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未壮,壮即为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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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众生相

是日晚,长信殿灯火通明。

——上首御榻,吕太后端坐正中,天子盈、代王后吕氏陪坐左右。

东席客座,代王太后薄氏居首席,代王刘恒于次席落座。

良人窦氏,同抱着公子刘顺、翁主刘嫖的宫人,落座于刘恒身后。

末席,则是代中尉宋昌、代内史薄昭、代将军张武三人,同挤于一张案前。

代王一家以‘客人’的身份居东席,与之相对的西席,自然便是本就在长安的‘主人’。

皇后张嫣居首席。

次席,本该由太子刘恭独享,却被刘恭分享给了淮南王刘长,叔侄二人同坐。

末席,则是当朝国丈:宣平侯张敖,以及国舅:侯世子张偃。

——皇后家族的张氏外戚即来,太后家族的吕氏,自也不曾缺席。

虽只建成侯吕释之、舞阳侯夫人吕嬃兄妹二人赴宴,却也是吕氏一族唯二的长者。

“皇帝,当还没见过自己的侄儿、侄女吧?”

便闻御榻之上,吕太后轻飘飘一语,便惹得天子盈从榻上起了身。

走到代王刘恒身后,象征性的逗了逗公子刘顺、翁主刘嫖,索性也不回御榻上了——就势在代王刘恒身旁坐下身来。

兄弟二人也有三年未见,免不得一番推杯换盏,嘘寒问暖。

只是没几句话的功夫,代王刘恒看向天子盈的目光,便隐约带上了一丝神伤。

“皇兄的气色,可是愈发虚颓了啊?”

“臣弟上一回入朝,皇兄虽是较往日消瘦了些,但面上,总还是有些血色的。”

“时隔只三年,今日再见……”

“——皇兄,万当保重啊?”

刘恒说的情真意切,天子盈却是强笑着摆了摆手。

“我兄弟难得一聚,不说这些。”

言罢,天子盈洒然举樽,一饮而尽。

而后稍侧过身,朝身后,被宫人抱在怀中的刘顺、刘嫖虚指了指。

“倒是老四,这才几年的功夫,便已是儿女双全,妻妾成群的丈夫了,啊?”

“嘶~”

“朕怎瞧着老四,是精壮了些,也黑了不少?”

闻言,原本还面带忧虑的代王刘恒,只本能的偷瞄向御榻上,正同王后吕氏说悄悄话的吕太后。

确定吕太后并未关注自己,又斟酌片刻,才压低音量道:“近几年,代北边墙,不大安宁。”

“每逢秋收之后,农户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把收获的粮食堆进粮仓,匈奴人便似是闻到腐肉味的鬣犬般,掐着时候进犯。”

“百姓民甚至都说:秋收后的匈奴人,那比税吏都还会挑时候!”

“恨不能是守在田头,盯着农人收获了再抢!”

“唉……”

“代北收不上农税,反还要拨粮赈济,不然就要饿死人。”

“北墙戍边军,又将代中、代南收上来的农税,尽当作军粮吃了去。”

“——顷代国之农税,却也只是让戍边将士,能吃个半饱啊~”

“自更别提官、吏俸禄,亦或王宫中的吃穿用度了……”

说着,代王刘恒苦笑着低下头,将双手上翻,露出满是老茧的手掌。

嘴上却是自嘲道:“弟贵为宗亲藩王,于国事却无半点裨益。”

“便不自量力,在王宫中开了些田,学着老农的模样,种些米粮、果蔬。”

“——种出来的粮食,自是养不活妻儿老小,却也总能让边墙的戍卒,多吃上一口米粥。”

“也算是弟这代王,聊以报国了……”

听着刘恒似是在诉苦,却丝毫听不出恳请之意的一番话,天子盈只一阵默然。

目光躲闪间,也终于注意到了殿内的‘众生相’。

御榻上,吕太后与侄女吕氏,相谈甚欢,亲密无间。

东席首座,代王太后薄氏眼观鼻,鼻观心,宛若一尊泥雕塑。

末席的宋昌、薄昭、张武三人,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场家宴上,还是占了薄昭‘王戚’的光,才得以共座于一案前。

故此三人,也同样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连面前餐案上的吃食、酒水,都不敢看上一眼。

对面的西席,皇后张嫣独享首座,姿态于代王太后薄氏一般无二。

若不是时不时夹口菜、抿口酒,便又是一个泥塑雕像。

落座于张嫣身后的吕释之、吕嬃兄妹,也是自说自话,自酌自饮。

次席,刘恭多半是在和淮南王刘长交谈,偶尔问候一下身旁的母亲张嫣。

至于末席的张敖、张偃父子,则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只张偃不断为父亲张敖斟酒。

每隔一段时间,父子二人又会不约而同的,悄悄看一眼首席的皇后张嫣……

将眼前这一幕幕尽收眼底,天子盈惊觉:眼前的众生相,竟是出奇的符合在场众人,在如今汉室的身份、处境。

——吕太后身居高位,百无禁忌。

代王后吕氏,也同样在吕太后的树荫下乘凉。

皇后张嫣、代王太后薄氏,空有尊贵身份,却无半点存在感。

张氏外戚更是连‘尊贵身份’都没有,就连如今的地位,都还要指望鲁元主刘乐来维持,并对皇后张嫣报以不切实际的期待。

吕氏外戚,与吕太后固然亲近,只是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表现得太过于亲近。

而太子刘恭,则只能凭借血脉亲缘,无所不用其极的亲近、拉拢淮南王刘长,为将来做打算。

“及朕,天子之身……”

“听弟弟说起自己的困顿,却连搭把手、帮个忙的话,都无力说出口……”

一时间,天子盈突然觉得这场家宴,好生无趣。

远不如自己在未央宫宣室殿,只与宫人、姬妾们自饮自乐来的痛快。

只是代王刘恒说的实在凄苦,天子盈纵是无力相助,也还是本能的担心起其他的弟弟们。

“老六、老八各王燕赵,也是同样的处境吗?”

闻言,代王刘恒又偷瞄一眼吕太后,而后,才微微叹息道:“赵国虽多山、少田,但毕竟有燕、代挡在身前,不用直面匈奴人的兵峰。”

“故而赵国的局面,当也还能维持。”

“老六又年幼,国中事务,自有王相、内史、中尉去头疼。”

“及燕国,虽地处边墙,却也太过于苦寒。”

“粮食也种不出许多,匈奴人便嫌燕地冷,又嫌抢不到东西,不怎愿意去。”

“机缘巧合下,竟反倒是让老八的燕国,得了几年太平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