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2章 飞龙在天之鄯善不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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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十六年(73年)夏季,玉门关外。
自汉军于永平十六年(73年)春季,兵分四路,打击北匈奴汗国以来,北虏在天山南北的伊吾卢,蒲类海,鄯善、于阗、车师王国等地,遭受惨重损失,实力大减,玉门关以西,少有北匈奴汗国军队,汉朝廷边郡恢复安宁,西域鄯善,于阗诸城国,也纷纷动摇。
在攻打北匈奴汗国战役中,班超率领一支孤军,在伊吾卢,蒲类海等地,重创北匈奴汗国军队,朝廷君臣震撼不已。
奉车都尉窦固,认为班超很有才能,禀明皇帝后,正式任命他担任假司马,派遣他和从事郭恂一道,率领原来的班底三十六位勇士,出使西域诸国安抚,震慑北虏。
自从北匈奴汗国军队撤出西域,向东的旅途少有敌踪,旅途还算平安无事。最大的威胁不是北虏和盗贼,西行西域,旅途艰险,道路坎坷,才是最大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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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十六年(73年)暮春,玉门关外朔风如刀。假司马班超勒马于古道,寒铁甲胄上凝着雨花,目力所及处,驼队印痕蜿蜒如褪色的血痕。
风卷起沙砾,露出半枚深埋的汉五铢钱,铜绿斑驳中依稀可辨“五铢”篆文——这是去年商队遗落的,如今连铜臭都被风沙蚀尽。
三十六骑将士的铁甲在寒风中簌簌作响,却无人言语。他们皆是班超从凉州军中亲手挑选,与北虏初战,就立下赫赫战功的健儿,此刻握着环首刀的手背青筋暴起,刀鞘上的狼首吞口泛着冷光。
唯有从事郭恂的驷马高车里,时不时传出瓷器碎裂一般的抱怨声:“都护府的舆图竟将蒲昌海标作咸泉!这等蠢材……”
“从事大人且看。”班超忽地翻身下马,刀鞘挑起一丛枯死的骆驼刺。这西北荒漠特有的植物根系如铁,此刻却诡异地朝东南方弯曲如钩。他指尖划过刺根,碎沙簌簌而落:“大人,根须向水,三十里外必有绿洲。大人不用忧心!”
从事郭恂掀开车帘的手僵在半空。这位京兆尹郭氏家族家的贵公子,鎏金蹀躞带上的玉珏叮当作响:“若三十里外无水,我们就会渴死、饿死,埋尸荒野,成为秃鹫的食材……”
“甘泉自会寻来,怨天尤人,有何意义!”班超心烦,猛然挥刀斩断枯枝,裂帛般的声响惊起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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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十六年(73)暮春,班超勒马于交河故城西麓。寒鸦掠过残垣,将最后一缕残阳撕成碎金,洒在他褪色的铁甲上。
他瞥见沙丘后田虑打出的暗号——三支箭簇呈品字形斜插,这是吏士徐干三日前留下的标记,箭头所指处,半截胡笳残片隐现沙中。
“北虏的狼烟,竟漫到鄯善王庭了。”班超指尖抚过箭簇锈迹,忽然想起奉车都尉窦固授印那日。金殿之上,奉车都尉的鎏金笏板重重叩在玉阶:
“仲升可记得冠军侯封狼居胥?鄯善若降,西域三十六国,皆可传檄而定;若叛,则玉门关外永无宁日!”
暮色渐浓时,扜泥城的轮廓浮出地平线。夯土城墙蜿蜒如巨蟒,红柳枝在土坯间若隐若现,仿佛巨兽肋骨。箭楼上,褪色的狼头纛在晚风中呜咽,北匈奴单于赐予鄯善王尉屠广的“顺义侯”旌旗,正被风扯成破碎的残梦。
“从事且看那旌旗。”假司马班超忽然勒马,刀鞘轻叩郭恂的车辕。这位京兆尹家的贵公子掀帘而出,玉冠在风中摇晃:“北虏已失蒲类海,怎还敢……”
话音未落,忽见城门洞开,百名胡骑列阵而出,弯刀映着血色残阳。
班超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尉屠广亲率的卫队中,赫然有匈奴人面孔——那把镶着狼牙的弯刀,分明是单于庭的制式。
吏士徐干留下的箭簇标记突然在脑海炸响:三日前,他扮作商贾入城,曾见匈奴使者入宫,怀中揣着北匈奴的虎符!
“田虑!”班超猛然拔刀,刀光惊起寒鸦一片,“带十骑绕至北门,见火起便焚其粮仓,乱盗贼军心!”话音未落,他已纵马直冲胡骑阵前,环首刀劈开暮色,刀锋上凝结的西域风沙簌簌而落。
两军一触即发。
鄯善王(原楼兰)尉屠广的冷笑,突然从鄯善城楼上传来:
“汉使大人,你们可知,本王的顺义侯旌旗,是用什么染的?”
话音未落,鄯善城头忽然亮起无数火把,照见城楼下鄯善将士的甲胄——那分明是伊吾卢之战中,被班超斩落马下的匈奴左贤王亲卫残军将士的装备!
刹那间,吏士徐干率领的汉军将士,登上城楼,突到了鄯善王尉屠广的眼前,利剑架到了尉屠广的脖子上。交河故城的残阳,在此刻凝固成血。
尉屠广的脸色突变,顿时换上了一副笑脸:
“汉使大人有请!汉使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请到鄯善国宾馆休息!来人,给汉使大人送上茶饮,膳食!厚礼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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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十六年(73年)初夏,鄯善王尉屠广,于伊循宫设下盛宴,以款待汉朝廷使节从事郭恂、假司马班超一行。
夜幕初临,华灯初上,伊循宫内烛火摇曳,将那青金石地砖映照得泛着幽幽冷光,仿佛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龟兹乐伎们身着五彩霓裳,赤金臂钏随着她们的舞动闪烁着璀璨光芒,叮叮当当的声响与悠扬的乐声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奢华而迷离的氛围。
汉朝廷使节从事郭恂、假司马班超,被鄯善侍从恭敬地引至东席跪坐。
从事郭恂身着绛色官袍,神色略显拘谨,他平日里只与文书案牍为伴,从未见过这般蛮夷大宴的场面,心中不禁惴惴不安。假司马班超则身姿挺拔,玄色劲装衬得他英气逼人,虽身处这异国他乡,却毫无惧色。
面前漆盘里,大宛特产的葡萄颗颗饱满,宛如紫水晶般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果香,让人垂涎欲滴。
然而,班超鼻翼微动,却嗅到烤羊腿下隐隐透出的草灰味,这独特的去腥之法,让他心中一凛——分明是匈奴人的习惯。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只见鄯善相国安靡陀举杯相邀时,衣袖轻扬,袖口处一抹寒光闪过,竟是一条狼牙项链,那狼牙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透着几分凶煞之气。
郭恂出身文官,从未见过这般蛮夷大宴的场面,心中不禁惴惴。他暗自揣测,这鄯善君臣莫不是要使诈,在酒中下毒?想到此处,他的手不禁微微颤抖,额上也冒出细密的汗珠,将那乌纱帽都洇湿了一片。
班超却神色自若,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含笑饮尽杯中酒。随后,他目光如炬,突然以匈奴语询问安靡陀:
“相国项上狼齿,可是匈奴呼衍王所赠?”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手中的筷子纷纷停住,有的面露惊恐,有的则强装镇定,但眼神中难掩慌乱。
从事郭恂更是吓得脸色煞白,在案下急扯班超衣摆,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心中暗自埋怨班超道:“班司马你这般莽撞,岂不激怒了鄯善君臣!”
安靡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镇定下来,哈哈一笑,那笑声中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班司马果然见识不凡,此物确是呼衍王所赠。”
他心中暗自思量,这汉使竟通晓匈奴语,看来此番汉朝来者不善。而班超则神色坦然,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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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的深夜,驿馆内一片死寂,唯有偶尔传来的更鼓声,在寒夜中回荡,更添几分阴森。吏士徐干手持短刃,小心翼翼地撬开地砖,那“嘎吱”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他俯下身子,借着微弱的烛光,细细探视着地砖下的情形,片刻后,猛地直起身子,脸色阴沉得可怕。
徐干快步走到假司马班超面前,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愤懑:
“司马大人,蛮夷人面兽心,居心叵测,您所料不差,马厩草料里果然掺了漠北苜蓿,这分明是想让我们的马匹无力,好趁机对我们下手,我们可要千万小心。”
班超身着素色中衣,盘腿坐在榻上,手中摩挲着奉车都尉窦固所赐的瑟瑟石匕首。那匕首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烁着幽幽的绿光,仿佛藏着无尽的故事。他微微抬起头,目光深邃而坚定,看着徐干等官属,缓缓说道:
“徐干兄弟所言极是。一叶知秋,这鄯善人的变化,可不就是个信号吗?
诸君难道没有发现异常吗?当初,汉使节到达鄯善之时,那鄯善王尉屠广礼敬甚备,对我们照顾得无微不至,那殷勤的模样,仿佛我们是他最尊贵的客人。
可如今呢,却松懈懈怠,全然不将汉使放在君臣眼里,仿佛我们只是可有可无的过客,并非尊贵的大汉使节。”
班超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继续说道:
“而且,鄯善当初本名楼兰,楼兰之所以最终亡国,就是因为楼兰王对大汉首鼠两端,三心二意,仗恃有匈奴支持,有恃无恐,伤害大汉使节,遭来灭国大祸。
鄯善君臣百姓,一贯都有这个传统,那就是弱肉强食,欺软怕硬,只对强者低头,俯首称臣。
本司马料定,匈奴使团必在百里之内,鄯善君臣有了仗恃。否则,鄯善人岂敢如此傲慢自大,前恭后倨,怠慢大汉使节。
昨日酒器还是银鎏金,尽显奢华,十分完备,可今夜却换成锡器了,酒肉低劣。这其中的落差,诸君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诸君不信,请叫来侍臣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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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从事郭恂攥着弹劾帛书,气势汹汹地突然闯进了厢房。他脚步急促,每一步都仿佛带着对班超的不满与质疑。
厢房内,班超正伏在案前,专心修补着《西域水经注》,烛光在他脸上摇曳,映出他专注而坚毅的神情。
郭恂一进屋,便指着班超,满脸不屑地质问班超道:
“司马大人休要胡乱猜疑。胡人懒惰成性,没有定性,侍候人不能够长久,无他故也!况且,人在屋檐下,岂敢不低头呢?君子要待人以诚,何况上国天使呢?
听闻司马大人不相信鄯善君臣的诚意,欲以诈术密谋,密谋夜袭匈奴使团,这万万不可!
假司马大人孤军深入蛮荒之地,兵微将少,人单力薄,无事生非,挑动祸乱,此乃自取灭亡之道,司马这是疯了吗!”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飞溅了出来。
说着,郭恂将手中的帛书狠狠拍在案上,墨迹飞溅,有几滴甚至溅到了班超的衣袖上。
“阴氏门生,已参你‘不听圣旨,擅启边衅’,司马岂可不防?此次我们出使西域,若遭受败绩,大汉蒙羞不说,你我都只有死路一条,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威胁与警告,仿佛已经看到了班超失败后的惨状。
班超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坚定地看向郭恂。他将匕首轻轻插入舆图,那动作沉稳而有力,仿佛在宣告着自己的决心。
“从事大人所言差也!从事大人难道没有看见,鄯善王已经三日未曾露面,而宫廷警卫却增加了两倍。
这明显是鄯善人心中有鬼,必有变故。本司马预料,今夜,匈奴使团必至扜泥城。军中之事,本司马当家做主。
从事大人勿忧,本司马自有主张,不虚大人费心。”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郭恂听了班超的话,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更加愤怒的神情。
“你……你简直是冥顽不灵!你若一意孤行,必将酿成大祸,到时候看你如何向朝廷交代!”他双手叉腰,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是被班超的话气得不轻。
班超却不为所动,他站起身来,走到郭恂面前,目光直视着郭恂的眼睛,大声说道:
“从事大人,本司马知道你一心为公,但此次形势危急,若不主动出击,待匈奴与鄯善人勾结,我们必将陷入绝境。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本司马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大汉的尊严和使命,还望从事大人理解。”
从事郭恂看着班超坚定的眼神,心中不禁有些动摇,但他的骄傲和固执让他无法轻易妥协。
“哼,你少在这里花言巧语,我郭恂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胡来。你若敢擅自行动,我定会向朝廷如实禀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他愤然转身,大步离去,只留下班超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中透露出无奈和坚定。
厢房内,烛光依旧摇曳,班超重新回到案前,拿起修补好的《西域水经注》,心中思绪万千。
田虑,徐干等亲信部属了解班超性格,呆在身边,不愿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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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从事郭恂拂袖而去后,假司马班超独坐于帐中,烛火摇曳,映得他面容坚毅。他深知,此番西域之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绝不能有丝毫懈怠。
稍作思索,他召来锐士田虑与吏士徐干等亲信部属。
“诸位兄弟,有远见者,能察未露之事,预知端倪。如今局势已然明朗,我等岂能坐以待毙?”班超目光炯炯,扫视众人,“田虑,速将鄯善侍臣带来,本司马要问个明白。”
田虑领命而去,不多时,便从帐外拎来瑟瑟发抖的鄯善侍臣尉屠阳。
只见尉屠阳靴底沾满漠北白碱土,那是匈奴马粪特有的痕迹。班超心中一凛,愈发笃定自己的判断。
他嘴角微扬,目光如炬,缓缓开口:
“尉屠阳大人,匈奴汗国使节到贵国几日,现居何处?大人莫要欺瞒汉朝廷天使,否则,后果自负。”
尉屠阳本就心虚,见班超这般威严,又见靴底马粪痕迹,以为汉使早已知晓,顿时惊恐万分,慌不择言:
“禀告大汉天使,匈奴汗国使节到鄯善已三日,现居离王城三十里的单于别城。”
班超心中大定,面上却不露声色。他沉声道:
“尉屠阳,你尚算老实,暂且饶你不死。徐干兄弟,速派人将尉屠阳秘密看管,不得走漏风声,乱我大事。”
徐干领命而去,班超又对田虑道:
“田虑兄弟,出去告诉帐下兄弟,本司马知道兄弟们白天黑夜,不停行军,长途跋涉,十分劳累辛苦。
如今,难得在鄯善休整几天,本司马特地略备薄酒牛羊,请帐下兄弟,到中军大帐,饱餐一顿,打发寂寥长夜。
从事大人士大夫出生,不胜酒力,不喜欢武夫行径。我们就不要勉强从事大人,免得影响大家酒兴。以至于大家饮酒作乐,拘拘束束,划拳斗酒,不够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