
第8章 御史在哪?
这小小的盈信驿站里,官商齐聚卧虎藏龙。
四张八仙桌拼成主宴席,官窑青瓷盘盏映着烛火,稠仙羹蒸腾的热气在空气中氤氲。
“刘大人到——”随行太监唱声未落,十数位锦袍商贾已齐刷刷起身。
走在最前的缘宁商会总会长孟持忠暗扯了把锦绣澜袍,袖口金线绣的摇钱树在灯下闪过暗芒。
待御史及数名工部随行官员伴随前来迎接的布政使下楼赴宴,十余名小厮抱着红木礼盒站到一边等待御史落座。
孟持忠笑着引御史刘清玄入座,举手投足谄媚之意尽显。
宴还未启他便连连叹道:“久闻刘大人诗书双绝,今日得见真是文曲下凡。”众富商连连应和,称道起了这位刘御史
的诸多事迹——
试立新法利百姓、力战边军开商路、路遇异雾困邪祟、朝堂顶上斗佞臣...
无数夸赞之语接踵而至,满口都是利国利民,仿佛刘御史来了大旸就能再战五百年。
刘清玄微微一笑,目光如深潭般幽邃,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然而他内心则是暗骂连连——
【蠢鸟别叫了,我拿我妹妹的脑子想都知道是假话!】
孟持忠忽然击掌,小厮携红木挨个上前。
先前赶人的两名广安府衙小吏自觉出门,商贾侍卫纷纷退回室内站成一排。
“听闻大人为扫清除恶而来,这点薄礼......”
“孟会长慎言。”刘清玄搁下银箸,瓷碟碰出清响,“本官奉旨巡察,当为圣上解内外之患。”
“不如刘大人先看一眼,此乃我缘宁州众茶商之心意啊。”
檀木礼盒次第开启,珠光宝气几乎要溢出盒外——
夜明珠映着烛火流转七彩光晕,字画的绢帛在沉香中微微卷曲,有的盒中更是直接整整齐齐码着五十根金条,其下垫纸用的是一打银票。
刘清玄的指尖划过金条上的官印,眉头越锁越紧。
这赤裸裸的贿赂让他太阳穴直跳。
他在心中告诫自己,事还没办完暂时不能翻脸。
待最后一方红盒呈上时,刘清玄屈指轻叩桌面:“放下罢。”
红盒放下的刹那,商贾们脖颈不约而同前倾——
竟是八块包得密实的茶饼,每块正中印刻着“刘”字。
“诸位若诚心合作,何须这些俗物?”刘清玄广袖轻拂,满室珠玉骤然失色。
“这茶倒是合我脾胃。”
桌上的一名商贾刘委真当即长揖及地:“此乃上关沱新种茶树所产的酵茶,御史愿品此'真味',实乃刘记钱庄之幸!”
剩余的商贾交换眼神,乃隐约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刘清玄只是抬杯一敬:“诸位闲话到此,开宴吧。”
雨幕中的盈信驿站犹如孤岛,两名小吏按刀立于朱漆大门两侧,纵使屋檐可以遮蔽雨水,凉风仍呼啸着钻入脖颈。
有些事基于立场,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身负官差的他们也确实不适合在现场旁观。
门缝里漏出的暖光中,推杯换盏声不绝于耳,炙羊肉的焦香混着酒气,化作无形的小手,轻轻挠着门外人的鼻尖。
较年轻的小吏喉结滚动,解下酒囊刚要仰头,却被年长者一把扣住腕子。“这一会喝几口了?你还敢喝是不是不要命啦?”
“怕什么,这点酒还醉不倒。”年轻小吏挣开同伴的手,仰头又是一口,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在寒风中冒着丝丝白气,“这鬼天气,不喝点酒身子都要冻僵了。”
年长小吏一把夺过酒囊,声音压得更低:“你疯了不成?后头坐着御史大人、布政司大人,还有各路商贾老爷,但凡出点岔子咱们全家老小的脑袋都得搬家!”
“腾——”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地时如壁虎般贴伏在地。
宽大的黑袍在雨中纹丝不动,黑笠低垂,遮住面容。两名小吏的酒意瞬间化作冷汗,后背发凉。
“今儿个真是撞了邪了...”年轻小吏声音发颤,“先是个像泼皮的怪力剑客,现在又来这么个...”
话未说完,就见黑衣人缓缓起身,两根森白骨刺从袖中探出,在雨中泛着惨白的光。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四周影影绰绰地现出二十余道人影,步履蹒跚地向驿站逼近。
年长小吏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不正是白日里被驱赶的江湖人吗?
只是此刻他们目光呆滞,动作僵硬,宛如行尸走肉。
常年清剿欲魔教的经历,让两人瞬间认出了这些“人”的真面目。
“是人傀!”年长小吏暴喝一声,“保护御史!”
“锵!”两柄腰刀同时出鞘,刀身在雨中划出两道寒光。
两人一左一右,步伐整齐划一,正是《伏震刀法》的起手式,他们一人二十一脉另一人三十脉,虽算不得武修但在常人中已经算得上好手。
年轻小吏刀势如虹,斜劈黑衣人右肩。
年长者则横扫下盘,刀锋直取膝弯。
两刀配合默契,刀光交织成网,将黑衣人笼罩其中,刀气震碎雨水,化作一片水雾。
然而黑衣人纹丝不动,骨刺轻描淡写地架住双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咚——”
“咚——”
两根小臂长的骨刺戳穿气管和颈椎,将两具尸体一左一右的钉在驿站的门框之上。
人傀已经均匀的围绕在驿站的四周,等待黑衣人的下一步指示。
黑衣人抬起右手,猛然握拳。
“嘎啊——”
凄厉的嚎叫声划破雨夜,人傀们的眼中迸发出诡异的橙红光芒。
他们疯狂撕扯着衣物,露出干瘪如枯木的身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的皮肉中竟嵌着发光的紫色晶体。
人傀们发出癫狂的笑声,手指深深抠入皮肉,硬生生将晶体扯出。
鲜血混着雨水流淌,他们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脸上带着极乐般的笑容,眼中流下喜悦的泪水。
紫色晶体如雨点般砸破窗框,在驿站内四处弹跳。落地瞬间,晶体开始诡异地变色——
紫光流转,化作幽蓝;
蓝芒闪烁,转为橙黄;
橙辉大盛,骤然赤红!
“轰!“
第一声爆炸响起,炽烈的火光冲天而起。
紧接着,连锁爆炸如惊雷般炸响,冲击波将门窗震得粉碎。
驿站外,有些未投掷完晶体的人傀被气浪掀翻,倒地半天抽搐半天未能爬起。
驿站内,惨叫声此起彼伏,火光中隐约可见人影挣扎。
雷鸣般的响声持续了约莫十息,黑衣人的两臂早已重新长出骨刺,他大步向前横扫前方,早已破破烂烂的大门连门带框框轰然倒塌。
在混乱与焦糊味中,唯有一处被蓝色光幕笼罩的区域完好无损。
光幕中为首的是面色坦然的英俊青年,他的青白长袍一尘不染,手握青蓝色的绸扇直面来人。
光幕的源头便是他手中的那把扇子,扇面上的异鸟振翅盘旋,青蓝光芒流转不息,似乎扇子只是个载体,它才是这道光幕的核心。
蓝光流转的光幕内,沈青玄轻摇绸扇:“这便是欲魔教的待客之道?”
扇面异鸟突然定格,紫瞳射出寸许毫光。
“若想示威,这点阵仗可不够看。”
“咔—咯—咯—”黑衣人喉间发出蠕动的异响。
当他开口时,每个字都裹挟着不同声线——
老妪的嘶哑混着童声的清脆,壮汉的怒吼掺入女子的呜咽,仿佛千百怨魂在皮囊下尖啸:“那—就—试—试—活—吧!”
黑衣人猛然跃起,他死死扒在光幕顶端,骨刺疯狂捅刺,每一次撞击都激起一圈圈涟漪般的蓝光。
“嘎啊——”
驿站外,人傀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他们拖着千疮百孔的身躯,从破碎的门窗蜂拥而入,木刺深深扎入皮肉,鲜血淋漓,他们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反而发出癫狂的笑声。
”监天司的阵法,岂是尔等邪祟能破?”
沈清玄手腕一抖,绸扇骤然展开。
扇面异鸟振翅,青蓝磷火如瀑倾泻,将黑衣人轰然击飞。
那黑衣人在空中翻转,黑袍猎猎作响。
落地时,袖管已被磷火焚尽,露出触目惊心的双臂。
皮肤尽褪,血肉模糊的肌理上钉满铜环,每个环上都刻着扭曲的符文,在磷火余烬中泛着幽光。
蓝色的磷火一旦触碰到人傀就其吞噬,让其化为一道蓝色的火炬,但他们享受般的撕扯自己的皮肉,让火焰透彻燃烧它们的躯体。
富商们像是被吓坏了似得在光幕正中紧紧抱作一团,布政使和其他几名工部的随官手持散发蓝色幽芒的官印,站在沈青玄背后向他传递辉蓝色的光流。
人傀们顶着火焰只身前进到屏障周围,用随身的武器或是拳头又或是头颅猛击不停。
“刘家的后生,还扛得住吗?”
“邓大人还是关心关心那些商贾吧,欲魔教敢夜袭御史,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敢安心做生意。”沈清玄头也不回,只是轻松的回答。
商贾随行的护卫皆在爆炸中化为齑粉,熊熊燃烧的磷火和光幕是这屋内仅存的光源。
沈清玄对魔教袭击之事并不意外,不如说他正要找个好借口敲打敲打这些富商。
只是这欲魔教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这些高修为人傀,一轮高量蕴灵晶爆炸就将富商护卫尽数团灭。
【嘎!嘎——】
【好了好了别叫了,知道你累了。】
器灵透过神识在沈青玄的脑海中大声鸣叫,每一声鸣叫都透彻天灵。
他手中的扇子是一把奇特的法器,或者说是有自我灵智的“灵宝”。
支撑这么大一个乾光挪移阵确实是我的不对,但是总不能放着那些没有修为的人不管吧,就算这些人屁股不干净也是之后审案的事。
几个蕴灵晶爆炸就不行了,还好意思说自己万化神君造的灵宝。
“嘎!”
【好好好,不是几个是很多蕴灵晶,我回去再多喂你些“心源”总行了吧】
“咕咕!”
见将扇子中的笨鸟糊弄过去,沈清玄细细思考起对策。
要不是他们的护卫站的太远我保护不到,不然还有与欲魔教“战偶”一战的能力。
若是没有这些累赘,我们几人结偷天印倒是可以轻松脱身,只是带上这几个凡俗之人就难办了。
这些富商有的是钱,为何就不能抽些时间刻苦修炼呢?
哪怕当年穷的要和妹妹分食半块糠饼,自己也同时作三份工并考取了功名。
“这事属实难办啊。”
正面作战不是我等监天司神通的优势,圣上倒是想派一只内卫一起前来,但让那些勋贵武夫的人当护卫跟随也是不妥,煞气和神通针锋反而会拖累我。
事已至此,先卜一卦吧。
沈清玄握扇横举于身前,轻声低吟《无状真目卜诀》:
虚空睁眼,万化循迹,不观相而见真髓——
妄测渊者溺于渊,强索真者焚于盲;
虚廓无瞳开天睑,渊壑倒悬窥岁川;
无状非无状,万化即真常:
神君垂目,无赦无藏。
扇面上,蓝色晶状丝线如活物般游动,似一个正在蠕动的线缕交织成团,在虚空中不断解构重组。
每一根丝线都仿佛拥有生命,在无序中寻找某种隐秘的规律。
它们在自我解构与重组中似乎在高歌着——
变化...无穷...未来...命运
【变数何在】
丝线团骤然展开,化作一张覆盖扇面的细密蛛网。在纷繁变幻中,几根丝线突兀地静止,勾勒出数条相连的横杠。
【五】
“五?”刘清玄有些疑惑。
五柱香还是五个时辰?剩余心源的储量抗个五炷香应该问题不大,要是五个时辰就有些麻烦了...
线面再次变换——
【四】
“啊?”
这欲魔教战偶非常人能敌,若是刚开完三十二经脉步入练气期的武修怕是几个回合就要被骨刺撕裂。
这种城外雨夜哪来的开光期甚至是蓬絮期的武修者?
【三】
【二】
【一】
扇面上的丝线崩解了,化为一阵蓝色的烟尘消散在空气中。
银瓶炸裂般的脆响骤然撕裂夜空,刺骨冰雾自门窗倒灌而入。
穹顶坠落的冰棱裹挟暴雨,那些被气浪掀翻的人傀尚未抛尽手中结晶,冰棱已贯穿其关节将残躯钉死地面。
后续冰锥层层堆叠,终将他们铸成狰狞的荆棘冰柱。
再听几声重响由远及近。
“轰——”
一具无头人傀飞进屋内,砸在破烂不堪的废墟堆里。
季尘携无穷锐气踏进大门,手握玄钢天引剑引剑直问——
“御史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