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九岁红
檐角铜灯逐次点亮，暖黄光晕裹着门楣上的鎏金牡丹，斑驳处倒像是被岁月吻过的痕。
白景隆拾级而上，靴底碾碎几瓣胭脂色的落花，沉水香混着夜露的潮气漫进鼻尖，二楼传来的《茉莉花》正弹到“花开满园”，琵琶声脆生生的，倒比寻常勾栏瓦舍多了几分清气。
“哟，这不是白家大少吗？”
账房里转出个靛青头巾的胖妇人，三层下巴随着步子颤巍巍，翡翠镯子磕在枣木算盘上叮当响，“我们九红姑娘这些日子推了多少客，说是要琢磨新曲儿——您这福气，可是攒了十世的。”
话里带笑，眼尾却扫向他腰间的和田玉佩，那玉色温润如春水，一看便是正经人家的贵气。
白景隆拱手时袖中带出半幅字稿，墨香混着沉水香飘了两缕：
“早闻九红姑娘琴技冠绝济南府，今日得闲，特来讨教。”
跟着王婆转过回廊，廊柱上褪色的缠枝莲雕花在灯笼下泛着暗纹，指尖拂过木头上的刀工，心道这醉花楼的底子，倒比表面看着讲究得多。
雕花屏风后忽起急弦，《茉莉花》陡然转了《将军令》，琴弦骤雨般扫过，如铁骑破阵惊得人指尖发颤。
只见月白裙角闪过，抱琵琶的女子转出时鬓间秋海棠颤了颤，裙角半枝玉兰绣得活泛，眼尾扫过处似有星辉落进弦里——
果然是九岁便红遍勾栏的杨九红，连指尖拨弦的弧度都带着说不出的利落。
只是虽然经过刻意的打扮，但是脸上还有难言的稚嫩。
要问白景隆此时的想法，他的心中只有两个字，那就是：很刑！
好像当年的白景琦用了强？他的确很刑，虽然时间久远细节记不清了，但是白景隆还是想回家来一段“兄友弟恭”。
王婆算盘打得山响：
“白少听见了吧？咱们九红姑娘这手《将军令》，连荣亲王府的侧福晋都赞过三声‘好’呢。”
话头一顿，肥手指点着桌面，“若想请姑娘唱支曲儿……”
“呵呵！”
对于王婆的自吹自擂，白景隆心里是一点也不相信，不过他还是从袖中取出牛皮纸袋，金叶子在木桌上码出清响：
“王婆说笑了。”
他指尖划过码好的二十片金叶子，抬眼时目光落在杨九红指尖轻颤的琴弦上，“在下今日来，是想与您谈九红姑娘的终身大事。”
琴弦“铮”地一声绷直，杨九红眼尾微震，指腹掐进琴弦的力道重了三分——
自七岁被卖进这雕花牢笼，见过太多人赞她琴技，却从未有人说过“终身大事”四个字。
王婆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
“白少是明白人，这行里规矩大。九红的身价嘛……”
她盯着白景隆又码上的十片金叶子，语气软了三分，“按例是三十两黄金。”
“三十两在此。”
“日后杨姑娘，想弹什么就弹什么！”
白景隆指尖敲了敲整齐的金叶子，忽然转头望向杨九红，目光温得像春夜的风。
琴弦发出一声闷响，杨九红低头望着自己掐得泛白的指尖，喉间突然发紧。
七岁那年被亲娘卖进醉花楼，王婆教她第一支曲便是《凤求凰》，说“弹得勾人才能活命”，可眼前这人却让她“想弹什么便弹什么”——这话像把钝刀，慢慢剖开她困了五年的雕花牢笼。
“白爷……”
她福身时琵琶穗子扫过青砖，声音发颤却带着笑，“您当真愿为我赎身？”
白景隆忙不迭还礼，袖中字稿不小心滑出一角，正是他昨日临的《胡笳十八拍》：
“姑娘该谢的，是自己的才貌骨气。”
转头对王婆道：
“劳烦取身契吧，今夜便两清。”
王婆数着金叶子出去时，杨九红指尖轻轻拨了声弦。
这次不是《将军令》也不是《茉莉花》，是支零碎的《凤求凰》，却比五年前刚学的时候多了几分轻快——像雏鸟终于看见笼外的天。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高声打断：
“慢着！”
王婆，白景隆下意识的抬头，只见一个梳着黑黝黝辫子，体型壮硕，自带几分痞气的男人单腿踩在桌子上，头向后仰，鼻孔满脸的嚣张。
“想为杨九红赎身，你们问过大爷我了吗？”
“武爷！”
“您这话说的！”
王婆先是脸色一变，随即笑盈盈的打趣道：
“没了杨九红，我们这园子就不开了不成？”
“少给本大爷来这一套！”
武智冲满脸横肉抖动，恶狠狠地吼道，“这杨九红，本大爷还没给疏拢呢！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不开眼的东西？本大爷可是武举人！这个清倌本举人老爷看上了，今天就给她开苞，识相的赶紧滚蛋，免得扫了本大爷的兴致！”
那汉子见白景隆长得文质彬彬，一脸书卷气，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嘴里尽是污言秽语，还大踏步朝楼梯闯去，伸手就要拉扯杨九红。
“武举人？”
看着眼前这和记忆中某人面容有点相似的男人，白景隆心中不禁诧异。
“难道是武智冲？可那厮不是应该在鹅城吗？”
就在白景隆迟疑之际，老鸨王婆急忙上前解释道：
“白爷！这位是武智冲，武爷！曾经中过武举，他也喜欢大家喊他武举人。这武举人拳脚功夫厉害得很，大家都不敢轻易招惹。”
听到王婆的解释，白景隆心中顿时明白，果真是武智冲那厮！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上，还起了冲突。难道，这个杨九红真有传说中的祸水体质？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武智冲已经快步登上楼梯，看向杨九红的眼神中满是令人作呕的猥亵之意。
“美人！”
“不用怕！”
“能被本举人疏拢，那是你的福气！”
杨九红手指紧紧绞着手帕，脸色吓得惨白，如同一只被吓坏了的小麋鹿，楚楚可怜。
王婆见武举人行事如此鲁莽霸道，眼神中也不禁多了几分不满。
几个龟公模样的男人见状，赶忙上前阻拦。可这武智冲出手如电，几拳挥出，那几个龟公便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武智冲还不解气，粗壮的大腿猛地踹在其中一个龟公身上，直接将人踹得飞了起来。
“嘿！”
武智冲大喝一声，身体瞬间离地，单腿如闪电般抽出。
“砰！”
随着一声巨响，那个龟公的身体像被击中的皮球，被武举人狠狠踢了出去。剩下的几个龟公躲闪不及，竟被直接砸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听着几人痛苦的叫声，武智冲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嚣张起来，嘴里还骂骂咧咧：“一群不长眼的东西，也敢拦本大爷！”说罢，又要朝着杨九红扑过去。
白景隆眼中寒光一闪，心中暗忖：“今日既然碰上了，断不能让这恶徒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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