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楔子
东昭圣洲,柳猿国,青山城外,刘家庄。
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鸟啼虫鸣,河水清冽,杨柳依依,刘问正躺在柳荫下发呆,不知是看着随风飘摇的柳枝,还是望着碧蓝如洗的远空。
这是刘问醒来的第二十八年,柳王历一万七千八百二十九年,刘问前世叫况问,是个孤儿,从小被影门抚养长大,性格懒散,但天赋才情奇高,文章术数、天文地理、功法武技,信手融会,几乎可以说无师自通,无可争议的影子接班人。影门当代影子从不许其展露天赋,外人皆以为况问当代奇才中可入前十,因其影门独有身法和刺杀手段,战力可列三甲。
没有人知道的是,况问天赋展露十不足一。
“二十多年了,我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刘问随手折下根柳枝叼在嘴里,喃喃道。
自从带着记忆降生,二十多年过去,刘问已经习惯了在刘家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田园生活,前世的记忆感觉已经太过久远,模糊不清,如果不是黑老头每天在村口讲故事,刘问都怀疑所谓前世只是儿时天马行空的幻想。
前世我也才活了二十年,现在我都三十了,刘问想着。最初那几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回去,现如今他已经不想回去了,采菊东篱,渔樵耕读,不比打打杀杀强多了嘛。只是闲得无聊时,难免还会想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死,反而带着记忆转生到了现世。
飞龙山,白首峰,
“你们知道我是谁?”
“你们为何非要杀我?”
“你们可知杀我会遭到影门不死不休的报复?”
“你们这么强,为何要听命于人,非要和我过不去?”
“是猿神教不满我不敬猿神?”
“是皇家派你们来杀我?皇帝?还是哪个亲王?”
“是针对影门的阴谋?”
回应的只有冰冷的刀锋与剑刃,无尽的沉默中,叮叮当当刀剑交错,杀光了三十六人组成的六个战阵,遍体鳞伤的况问拄剑而立,不是为了耍帅摆造型,一向惫懒的他倒是想瘫倒喘口气的,只是他感知到又有一波更强的敌人围了过来。
毁灭吧,我累了。况问拍拍自己的老伙计,抱歉啦,是我不够强。
感受到剑身传来生死与共的心意,况问长身而起,迎向已经出现在视野里的黑衣人,自爆丹田。轰……
“又消磨了一个下午,睡得爽啊。”刘二牛笑嘻嘻地拍醒刘问。
“饭好了没啊?”刘问懒洋洋地起身,夕阳的余晖还未散去,早春的寒意已经袭来,衣服上满是青草的湿意。
“就想着吃,这不是怕你饿来喊你来了,再多睡一会,我得去河里捞你。”
“走啦吃饭去,这么多话呢。”
一万年过去,柳猿国还是柳猿国,无比强盛,国泰民泰,不同的是,没有人再能习武,只有武术套路流传下来,变成了一种强身健体的运动,还有一些爱好者时常锻炼。时下崇尚的是科学与文化,孩子都要上学学习知识,官家强制十二年义务教育。一开始,况问执着于自己的本名,八个月下地走路时就开始练功,试图重新修炼出曾经的强大修为,却发现天地灵气几近于无,于是改练外功,想着日后行走江湖可以自保也可以保护家人,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和谐安定的社会,不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规则完善法度森严。八宗百家仍在,猿神教仍在,皇帝仍然姓柳,只是影门,和齐名的柳心门、袁拳门,三门都没听说了。刘家庄又是个与世无争的偏远村落,村里人大都是小富即安的性子,一身本身根本无处施展。刘问今生的父亲是一个憨厚老实人,母亲虽性子泼辣些,却正好夫妻互补,也算琴瑟和谐。
前世性子惫懒,却被赶鸭子上架,今生想弥补却反而不能了。
看着面前喷香的饭菜,氤氲中父母慈祥的脸,大哥二牛憨厚的笑,刘问再次对那个梦释怀了。就这样过一生也挺好的吧。
饭后,二牛看刘问饭吃得心事重重,便硬拉着他去村口听书。最初那几年他天天在村口听书,因为说书的黑老头讲的正是他知道乃至亲历的那段历史,一万年岁月,竟还有人清楚记得。然而,随着这一世的长大,刘问渐渐迷茫起来,刻在心底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有时听老黑头讲着,不禁怀疑起自己来,只是后来毕竟又一次长大,不至于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何况读书时刘问神童之名远播,也曾外出求学,只是终究心里空落无所依,兜兜转转又回到刘家庄,父母也不怪他不上进,一家四口就这么重复着这片土地上无数年来的生活。
“长久不听了,去打发打发时间也好。”于是兄弟俩挤坐在一圈小屁孩中间,这时,黑老头已经讲了有一会。
“却说这易家长女,乃是玄宗传人,生得那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自不必说……”
“说说啊,别不必说啊。”“是啊是啊,说说呗。”……不知何时,周围已经聚起了一大群人,有几个三四十岁还和刘问、二牛一样单身的老光棍在起哄,那些个成了家的男人,也在帮腔。
“行,那我就多说两句,这易家长女啊,她是真好看,眼睛大、皮肤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行了老黑头,就会整这没用的,你接着说你的。”大伙都很了解老黑头这虚头巴脑的四字成语了,当下也不再闹,让黑老头专心讲故事。
“身为玄宗传人,自然精通预言之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此女又是易家嫡女,家学渊源,如此奇女子,大家都以为玄宗易家不会让她外嫁,后来却又为何会嫁入天家成为皇后,今日我要说的,便是这段历史。
所谓大衍五十天行四九,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当是时,易皇后仍在外游历,身在天南,突然接到家中急信召她回去。原来法家连同商家对玄宗发难,试图集两家之力冲击八宗之位。整个东昭大陆纷争四起,双方子弟势同水火。而当时法家已深入朝局,商家产业更是遍布大陆,而玄宗一向仙踪缥缈鲜履凡尘,唯其无数玄观布道天下,但相较法、商两家就倍显人数寥寥,加之法商精心筹谋不知多少岁月,有心算无心之下,玄宗情势岌岌可危。
易家作为玄宗主家,当代家主便也是玄宗宗主,正是首当其冲。宗内长老合力欲测天机,却见天机混淆,诸天星辰混沌一片,杂乱无序,唯有紫薇星斗仍旧烁烁辉煌,而后天机反噬,参与人等全部重伤垂死。天机难测,玄宗宗主,也就是易皇后的亲生父亲,见此情形也不敢亲身下场,只好勉励维持局面不至崩坏。也就在这时,”黑老头环顾四周,见众人屏息凝神,他却卖了个关子,“你们可知,是谁寄的这封信给易皇后?”
年纪小些的争先恐后地大声猜测,她父亲,她师父,她母亲……年长些的却并不接话,倒是二牛说了句:“她父亲玄宗宗主,易家家主呗,这段你上个月才讲过。”刘问奇怪地看了眼大哥,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这么大岁数了还喜欢听老黑头说书呢。
“错!”却见黑老头面容一肃,“平日里与你们说故事,七真三假图个乐呵,今日却不同,我说的是历史。”众人先是一怔,而后哄然大笑,这老头,那些老掉牙的包袱大家都听腻了,终于知道整些新花样了。
“写这封书信寄给易皇后的,乃是当时的皇帝,柳葭。”突的平地一声炸雷,盖住了“柳葭”两个字,春雨淅淅沥沥地下来了,看来今年又是一个丰年。
但听在刘问耳朵里,“柳葭”两个字,却是远比这声惊雷更振聋发聩,没来由的,他感觉到了阴谋的气息。
“我们明天出海去南朱雀洲吗?不再在天南转转了?”血红的残阳映照着无边的大海,夕阳碎金,波光粼粼,况问低头吻了一下靠在自己怀里的易敏,白皙的脸颊上,那极微小细密的绒毛仿佛都泛着光芒。“明天就走呗,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有东西在召唤你过去么,这会倒不急了。”
“都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几天的。”
“好啦,说明天就明天,这天南也没啥特别的,南朱雀洲从没去过,另一个大陆哎,肯定有很多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可是第二天你就不见了,而我,遇到了追杀……
“你们也不想想,局势如此糟糕,身为父母长辈,作为看着易皇后从小长大的挚爱亲朋,巴不得掌上明珠远离漩涡,又怎么忍心叫她回来?皇帝在信中言辞恳切,分析切中要害,易皇后作为当代玄学天赋最高之人,与天心珠契合度完美,由她回来测天机,即使遭受天机反噬,但只要顶梁柱玄宗宗主无恙,占卜天机之下,便有破局一线生机。这是明谋,而除此之外,皇帝抛出了一个无人能拒绝的好处,皇帝陛下愿用紫薇帝气屏蔽天象混动一刻钟,帮助推演顺利,只是作为皇帝,百家争鸣是千古国策,也是强盛不衰的根本,皇帝不能偏帮易家,他需要一个理由。这是暗计。”
“堂堂一国皇帝,不只代表柳家,更代表柳猿国,竟对一个女子如此逼迫?”二牛又忍不住出声。“嗨,这有啥,皇帝煞费苦心追求,多少女子做梦都会笑醒。”“不过老头,你这样编排神武皇帝,不怕被举报进局子蹲几天啊。”
这次,黑老头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说下去:
“易皇后真乃千古奇女子,星夜兼程赶回京都本家,并未与皇室中人有任何接触,了解情况后直接在玄宗灵山后山灵仙洞内闭关,据玄宗护法弟子所说,易皇后出关时满头白发,嘴角带血,口中不住喃喃,天意如此,造化弄人,后来婢女收拾闭关静室时,发现各种法器破碎,天心珠暗淡无光,此后数千年都只能安置在灵天池蕴养。外人推测,易皇后很可能第一次就推算出了结果,之所以呕心沥血,是不愿接受,想寻求其他可能。而这个让易皇后不愿接受的结果,便是——法商变易故人心,白发魔女挽天倾。玄之又玄终为难,破劫还需柳家丁。众所周知,测算天机、预言未来,难就难在结果往往模棱两可,不得其意,而这简单直白的四句话,足可体现易皇后玄法的天赋造诣。
根据这四句话的意思,白发魔女指的显然是一朝白头的易皇后,最后一句,配合皇帝的那封信,意思同样一目了然。”
“易皇后为何呕心沥血也不愿嫁给神武皇帝陛下?”“心有所属。易皇后归京三月后与神武皇帝陛下成婚,其时玄宗危局已解,成婚当夜,易皇后因心力交瘁病死,举国哀悼,引为千古憾事。”
“你这臭老头,编排神武皇帝我也就忍了,易皇后母仪天下,如此高贵人儿被你说死我可不能忍。”“就是啊,这臭老头胡说八道些什么,历史书上写得清楚明白,易皇后有两子一女,大皇子继承大统,当今天子更是一脉相承的血裔。”……一时间愤愤不平声四起。
“当今玄宗为何如此式微,当今天下,易家何在?”黑老头猛地大声喝问
“这恰说明易皇后高瞻远瞩高量雅致,一心为公不以己私。”
“呵呵。”黑老头见众怒难犯,不敢继续胡说八道,憨憨地笑了声,“那是,那是。今天就说到这了,还请大家赏口饭钱。”
众人作鸟兽散。
玄宗虽然式微,但终归还在,可易家……为何自己从未想到这些,转世把脑子也转傻了么。刘问默然无语,内心却极煎熬。“法商变易故人心,白发魔女挽天倾。玄之又玄终为难,破劫还需柳家丁。”字字句句都仿佛在剜他的心。“可你又能做什么呢?”刘问,不,况问茫然看向四周,却见黑老头对他咧嘴一笑,扬长而去。况问追了上去,可不管他如何加速,都无法拉近与黑老头的距离,黑老头看似不紧不慢,却好似能缩地成寸,一步十丈。
两人一走一追,不知不觉来到青山脚下,青山城就是以此山命名。这座山殊为怪异,没有别的名字,就叫青山,没有峰峦余脉,就这么突兀地拔地而起,万年来养育着整座青山城。
老头忽然停下:“你可知这青山的来历?”
况问趁机往前狂奔,终于来到老头面前,只听老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都说这青山已有万年历史了,可我记得清楚,过了今年,才是九千九百九十年。”
“黑老,”况问先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我想知道那段历史的后续。”
黑老头斜了一眼况问,似是还觉得他没礼貌,顿了顿:“没有后续了,到这里就结束了。”
结束了?中间一万年呢,怎么就结束了?况问无语。黑老头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历史到这断了。不信我的,你就去看他们的历史书去。”然后开始骂骂咧咧,讲着一些笔者没法写出来的脏话。
见况问仍在原地,黑老头不满意了:“快五十岁的人了,心思还是全在脸上。”
“师父!!!”况问怔怔地看着老头脚下,没有影子。
“醒来!”又一道春雷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