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7章 棋道艰难 心有不甘
樱花如雪,随风飘落。路上多见身穿精致和服的女子,泪流满面。
哀芳菲已尽,世事无常;叹生命短暂,归于尘埃。
不愧是愿意死在樱花下的民族。
道场的晨光依旧准时穿过樟树的间隙,在棋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但藤泽一就的教鞭却不再如往日般精准地点在关键处,在讲棋的紧要关头突然凝滞——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
弟子们交换着困惑的眼神。他们熟悉的老师,此刻正望着窗外出神。
阳光在他镜片上折射出奇异的光晕,仿佛是从心头升起的一层雾霭。
藤泽自己也在与这层雾霭搏斗。
每当闭眼,林研上的场景便如幽灵般浮现:柏寒那两手三三点角如惊雷炸响。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在场棋手们的反应——惊讶、震撼、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而林海峰竟然将柏寒与“昭和棋圣”吴清源相提并论,这更让藤泽一就感到难以接受。
那可是吴清源啊!一个时代的传奇,一个几乎被神化的名字。
柏寒,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棋手,凭什么被拿来与这样的存在相较?
可是,回想到那盘棋...,藤泽却不得不正视现实。
柏寒两个点三三的走法,完全打破了传统的布局思路,连在场的职业棋手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林海峰老师的分析更是句句在理,让人无法反驳。
这些天,藤泽看柏寒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他忍不住想:这个学生到底还藏着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他的棋力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柏寒当然注意到了老师的变化。
点三三这种走法,在未来的AI时代会成为常见开局,但对现在的棋手来说,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少年明白,老师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变化。
毕竟再过十年,当阿尔法围棋出现的时候,整个围棋界还会面临更大的冲击。
围棋也会变得更加陌生。
道场窗外的樱花开了又落,就像围棋这项古老的艺术,正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
周六清晨的阳光透过道场的纸窗,照在少年身上。
柏寒盘腿坐在角落,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面前的棋盘上摆着昨晚刚结束的碁圣战对局。
“哈啊——“沼錧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头乱发像鸟窝似的支棱着。
他拖着脚步走到柏寒身边,像一滩烂泥般瘫坐下来。
“柏君起得真早...“沼錧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柏寒头也不抬,手指捻起一枚黑子:“在你梦里大喊要屠龙的时候我就起床了。“
“胡说什么!“沼錧一下子涨红了脸,睡意全无,“我睡觉从来不说梦话!“
“是吗?“柏寒嘴角微扬,“那'井上太太的料理最好吃'这种话...“
“住口!“沼錧跳了起来,耳根通红,“我、我去叫本木那个懒虫起床!“
少年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柏寒轻笑一声,目光重新落回报纸上的棋谱。
高尾绅路与结城聪的这局对弈,中盘几处精妙的变化让他着迷不已。
他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快速摆出几个变化,完全沉浸在了棋局的世界里。
道场外,晨风吹过庭院,带来一阵草木的清香。棋盘上的棋子反射着晨光,仿佛也在期待着新一天的棋局。
柏寒的院生研修比其他人都要轻松。
本木整天担心着保级,沼錧则为了夏季定段焦头烂额,而他只需要静待冬季的定段赛。
日积月累,厚积薄发。少年静待四个月后,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上午的对局结束得很快。孙喆红着眼睛离席时,柏寒已经收拾好棋具,踱步到沼錧的棋局旁观战。
棋盘上的局势让他不禁皱眉——沼錧的白棋上方一块孤军正被大渊浩太郎穷追猛打。
虽然不至于被吃,但活棋过程中必然要付出代价,被黑棋一通搜刮在所难免。
果然,十几手过后,沼錧的白棋虽然勉强做活,却被黑棋趁机割下尾巴,目数差距一下子拉大到十目以上。
看着沼錧咬着嘴唇投子的模样,柏寒在心里叹了口气。
五月份的研修才过去三天,沼錧已经连输三盘,在A组的排名滑落到第四。
夏季定段的机会,正在一点点从他手中溜走。
“沼錧君、柏君,吃饭去啦!饿死我了!“本木欢快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这个刚赢棋的家伙完全忘记了“输棋反躬,赢棋自省“的道场要求,正手舞足蹈地炫耀着自己的胜利。
“你这个混蛋!“沼錧突然暴起,一把掐住本木的脖子,“老师教的平常心都喂狗了吗?“
“哇!你的手好冰!放开我沼錧!“
“居然敢直呼我的名字?“沼錧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知道了知道了,沼錧君,快放开我!”
两人打闹间,菊地老师的怒吼从旁边休息室传来。
看着他们慌慌张张逃跑的背影,柏寒轻轻摇头,嘴角却浮现出一丝笑意——至少沼錧暂时忘记了输棋的郁闷。
下午的对局,柏寒执白对阵大渊浩太郎。在金川老师的注视下,棋局进行得异常平稳。
尽管大渊频频长考,柏寒还是稳稳掌控着局面。166手,大渊投子认负。
收拾棋子时,柏寒瞥见隔壁棋盘的沼錧正在与竹内康佑激烈厮杀。
这一次,沼錧的眼神格外专注,仿佛要把上午的失利全都发泄在这盘棋上。
余光下,门口似乎有人在招手。
抬眼看去,是菊地正敏。
向着柏寒点点头示意后,走向走廊深处。
少年疑惑地皱了皱眉,还是跟了出去。
走廊尽头的合页窗前,菊地正敏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窗外的车流声隐约传来,他转过身时,突然向柏寒深深鞠了一躬。
“柏君,对不起。“
柏寒愣住了。他看见菊地抬起头时,眼圈微微发红。
“月底我就满17岁了。“菊地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我这样在A组和B组之间徘徊的院生,应该会被辞退吧。“
柏寒沉默着。
东京本院的规定,17岁是院生的年龄上限。
“三年了。“菊地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每个周末,我都要坐四个小时的新干线从北海道赶来。车厢里摇晃着做诘棋,看棋谱......“
阳光透过窗户,在菊地的侧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原以为......至少能摸到定段的门槛。“
柏寒看见一滴汗水从菊地的鬓角洇出。
“所以当时听到你说要冬季入段时,我特别生气。”菊地苦笑着.
“以为你是个说大话的家伙。轻飘飘说出别人拼命努力的目标,完全不负责任。“
走廊尽头传来对局室里的落子声,清脆而遥远。
“直到和你下了那两盘棋......“菊地抬起头,眼神复杂,“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天才。“
柏寒刚要开口,菊地却摇了摇头:“不用安慰我。我来只是想亲口道歉。”
“如果柏君是星辰,我就像那尘埃,更可悲的是两者还处于同一时空。”
少年低下头喃喃说道:“或许尘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映衬星辰吧。”
“但是,我不甘心如尘埃般湮灭。”菊地正敏的声音提高了几度,眼神逐渐有了光亮。
“现在离开并不是世界末日,我会以外来者的角度拼命努力。也希望柏君继续前行,让我抬头就能看到你的璀璨。”
“拜托了,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