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让你手欠
天空中阴云重重，细细的雪花飘落，屋檐下的铃铛被微风吹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廊下摇椅上，王阮沉默片刻，道。
“子夫姑娘，天生注定，你或许就是枝头的凤凰，能走到今日，靠的是你自己，又何须我相助？”
然而，卫子夫却摇了摇头：“姊婿此言不对，我走到今天，靠的是自己，但也靠运气。”
“时运之事，不可依仗，子夫要做，就要做那不凭运气，只凭自己，也能站上高处之人。”
“但子夫姑娘也该明白，我并无凌云之志，所以你想要的帮助，我无能为力。”
王阮很清楚，卫子夫想让他做什么。
无非就是入朝参政而已。
以如今刘彻对他的看重，只要王阮愿意入朝，就算拿不到三公，也能够坐上九卿之位。
如此一来，卫子夫就真正有了依仗。
前朝后宫互为辅助，结成政治同盟，相互扶助，自然能各自成为位高权重之人。
但可惜的是，王阮显然并不打算这样做
卫子夫有些失望，但她向来不是容易放弃的人，一条路走不通，那换条路就是。
“所以，姊婿的意思是，虽不愿为子夫改志，但也不会阻拦我做我想做的事，可对？”
我拦你有用吗？
王阮心中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人各有志，亦各有命，我不会因他人而改变自己的信念，但也不会强迫他人，遵从我的观念。”
“那如果说，不违背姊婿信念的情况下，为子夫提供一些帮助，姊婿可愿？”
卫子夫再次提出要求。
这下，王阮倒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于是，他只能点了点头，道。
“若是我真的有帮得上的地方，自然会尽力。”
闻言，卫子夫脸上绽出一丝笑容，道。
“眼下我便有一桩事，想请姊婿帮忙，姊婿放心，绝非想让姊婿违背自己的心志，只是顺手而已。”
“何事？”
王阮有些警惕。
他现在已经察觉到了，眼前的这个小姨子，绝对是一个洞察人心的高手。
王阮甚至怀疑，她最开始的目的，是不是就是接下来要说的事，最初的要求，只不过是为了铺垫而已。
卫子夫却并不在意，站起身来，道。
“上次我听陛下提起，说这次让姊婿来挑选宗子入宫，是为了打着这个幌子调查什么事情。”
“想必这段日子，姊婿的种种作为，也正是为了此事。”
“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姊婿能够让我也加入进来，和姊婿一起调查此事，如何？”
王阮眉头轻皱，他没想到，卫子夫竟然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刘彻这小子，怎么什么都说。
他面上却有些疑惑，问道。
“此事和子夫姑娘，好像没有关系吧？”
“你若是担心，宗子入宫，会被过继为皇嗣，影响后宫局势，那大可不必忧心。”
“我可以直接给你答案，就如你所说，这个宗子不过是个幌子，最后入不入宫，都还是两说，其他的就更不必担心了。”
王阮想来想去，觉得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然而，卫子夫却摇了摇头，道。
“姊婿误会了，我并非是担心这个，而是真的想参与进去……”
话至此处，她罕见的有些犹豫。
但是，也只是迟疑片刻，她就继续道。
“实不相瞒，子夫不过是一个歌女出身，虽然在宫中机缘巧合，读了些书认了些字，但是深知自己，在这前朝后宫的漩涡当中，尚欠缺许多。”
“我虽不知姊婿要查的是什么事，但能蒙太皇太后相托，想必不是小事，所以，我想参与进去，也算是历练己身，增长几分见识。”
这般坦诚，倒是叫王阮有些沉默。
他没想到，卫子夫竟然真的就这么说了出来。
要知道，她的这番话，就相当于是在说，她绝不满足于做一个后宫的宠妃那么简单，而是希望能够实实在在的，参与到朝政当中。
之前王阮听她说，想要站到高处，掌握权力，还以为卫子夫最多只是想称霸后宫而已。
现在看来，实在是他小看这个史书留名的奇女子了。
不过，她这个想法也不能说错。
毕竟，既然想要踏进权力斗争的漩涡当中，最能够依仗的额，就只有自己的力量。
既然她没有办法让王阮在前朝助她稳固地位，那么，就只能设法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这件事我可以帮忙，但是，事关重大，还得需要陛下点头才是。”
叹息一声，王阮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闻言，卫子夫矜持一笑，道。
“这一点请姊婿放心，陛下那边，我来想办法。”
似乎恰恰是为了验证她的这句话一般，话音刚落，外间便有侍者前来禀报。
“君侯，陛下和长公主到了。”
卫子夫看着王阮，微微一笑，旋即便道。
“既然如此，那子夫就去内院等着了。”
说罢，她转身消失在了廊庑的转角处，王阮摇了摇头，也将这些心绪放到了脑后，起身出门，准备前去迎接。
然而，待得他离开之后，卫子夫却重新走了出来。
和刚刚不一样的是，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女子。
“子夫，你真的打算，重新回宫吗？”
倚华从头到尾听完了这场谈话，她神色复杂，迟疑再三，还是重新开口问道。
卫子夫有些沉默，此刻也没有了刚刚的果决飒爽，长长的吐了口气，她似乎要将心中的浊绪都吐干净。
眼神重新变得澄明而坚定，卫子夫道。
“依附于人，终是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姊婿是个好人，但是，阿姊和少儿他们，不能只有姊婿一个依靠。”
“只有让自己长成参天大树，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倚华姐姐，你要帮我！”
卫子夫转身，紧紧的握着倚华的手。
她眼中的那团火熊熊不灭，燃尽了后者心里的最后一丝犹豫。
“好！”
厅堂当中。
不出意外的是，平阳公主和刘彻两个人，正溜溜达达的朝着这边而来。
隔得远远地，王阮就瞧见，跟在他们身后的卫少儿，脸上遮不住的喜意。
“见过陛下，见过长公主……”
“见过先生。”
“见过姊婿。”
几人在厅堂当中坐下，王阮看着自己这个兴奋的二姨子，莫名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想了想，他还是开口道。
“看来今日，我二妹去公主府拜访，是达成目的了，不然不会这般欣喜。”
闻言，卫少儿有些不好意思，道。
“姊婿，有个忙想让你帮一下。”
王阮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硬着头皮问道。
“何事？”
“就是，你之前不是帮长公主画了一张礼服嘛……”
卫少儿低头，有些心虚，道。
“我带着府上的织娘忙了好几天，做出来了，长公主很喜欢，不过，当时陛下也在，就问我，能不能给他也做一套类似的朝服，还赐了我好多稀有的织锦……”
王阮有些扶额。
他怎么也没想到，刚应付完一个小姨子，另一个也开始给他搞事。
不过，和王阮的无奈不同的是，刘彻却十分兴奋，道。
“先生实乃大才，此前我推行建元新政时，也曾尝试更定过章服制度，但是，哪怕是申公这等大儒，依照古礼做出的衣裳，也远没有先生做的这般繁复华丽，且暗合天地大道。”
“我想，既然先生能做出这般服饰，想必做件朝服，也不在话下。”
面前两个星星眼，一个是自家小姨子，一个是皇帝陛下，这让王阮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骂自己太手欠了。
之前为了感谢平阳公主，卫少儿觉得普通的大袖不够庄重，一直缠着他，要做出一套最好的礼服。
于是，王阮就按照自己印象当中，皇族的礼服样式，设计了一套青色翟衣凤冠画了出来。
原本他以为，如此花纹繁复的礼服，以现在的纺织技术，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结果他没料到，卫少儿聪明的很。
在看到图纸的时候什么都不说，转头就去找了平阳公主。
最后就是，和卫少儿一样，平阳公主看到图纸之后，也是怦然心动，于是大袖一挥，把整个公主府的织娘都调了过来，然后又从府库当中，找到了最好的料子。
就这么着，虽然凤冠因为太过复杂，没有做出来，但是，这套华丽的翟衣，却做出来了。
事实上，翟衣这种形制，在周礼当中就有，平阳公主自己就有好几套。
但是，这一时期的翟衣，还停留在十分朴素的阶段，基本上没有什么复杂的纹样配饰。
可王阮画的这一套，光是上面各式各样的翚翟纹，就足以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啧啧称奇了。
默默的叹了口气，王阮只得道。
“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回头画一份图纸就是。”
“二妹，刚刚阿孺说，她的袄裙有些紧，想让你帮着去看看。”
卫少儿也是聪慧之人，当下就明白了什么，点头道。
“那我就不打扰姊婿和陛下，长公主叙话了，少儿告退。”
待得卫少儿离开之后，王阮的神色也缓缓变得郑重起来，道。
“陛下，二妹不谙世事，想法简单，但是陛下应该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件朝服这么简单。”
“当初的建元新政，难道陛下这么快就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