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惊梦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0章 惊梦 十五

第53章 惊梦 十五

江涛蹲在椅子上吸烟,双目赤红,彻夜不眠的样子,不到十天时间,他的头发已白了近半。他刚从果林回来,林淑庄坐在一边,心惊胆战地等着他开口,告诉她凌晨在果林的举动。

“我都跟他说了……”

“你都跟他说了什么?”她激动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什么都说了,他是个成年人,让他自己决定吧!”江涛喷出一口烟。

“为什么?”她红着眼,不甘心地问,“你要让他做什么决定?”

江涛不语,爬上楼梯,好一会儿才下来,手里提着凌晨的背包,装得鼓鼓的。

“那是什么?”林淑庄惊恐地问,“你拿凌晨的包做什么?”

“凌晨的精神状况基本稳定了,他说要在果林里住段时间,冷静地想想,我来帮他拿几件衣服。”

林淑庄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边尖叫一边冲上去抢夺江涛手上的包:“休想!休想!我还不知你安的什么心!你想把我们母子分开,把凌晨送到那个寡妇身边,好还她的情!我就知道,在你眼里,我是多余的人!你太自私了!无论凌晨做出什么决定,都不会损害到你,你始终都是他的父亲。可我呢?……我根本是个多余的人,就是死了,也还会有另一个女人来取代我……”

“你疯了!”江涛气急败坏地将烟头掷在地上,不再跟她抢包,摔门而去。

林淑庄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背包,嘴里喃喃地:“我是疯了,我是真的疯了……”

她每日心惊肉跳地活在自己的幻觉里。有时,她看到江涛带凌晨去找那个寡妇,她看到他们一家四口团聚的场面,江涛怀里搂着那个寡妇,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怜惜。

结婚这么多年来,江涛从未给过她这样的温存。

还有那个小姑娘,围着凌晨“哥哥”叫得欢,似乎要把这二十年来失去的亲情补偿,她看起来像只快乐的小喜鹊。凌晨仿佛也陶醉在这种脉脉的温情当中,一会儿看看父母,一会儿看看妹妹,脸上露出幸福的笑。

她站在不被人发现的角落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个多余人的痛彻心肺。

不行!她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必需去找那个寡妇,让她离开竹溪村,像二十几年前那样,离开她的丈夫和孩子!只有这样,她才能保全这个家!是的,必须这样!

经过屋后的那块江涛兄弟大打出手的菜地,她站住脚,菜地早已面目全非,满目疮痍。她为已经不复存在的郁郁苍苍的绿色生命默哀。她原本是要朝村北的方向去的,却鬼使神差地走上通往果林的小径。

天空有些阴沉,林间刮起了风,不大,依旧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走到了一片杨梅林,突然看到一个人影,在杨梅间穿梭,身手很敏捷,不见手脚在动,只能看到衣袂在风中飘飘。

这个人是谁?为何这样眼熟?她穿着一件枣红色的衣服,一头掩住半截脖子的短发,两侧头发夹在耳后。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在脑海中搜索所有认识的女人,然而徒劳无功,可她分明觉得她对那个女人是那样的熟悉,就像熟悉她自己一样。

她跟随着那个人影,出了杨梅林,穿过几块黑石倏然不见。在她消失的地方,有一棵杨梅树,孤伶伶一棵杨梅树,在风中飘摇。她刚刚才穿过一片杨梅林,为什么这里却只有一棵?她走上前去,竟对这棵杨梅树生发出亲切感,仿佛同病相怜。孤伶伶的一棵杨梅树,她该是一颗寂寞的灵魂!

直至走到杨梅树下,她才发现她的脚下,凌乱地堆放着几块斑驳的棺材板,地上几簇短发,黑色的短发,夹杂着一些白发,这个人,该是死于中年。原来这棵杨梅树下,埋着一个寂寞的灵魂。她抚着杨梅树叹息。

月凉如水,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见到谢伶美的时候,她已经很平静了,仿佛自己是不带有目的来的。像二十几年前一样,天已经黑了,那时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

谢伶美刚从工地回来,脸上疲惫不堪。林淑庄的突然出现,并没有带给她多少意外。

两个女人面对面地坐着,隔着二十年的恩怨看对方,恍如隔世。半晌林淑庄道:“我想请你离开江涛和凌晨!”

谢伶美心潮起伏,不加思索断然拒绝:“办不到!”

二十几年前林淑庄逼她远走他乡,不想今天又故伎重使,再三再四这样逼迫她背井离乡。二十年前她还年轻,现在已是这个岁数,她早已在竹溪村扎了根,这里有她的青春、有她的家人、有或甘或苦的回忆,是再也不能离开了。

当年,她在万般无奈之下,把孩子给了林淑庄。

回到竹溪村,才得知三亩地已经被生产队没收充公了,就连那几间房,也被用来放公家的粮仓。她找队长据理力争,队长答应腾出粮仓,把房子还给她,可三亩地却不能给。队长说,前段时间,有消息说她嫁到外地,才没收的地。虽然她现身澄清了谣言,但是地荒着总是事实。别人没地种,她却让地荒着,这种态度是不行的,要在会上做检讨。在她的极力争取下,队长还给她一亩多的地。就这样,她重又在竹溪村安顿下来。

一段时间以来,关于竹溪村两个女人离奇消失半年多一事村民议论纷纷,通常是这两种说法,一说她小寡妇耐不住长夜寂寞,赶着嫁人把地都荒了,嫁人后没多久又折回来,肯定是遭遇了什么,至于她“嫁人”后的遭遇,有许多种说法可供人们茶余饭后闲谈揣测;另一种说法是关于江涛的女人,说她躲回娘家生孩子了。躲回娘家,无非是想逃避公社计生队的抓捕。

很快,凌晨满一周岁了。江家遍请亲朋好友,摆了两三桌酒席,有酒有肉,又请了乡邻作陪,场面之隆重不难想像。竹溪村有几人能有那排场?那个年头,一天能有一顿干饭吃就不错了。一年来,她从乡邻的闲谈中得知,江涛的女人果然没有食言,对待凌晨像自己的亲骨肉一般,这才让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一年来,她不敢跨越竹溪一步,尽管她的梦里都是她的孩子。

孩子一周岁那日,江涛答应她,把孩子抱给她看看。那天晚上,依旧是看果棚,她如愿以偿看到让她魂牵梦萦的孩子。她的孩子,挥舞着两只胖乎乎的小拳头,在她的怀中“咭咭”地笑着,他笑起来的样子竟跟江涛一模一样,脸上有两个大大的酒窝。江涛让孩子叫“阿母”,稚子唤一声“阿母”,她的心就要碎一遍。他已经在蹒跚学步了,她将他放在床上,让他扶着床板走。玩累的时候,孩子便在她的怀中甜甜睡去。江涛搂着她,坐在床沿,他们静静地看着孩子熟睡的样子。那温馨的一幕,多年来一直让她回味无穷。

林淑庄出现了,那张出离愤怒的脸,使她像惊弓之鸟一般落荒而逃。林淑庄的出现,往往意味着她必需付出可怕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