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蟒蛇的抉择
金花求救,食蟒豹原来是阿黑
“沈站长,金花在门外,钻头觅缝想进来。”门卫在电话里向我报告。
“看看它身体有没有受伤?”我一面处理办公桌上的文件,一面在电话里询问。
“我们检查过了,没受什么伤,健康状况良好。”门卫很肯定地说。
“那就不要理它。哦,想办法赶它走!”我在电话里很干脆地说。
金花是我们哀牢山野生动物救护站曾经救助过的一条蟒蛇,三个月前放归山林。一般人想当然地认为,将野生动物放归山林,就好比将鱼放归大海,它们脱离了野生动物救护站囚徒般的生活,重获自由,回到大自然母亲的怀抱,再也不会主动回到野生动物救护站来了。其实不然,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救助过的野生动物,被放归山林后,过一段时间,突然又主动回到野生动物救护站来了。那些野生动物之所以回来,有的是因为无法融入群体生活,有的是因为找不到足够的食物,有的是因为负了伤生命垂危,一句话,适应不了野外生活环境,惦记着救护站唾手可得的食物和安全保障,便又回到救护站来了。凡遇到这样的事,我们除了会为负伤者进行包扎救治外,其余的不管是什么问题,我们的原则是:一律拒之门外!不是我们心狠,而是不让它们养成依赖心理。我们这里不是避难所,不是养老院,更不是世外桃源。我们是野生动物救护站,我们的宗旨就是给那些遭遇不测的野生动物施以援手,帮助它们渡过难关,我们工作的最终目的,就是要让它们回到大自然去做正常的野生动物。
那条名叫金花的蟒蛇既然没有负伤,那就对不起了,只能请它吃闭门羹。
十分钟后,电话铃再次响起,又是门卫打来的。
“沈站长,我们怎么赶,它也不肯离开。它还用头撞铁丝网,都撞出血来了。你快来看看吧。”电话里传来门卫焦急的声音。
“好吧,我就过来。”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头的工作,拉上业务处的倩倩,一起赶往大门口。
倩倩是我们野生动物救护站的助理工程师,一位年轻姑娘,那条名叫金花的蟒蛇是她一手养大的。
那条名叫金花的蟒蛇果然在我们野生动物救护站的围墙外徘徊。我们是用铁丝网和水泥桩搭建的围墙,金花在围墙外游走,探头探脑,竭力想从铁丝网眼里钻进来,但铁丝网眼很小,它菱形的脑袋没法儿钻进来,便将那根火红的叉形舌须从铁丝网眼里伸进来,快速吞吐,就像一朵燃烧的火苗。
毫无疑问,金花的形体动作表明,它很想钻进救护站来。
我观察它的腹部,没有鼓凸现象,也就是说它一段时间内没进过食。我想,或许它是饥饿难忍,一时找不到食物,是来向我们乞讨食物的。于是我对倩倩说:“去弄只荷兰鼠来!”倩倩拔腿就往实验室跑。我们救护站实验室里养着好几笼荷兰鼠,供教学与实验用,有时也作为饲料投喂食肉动物。几分钟后,倩倩就捧着一只黑白相间的荷兰鼠回到围墙边。
我提着鼠尾,将活蹦乱跳的荷兰鼠送到金花面前。虽然隔着一层铁丝网,但伸进网眼来的快速吞吐的叉形舌须还是触碰到荷兰鼠了。蛇舌是蛇身上很重要的器官,是反应灵敏的热感应器,蛇靠吞吐这根叉形舌须来感知空气中微小的热量变化,从而发现并探明猎物的藏身方位。荷兰鼠是蟒蛇最喜欢的美食,我以为,那根叉形舌须触碰到我手中的荷兰鼠后,金花一定会兴奋得两眼放光,身体往后仰,张开长满钩齿的大嘴,做出噬咬捕食的动作来。但出乎我的意料,金花那根叉形芯子在荷兰鼠身上扫了两下,便将蛇头扭开去,玻璃珠子似的两只蛇眼又聚焦到倩倩身上,身体摆动扭曲,似乎在表达某种我们一时还无法破解的心声。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说,“它好像不是为食物而来。”
“是的,它不在意食物。”倩倩说,“它看起来很烦躁,哦,也许是很焦急,它肯定是遇到了麻烦,但不是食物问题。”
身体没受伤,也没有饿肚皮,那它究竟想干什么呀?我突然就有了好奇心,我是研究动物行为学的,我知道,异常行为是揭开动物生存奥秘的金钥匙,我可不能错过送上门来的这把金钥匙。我对倩倩说:“打开大门,放它进来!”
门卫将救护站的大门打开了,倩倩站在门口,高声呼喊着金花的名字。
我以为,大门一开启,金花就会迫不及待地刺溜钻进来。它费尽周折,敲门敲了老半天,不就是想回到我们野生动物救护站来吗?现在门开了,饲养它多年的倩倩在门口迎接它,它如愿以偿了,当然会喜滋滋地快速游进来呀。
又一次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大门开启后,金花是快速游了过来,但游到门口,游到倩倩面前,尾巴盘在地上,身体笔直升上来,蛇头升到与倩倩脑袋平行的高度,伸出叉形舌须,在倩倩脸上舔吻了几下,便转身向门外一条山沟游去,一面游走,还一面频频回头张望,好像是在看倩倩有没有跟着它一起走。倩倩瞪着两只疑惑的眼睛,站在原地没有动弹。金花游出去二三十米远,见倩倩没跟上来,便又踅转回来,再次将尾巴盘在地上,蛇头升到与倩倩脑袋平行的高度,在倩倩脸上舔吻了几下,又转身向荒山沟游去……如此这般重复了好几次。
“它好像想让我们跟着它走。”倩倩说,“我如果没理解错的话,它应该是遇到了麻烦,来寻求帮助的。”
我点点头。蟒蛇属于大型蛇类,脑容量较一般的蛇要大,能与饲养它的主人产生一定的情感交流,在印度和东南亚一带山村,自古就有人将蟒蛇当宠物来饲养。金花是倩倩一手养大的,与倩倩朝夕相处了好几年,我相信倩倩能读懂金花的形体语言。
“跟它走,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沉思了几分钟,果断下了决心。以防万一,我让业务处的裴国梁处长带着一支麻醉枪,与我们同行。我同时还让负责后勤工作的文副站长叫上几个身强力壮的民工,准备好笼子、绳索、竹杠等工具,随时准备接应我们。
看见我们几个人尾随着它走,金花不再回头,急遽扭动身体,沙沙沙地飞快往前游走。看得出来,它心急如焚,一秒钟也不愿耽搁,想尽快赶到它想去的那个地方。
我们一行三人,怀着极大的好奇心,紧追慢赶,气喘吁吁地跟在金花后面。
穿过两条溪流,越过一座小山丘,来到一片茂密的热带雨林,金花突然间停了下来,用尾巴支地,身体笔直地竖了起来,全身肌肉绷紧,摆开一副攻击姿态,更特别的是,蛇嘴里还发出咝咝的叫唤声。在绝大多数人的印象里,蛇是哑巴,不会叫,但解剖发现,许多蛇都是有声带的。蟒蛇也有声带,理论上说,是能够发出叫声的,但蟒蛇叫声很轻,且很少叫唤,只有在发情、捕食、与天敌搏杀等特殊情况下才会偶尔叫唤几声,因此常被人误认为是不会发声的哑巴动物。我与动物打了几十年交道,也还是头一次听到蟒蛇叫唤。那咝咝声就像撕裂布帛的声音,轻微而悲苦,令人心悸。看得出来,金花正处在极度兴奋或极度痛苦之中。
我们赶紧顺着金花的视线望去,就在二三十米远的前方,有一个约一尺见方的石洞,洞口草木葳蕤,十分隐秘,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在石洞左侧一丛红艳艳盛开的山杜鹃里,有一个黑乎乎的家伙,正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洞口。花团锦簇,枝叶掩映,看不清楚“黑乎乎的家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显然,金花非常在意藏在山杜鹃花丛中这个“黑乎乎的家伙”,那条叉形舌须快速吞吐,始终瞄准着“黑乎乎的家伙”。开始,我们以为是个穿黑衣服的人,一个潜入自然保护区来的偷猎者。“出来!我们看见你了!”“再不出来,我们要报警了!”“我们带着麻醉枪呢,你想尝尝麻醉枪的滋味吗?”我们吆喝了几声,想把对方吓唬出来,但对方毫无反应。裴国梁捡起两块拳头大的鹅卵石扔了过去,咚的一声,有一块鹅卵石不偏不倚砸在“黑乎乎的家伙”的背上,突然就传来呦的惊叫声,一个矫健的身影蹿跳起来。我们这才看清,这个“黑乎乎的家伙”原来是一只豹子!
“好像是阿黑!”倩倩眼尖,没等“黑乎乎的家伙”站稳,就叫了起来。
“没错,是阿黑!”裴国梁肯定地说。
我再仔细望去,细长的流线形身体,漆黑油亮的皮毛,银针般闪闪发亮的胡须,棍子般细细长长的尾巴,果然是阿黑呀!
它又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平坦的草地上来了,好像刻意要向我们亮明身份似的,露出四只雪白的豹爪。这是阿黑身上最显著的特征,全身漆黑,唯独四只爪子雪白,就像穿着两双白球鞋一样。
阿黑肯定早就认出我们了。它是在我们野生动物救护站长大的,十分熟悉我们身上的气味。相距二三十米,它毫无疑问闻到了我们身上的气味,所以并没有像其他野豹一样见我们靠近便悄悄溜走,也没有对我们摆出攻击的姿态。
阿黑从山杜鹃花丛里跳出来,委屈地朝我们发出呜呜低号,还抡动那根漂亮的豹尾,好像在埋怨我们:你们这是搞什么名堂呀,破坏了我的好事,还用石头来砸我,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低号数声后,阿黑又一抡尾巴,重新钻回山杜鹃花丛里去了。
“阿黑在这里做什么呀?”倩倩疑惑地问道。
我和裴国梁面面相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我们看见,阿黑本来躺卧在山杜鹃花丛中的身体嗖地站立起来,脊背高耸,豹毛恣张,双目圆睁,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那个一尺见方的石洞。我是学动物行为学的,知道豹子这套形体动作意味着它发现了感兴趣的食物,正聚精会神等待猎物出现。我赶紧举起随身携带的望远镜,将镜头对准石洞口。
若隐若现的石洞口,几株兰草无风自动,一条淡褐色的小蟒蛇扭动着身体,慢慢从洞口游了出来。小蟒蛇一尺来长,比筷子粗不了多少,身上带着透明的黏液,眼睛似乎也还没睁开呢,看得出来,是刚刚蹭破蛋壳孵出来的蟒蛇宝宝。
在蟒蛇家族,蟒蛇宝宝一旦从蛋壳孵化出来,离开温暖的蛋壳,便会觉得冷。蟒蛇属于冷血动物,也叫变温动物,要靠外界的热量才能让身体变得暖和起来,从而获得生命活力。所以,蟒蛇宝宝蹭破蛋壳钻出来,恢复体力后,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离开阴冷的石洞,爬到温暖的阳光下来,接受太阳的洗礼,舒舒服服洗个日光浴,让体内的生命之火蓬勃燃烧。
毫无疑问,石洞口那条蟒蛇宝宝就是在本能的驱使下,在往阳光能照得到的地方游爬。
蟒蛇宝宝半个身体刚刚爬出石洞,阿黑突然往前一个蹿跃,就像一股黑色旋风,刹那间来到石洞口,啊呜一口就把蟒蛇宝宝咬进嘴去,连骨头都不吐,嚼了几口便咽进肚去。动作娴熟,手脚麻利,看得出来,它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吃蟒蛇宝宝已经吃得熟能生巧了。在吞咽蟒蛇宝宝的过程中,它微闭着眼,很陶醉的样子,就像在享用一道特别精美的小点心。吃完后,它还伸出灵巧的舌头舔理唇吻,将沾在胡须和嘴角边的血丝肉屑也舔干净了。太好吃了,一点儿也舍不得浪费。
可怜的蟒蛇宝宝,从蛋壳里钻出来,还没游出洞口,便成了豹子的盘中餐。
就在阿黑捕捉蟒蛇宝宝的过程中,金花身体剧烈扭翻,咝咝哀叫声不绝于耳,显得异常痛苦,它的嘴张开又闭拢,做出噬咬扑击状,几次三番想蹿上去与阿黑搏杀,但快蹿到阿黑面前时,又反身游回到我们身边。
不难判断,金花对阿黑捕食蟒蛇宝宝的行为恨之入骨,却又无力制止阿黑行凶,希望我们能伸出援手,帮它对付阿黑。
阿黑吃掉那条蟒蛇宝宝后,又钻进山杜鹃花丛躺卧下来,盯着那个一尺见方的石洞,等待下一条蟒蛇宝宝出现。
真相大白了,那个一尺见方的石洞里,有一窝正在孵化的蟒蛇蛋,那是金花产下的。阿黑像个狰狞的死神一样守在洞外,每钻出一条蟒蛇宝宝便一口吞吃掉。金花之所以跑到我们野生动物救护站来,就是来向我们求救的,希望我们能救救它这些可怜的蟒蛇宝宝。
“怎么办?”裴国梁小声问我。
“把阿黑赶走!”我毫不犹豫地说。
倩倩立刻折了一根树枝,跑到山杜鹃花丛跟前,大声呵斥:“阿黑,过来!讨厌的东西,你在干什么呀?”
阿黑也是倩倩一手养大的,我记得很清楚,三年前,阿黑被送到我们野生动物救护站时,刚生下两三天,眼睛还没睁开,已饿得奄奄一息,是倩倩用奶瓶把它喂大的。幼豹常会犯排便不畅的毛病,在野外生存的话,母豹要用舌头去舔幼豹的肛门,刺激幼豹排便。倩倩十分敬业,不嫌脏,经常用手指按摩幼豹肛门,以帮助阿黑正常排泄。有一次,阿黑约半岁龄的时候,也不知吃了什么脏东西,犯了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虚弱得连站也站不起来,倩倩好几天没合眼,守在阿黑身边……一点儿也不夸张地说,倩倩就是阿黑的人类妈妈,倩倩与阿黑之间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母子亲情。因此,倩倩敢冲出去教训阿黑,我也不担心倩倩会受到伤害。
豹子的记性很好,倩倩与阿黑分别才三个月,阿黑当然认得倩倩,见倩倩过来,便站了起来,友善地扭动尾巴,小心翼翼地走拢来,嗅闻倩倩的鞋子,还把脑袋伸过来想用脖子磨蹭倩倩的裤腿。豹子属于猫科动物,猫科动物对人类表达信赖与友善的典型动作就是用脖子来磨蹭人的裤腿。
倩倩板着脸,嗖嗖地挥舞树枝,在阿黑背上不轻不重地抽了几下:“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金花待你这么好,你却吃它孵化出来的蟒蛇宝宝,真是狼心狗肺的家伙!”
阿黑挨了打,腾地跳闪开去,委屈地呜呜叫唤,好像在问:你干吗要打我,我做错了什么呀?
显然,阿黑并不觉得捕食蟒蛇宝宝是一种错误行为。
“跟你说不清楚,走开!滚开!滚得越远越好,不准你再到这里来捣乱了!”倩倩一面指着那个一尺见方的石洞,一面挥舞树枝做驱赶状。
阿黑似乎有点儿明白倩倩的意图了,呦呦,从喉咙里发出强悍的吼叫,音调提高了八度,脖颈还倔强地扭挺着,显出桀骜不驯的神态来。
“反了你了,说不得你了吗?滚,滚开!听明白没有?”倩倩瞪着一双美丽的杏眼,手舞树枝,气鼓鼓地追打阿黑。
阿黑敏捷地躲闪着,躲过了倩倩的追打,在原地兜着圈子。倩倩疲于奔命,赶过来赶过去,再怎么赶,阿黑还是在那个一尺见方的石洞跟前。
这不像是在驱赶,倒像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
倩倩累得气喘吁吁,阿黑却腾跳挪闪,轻松得就像在玩耍。
就在这时,那个一尺见方的石洞里又游出一条蟒蛇宝宝来。阿黑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往左边扑了一下。倩倩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左边,当她跳往左边试图阻拦时,阿黑却轻旋豹腰,从右边急蹿过去,啊呜一口又把刚钻出洞口的蟒蛇宝宝给吞吃了。
金花痛苦得在地上打滚儿。
“你还敢当着我的面撒野,看我不揍死你!”倩倩快气疯了,抡起树枝,劈头盖脸抽打阿黑,树枝扫到阿黑的额头,阿黑一口咬住树枝,再也不松口。
“你松口!浑蛋,你松口!”倩倩使劲拔树枝,脸涨得通红,也无法将树枝从阿黑的口中拔出来。豹子的力气很大,比力气的话,一个女孩子哪里是豹子的对手哇。倩倩和阿黑就像在玩拔河游戏,倩倩拔不过阿黑,被阿黑一步步拖着走。
我也手痒痒的,想加入到这拔河游戏里去。如果我和裴国梁都跑上去帮倩倩的话,我相信,三个人的力气一定比一只豹子要大,是能把树枝从阿黑口中拔出来的。但我仅仅是这样想想而已。阿黑不是我养大的,它对我的感情远不如对倩倩的感情深,我若冒冒失失去参与拔河游戏,就算赢了,它恼羞成怒,冲上来啊呜咬我一口,我岂不成了天字第一号傻瓜?我不仅没去帮倩倩拔河,还喝令她松开手,让阿黑把树枝给抢了去。我还是担心倩倩的安全,虽说阿黑是她一手养大的,虽说她与阿黑之间确有母子亲情,但阿黑毕竟是豹子,是嗜杀成性、茹毛饮血的野兽,且放归山林已长达三个多月,万一野性勃发,大发兽心,突然不念旧情了,朝倩倩啊呜咬一口,后果恐怕也不堪设想。
“你要注意安全,不要靠阿黑太近了。”我对倩倩说,“人还会翻脸无情呢,更何况豹子呢。它吹胡子瞪眼的,已经开始恼怒了,你千万留神哪。”
“它耍赖,它就是赖在这里不走,你说该怎么办?”倩倩气恼地说。
“我看,只有使用麻醉枪了。”裴国梁提议道,“把阿黑麻翻后,送到别的保护区去,强迫它远离金花,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裴国梁是位资深的动物学家,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大学生,在哀牢山自然保护区生活了四十多年,有丰富的工作经验,是我们救护站的学术权威、业务上的顶梁柱,我很信任他,也很倚重他。
“沈站长,怎么样?来一枪吧!”裴国梁拍拍手中的麻醉枪问我。
我沉吟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阿黑是只豹子,而且是只在野外生存的豹子,不受人类道德与法纪的管束,它以守株待兔的方式,捕食这些从石洞里游出来的刚刚孵化出来的蟒蛇宝宝,虽然看起来很残忍,也很不人道,但这符合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豹子属于掠食者,天生就要吃肉,且豹子喜食活物,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啃食动物腐尸,因此,豹子捕食活的猎物可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了,它猎取刚刚孵化出来的毫无反抗能力的蟒蛇宝宝,也无可厚非。动物嘛,皆为机会主义者,欺软怕硬,按快乐原则行事,当然会以最低的风险和最小的消耗来猎取最容易捕捉的猎物,捕捉刚刚孵化的蟒蛇宝宝风险是零,能量消耗极小,几乎是唾手可得,它又何乐而不为呢?我们似乎没有理由去指责和憎恨阿黑。要知道,麻醉枪虽然不会要了阿黑的命,但将一只动物深度麻醉,对它的身体肯定会造成损害,我们野生动物救护站的工作条例明确规定,不到万不得已,禁止对动物使用麻醉枪。但似乎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无动于衷,听任阿黑守在石洞口,将金花辛辛苦苦孵化出来的蟒蛇宝宝一口一个吃个干净。金花属于金花蟒,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我们作为野生动物救护站的工作人员,有责任也有义务保护金花蟒这种珍稀的野生动物;可是,阿黑属于金钱豹,金钱豹也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黑豹又是金钱豹里最珍稀的品种,我们作为野生动物救护站的工作人员,又怎么能随意去伤害它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打手心会疼,打手背也会疼。教我又怎么下得了手呢?
“唉,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不该乱点鸳鸯谱,把阿黑和金花并笼饲养。”我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后悔的口气说道。
一句话,把倩倩说得满脸通红,把裴国梁说得面露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