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徒四壁
想起某个可能，王铁军顾不得享受猎到野猪的喜悦，踩着厚厚的枯枝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跑。
随着王铁军的靠近，灯光中那道不断跺脚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不是他娘刘素珍还能是谁？
手电筒昏黄的光晕里，娘的脸冻得通红，鼻尖上凝着细小的冰晶。
她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但脸颊还没完全凹陷下去，嘴唇也没像后来那样干裂发白。
此刻的她虽然疲惫，但眼里还有光，不像几年后那样，被生活的重担压得眼神黯淡，连背都佝偻了几分。
王铁军喉咙发紧。
他记忆里的娘，是那个在寒冬腊月里佝着腰、踩着厚雪去公社赊粮的刘素珍；
是那个为了省下药钱，硬撑着不去卫生所，最后落下病根的刘素珍；
是那个在自己陷入人生低谷时不断开导自己，却独自承受着家庭重担的刘素珍；
是那个在他离家闯荡时，站在村口老榆树下，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却还强笑着挥手的刘素珍……
可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呼吸间呵出的白气在冷风里散开，冻红的脸颊上还带着生气。
她还活着，还健康，还没被生活彻底压垮。
王铁军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伸手去摸她的脸，确认这不是梦，却又在打算伸出手的瞬间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
“娘！你咋跑这旮旯来了？”王铁军强忍住内心的激动，关切的说，“这老林子晚上有狼，不安全！”
刘素珍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冻僵的手指像铁钳似的。
她上下打量着王铁军，直到确认儿子完好无损地站在跟前，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你还知道不安全？早上出门时说好下午就回来，你看看现在都啥时候了？“
“你这臭小子，要是出点啥事儿，我跟你爹可咋活啊？”
这时她才注意到后面跟着的刘壮虎等人，连忙擦了擦手，感激的说：
“哎呦，劳烦大伙儿帮着寻人了。”
“这混小子……不老实！”
“大妹子，这回你可冤枉铁军了。”刘壮虎主动走上前，满脸欣慰的说，“你家小子出息了，跟大勇在林场那边打了头野猪。”
“这不，我们帮着拾掇下来。”
随着众人的靠近，几把手电筒的光柱交错，那头黑黢黢的野猪显出了真容。
不仅有着上两百斤的重量，獠牙上还挂着血沫子，即便是已经死亡，仍旧像是一只恐怖的怪兽。
看到野猪，刘素珍吓得往后一个趔趄，差点被松枝滑倒，幸好王铁军一把扶住。
刘素珍眼中满是不信，谁家才学打猎半年的人能轻松猎到野猪？当即便开了口：
“刘大哥，你可别拿我寻开心了，我家铁军哪有这能耐呀？”
见刘素珍不信，陈建设也在一旁帮起了腔：
“大妹子，你就算不信我们，还能不信这头野猪不成？”
这玩意儿可老值钱了，要不是铁军猎的，谁肯把这功劳往他身上安呐？
经过之前的误会之后，见识过王铁军枪法的刘铁蛋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也跟着解释了起来：
“刘婶，你要是瞧见铁军开枪，就不会这么说了。”
“那枪法老神了，一枪就打中野狼眼睛，直接给撂倒了。”
谁知道刘铁蛋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倒坏事了。
刘素珍一听，吓得浑身发软，直接瘫在了王铁军身上。
她那被冻得僵硬的嘴唇哆哆嗦嗦地说道：“啥？你们上山还碰上狼群了？”
刘铁蛋还想接着说，却被刘壮虎狠狠瞪了一眼，这才闭了嘴。
刘壮虎心里直骂，自己一世英名，咋就生了刘铁蛋这么个缺心眼儿的玩意儿。
他赶忙打圆场：“哪有啥狼群呐，就是路过一只狼崽子罢了，用枪打它都算是浪费子弹！”
“大妹子，有啥话咱回家跟铁军唠，这野猪不赶紧收拾，可就该变味儿了。”
山上的野味本就腥膻味重，要是不及时处理，味儿就更没法闻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野猪肉在当时那也是无数人眼里的稀罕玩意儿。
毕竟能够吃上肉，这已经是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人的梦想。
话说到这份儿上，王铁军也知道不能再跟娘在这儿耗着了，冲着刘壮虎喊了一嗓子：
“刘叔，我娘来了，我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这野猪是我和大勇一块儿打的，你先帮忙拾掇着，有啥事儿你找大勇，他能拿主意。
简单交代完野猪的事儿，王铁军也顾不上别的，拉着娘就往家走。
虽说时间久了，王铁军对松岭屯的事儿有些记不太清了，可他家那座小泥坯房，他咋能忘呢？
那泥坯房破破烂烂的，墙皮掉了不少，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泥坯，窗户是拿塑料布糊的，被风一吹，呼啦啦直响。
一推开门，一股子药味扑面而来，王铁军他爹砸断了背，一直要吃药，家里到处都弥漫着这股子苦涩的药味。
少了王铁军爹王二牛这个主要劳动力，再加上需要长期吃药，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剩这几面破墙陪着他们一家子。
刚到家，不等娘询问，王铁军就急着解释了起来：
“娘，你也知道咱家现在困难，我跟刘叔学了些本事，这才跟着大勇上了山。”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不但没事儿，还打到一头野猪，就那张猪皮，拿到供销社，咋着也能换个二十来块钱。”
“要是有这二十块钱，我们家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你就不用半夜偷着纳鞋底卖，爹的止疼片也能多买两板……”
话没说完，笤帚疙瘩已经带着风声砸下来。
刘素珍听着王铁军说得眉飞色舞，脸上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反而冷着脸，一声厉喝：
“跪下！”
这声音就跟炸雷似的，王铁军下意识就乖乖地跪在了地上。
他一抬头，瞧见娘那张本就饱经沧桑的脸，这会儿已经挂满了泪水。
眼泪在她冻裂的脸颊上冲出两道亮痕：
“儿啊，你知道你上山后娘有多担心不？”
从你走后，娘这心就一直悬着，眼瞅着太阳都下山了，你还没回来，娘满村子跑啊，一家一家问，就怕你出啥事儿。
煤油灯下，刘素珍补丁摞补丁的棉裤上全是雪水泥印，显然是为了找寻王铁军曾经跑遍了全村。
“你得给娘发誓，以后除非跟着正儿八经的狩猎队，不然绝对不许上山！”
“后屯老张家小子去年上山，就再没回来……”
“你师傅刘壮虎曾经那么厉害，不也落得个被熊瞎子拍断了背的下场？”
“你爹现在已经这样了，你要是有个好歹……你要我还怎么活？”
刘素珍说这话时眼里满是决绝，一看就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就像前年饥荒时，她为省下口粮差点把自己饿晕那样。
煤油灯的火焰忽地一跳，把王铁军紧绷的脸照得半明半暗，他眉头紧皱，似是在思考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