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惊棺夜
1987年下元节,暴雨如注。
我扒在产屋的窗棂上,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纹路。接生婆的铜盆“当啷”摔在青石板上,映出爷爷抱着半卷《青囊秘录》狂奔的身影——那本书平时被他锁在樟木箱底,连书页都不许我多看一眼。二叔举着枣木扁担在后面追,雷声中传来他的怒吼:“周老四你着了魔!水官解厄日冲来棺材,这是要断了咱老陈家的香火!”
院角老槐树下,那口被山洪卷来的乌木古棺泛着幽光。棺盖错开寸许,露出一角绣着缠枝莲的月白水袖。爷爷突然转身,眼白里布满血丝:“这是天定的姻缘!棺中女子是陈家的望气灵媒,能续咱们三代龙脉!”
霹雳炸响的瞬间,我看见几缕淡金色的烟雾从棺缝溢出,钻进爷爷的青布袖口。二叔的扁担悬在半空,盯着古棺的眼神骤然惊恐——那口棺材周身缠绕着细密的水波纹,正是下元节水官解厄的卦象。
母亲的惨叫戛然而止。
产房中传来婴儿啼哭的刹那,古棺发出“咔嗒”轻响,棺盖应声闭合。爷爷跪倒在泥泞里大笑,笑声混着雨水汇入排水沟,惊起柴垛后数十点绿莹莹的光——是全村的黄皮子在暗处窥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尸香,也第一次听见“望气灵媒”的说法,只是那时还不懂,陈家的命运从这夜起,便与棺中女子纠缠在了一起。
十五年后。
我握着生锈的撬棍,盯着爷爷棺木上的缠枝莲纹,掌心的冷汗将木柄浸得发亮。后山坟头飘着袅袅青烟,石板路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只黄皮子,七窍溢血而亡——这是尸香现世的征兆。
“阿远,真要开棺?”发小阿柱攥着柳木剑,声音发颤。
撬棍落下的瞬间,腐朽的棺木发出不堪承受的呻吟。棺盖轰然坠地时,一股混杂着沉水香与松脂的气息扑面而来,甜得令人作呕。阿柱惨叫一声,柳木剑脱手飞出,我眼前一阵眩晕,竟看见棺中女子睫毛轻颤,唇角似有似无地勾着抹浅笑。
她身着雪青暗纹旗袍,肌肤白得近乎透明,颈侧一枚淡金色的云纹胎记在月光下流转微光。更诡异的是,她胸口没有丝毫起伏,腕上却系着根红绳,绳头坠着枚刻有“陈”字的古钱——正是爷爷临终前塞给我的信物。
“诈、诈尸了!”阿柱连滚带爬地往后退,撞翻了供桌上的长明灯。
我喉咙发紧,忽然想起爷爷咽气前的叮嘱:“待你及冠之日,开棺见妻。若她睁眼,便带她去云雾山……”话未说完,他腕上的铜钱手链突然崩断,十八枚铜钱在棺前滚成“山主归位”的卦象。
棺中女子的手指动了动。
村口方向腾起大片黄雾,数以百计的黄皮子抬着纸人花轿狂奔而来。最前方的黄皮子身着对襟夹袄,腰间别着枚泛着金光的玉蝉——正是爷爷当年从山中古墓带回的陪葬品。
“小子,把人留下。”黄皮子口吐人言,声音像砂纸摩擦,“你爷爷盗了我们山主的灵魄,如今丹香现世,该物归原主了。”
我这才惊觉,女子周身萦绕的金雾,与当年古棺中溢出的气息如出一辙。想起藏在炕席下的《丹鼎秘要》残卷,上面写着:“山主灵魄,千年一凝,丹香所至,精魅臣服。”
阿柱的惨叫打断思绪,他被三只黄皮子按在地上,柳木剑正抵住咽喉。我摸向腰间的铜钱剑,那是爷爷用十八枚古钱串成的法器,此刻在掌心发烫。黄皮子精见我动作,鼠目中泛起贪婪:“陈家的望气术?正好用你的血祭旗!”
花轿突然剧烈晃动,轿帘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猩红的嫁衣。我心中警铃大作,想起残卷中的警示:“精怪讨封,必有所图。”眼前的黄皮子精身着人类服饰,正是在向我“讨封”——若我喊出“黄大仙”,它便能借机化形。
“你算什么大仙!”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铜钱剑上,“不过是偷了玉蝉的贼!”
铜钱剑发出蜂鸣,十八枚铜钱各自飞起,在我周围布成北斗阵。黄皮子精尖叫一声,玉蝉的金光被生生压下,那些抬轿的黄皮子瞬间变回兽形,在阵法中疯狂撕咬。
“好个陈家后人!”黄皮子精显露出半化形的躯体,身上的花肚兜破破烂烂,尾巴上的毛被剑气削去大半,“你以为护住肉身就万事大吉?丹香已散,云雾山的黑衣人今晚便到——”
话音未落,后山传来山崩般的轰鸣,整座村子都在震颤。我看见山林中无数黑影踏树而来,为首者浑身缠着黑纱,唯有眼瞳泛着幽蓝,所过之处,草木皆枯。
阿柱不知何时爬起,抱着招魂幡大喊:“阿远,看棺材!”
回头望去,棺中女子不知何时已坐起,颈侧胎记亮如白昼,旗袍上浮现出细密的云纹,与后山的轮廓一模一样。她望向黑衣人方向,唇瓣轻启:“陈远……”
这是她第一次唤我的名字,声音像春雪融化,带着莫名的熟悉感。黑衣人齐齐停步,全体跪倒在地,黑纱下传来颤抖的声音:“山主归位,地脉门恭迎圣驾。”
黄皮子精趁机扑向棺材,利爪直取女子心口——那里正泛着灵魄将凝的微光。我来不及多想,铜钱剑脱手飞出,十八枚铜钱连成金线,将它的爪子钉在槐树上。玉蝉应声落地,滚到女子脚边,突然发出刺眼光芒。
“陈远!”这次她的声音清晰了些,抬眼望来,眸中倒映着漫天星斗,“带玉蝉,进云雾山。”
黑衣人已起身,黑雾在掌心翻涌,眼看就要发动攻击。我抓起玉蝉,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给的锦囊,里面是半张残破的符纸,上面画着与女子颈侧相同的云纹。
符纸刚触碰到玉蝉,女子周身金雾暴涨,后山的轮廓竟在空中显形,化作巨大的屏障挡住黑雾。黑衣人发出不甘的嘶鸣,为首者抛出一块刻着“青”字的木牌:“半年后,青云之巅,山主若不归,云雾山踏平尘世!”
黑雾退去时,村口的雄鸡刚啼第一声。我望着地上的古棺,发现棺底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正是陈家祖训:“水官赐缘,天命所系;望气断脉,护山主危。”
女子又躺下了,呼吸轻得像片羽毛,但颈侧胎记仍在发烫。阿柱凑近,指着她手腕惊呼:“阿远,她手上的红绳,和你脚腕上的红痕是不是一样?”
低头看去,脚踝处不知何时多了道红痕,与女子腕上的红绳分毫不差。想起十五年来每个雨夜,我总会梦见棺中女子对我笑,梦中的她总说:“等你长大,我们便回家。”
天边泛起鱼肚白,我背起女子,捡起爷爷的《青囊秘录》残卷。黄皮子精还在槐树下咒骂,说什么“得罪大山必遭天谴”,但它尾巴上的毛已开始脱落——那是沾染丹香的反噬。
“走吧,去云雾山。”我轻声对怀里的女子说,她的头无意识地靠在我肩上,发丝拂过颈侧胎记,痒得像句未说出口的誓言。
路过村口老井时,水面突然浮现异象:古棺顺流而下的那晚,爷爷曾跪在井边滴血,井水倒映出他与黑衣人的对峙,而黑衣人手中的木牌上,同样刻着“青”字。
原来从水官送棺的那夜起,爷爷便已卷入这场千年之局。他盗走山主灵魄,以“赐缘局”将我的命运与她绑定,只为阻止云雾山复活上古邪祟。而我十五年来的每个生辰,棺木都会发出异响,那是她在借尸香温养我的灵脉。
“阿远,看她掌心!”阿柱突然指着女子的手。
只见她掌心浮现出一枚棺木印记,棺盖上刻着“苏妄”二字——这是她的名字,也是云雾山千年山主的真名。而我的掌心,不知何时也多了枚相似的印记,棺盖处刻着的,是个“陈”字。
晨雾中,后山传来清越的鸟鸣,仿佛在为这场宿命的启程伴奏。我知道,前方是九死一生的云雾山,是茅山派的追踪,是精怪与修士的觊觎,但此刻怀里的温度,掌心的印记,都在告诉我,这趟路,我必须走。
黄皮子精的咒骂渐渐远去,它最终被猎户抓住,关进了陈年酒坛。但我清楚,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当丹香弥漫全村时,当黑衣人留下木牌时,当女子第一次喊出我名字时,属于我和苏妄的故事,才真正拉开序幕。
路过爷爷的坟头时,我听见土下传来微弱的震动,低头看去,坟前的野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而怀中的《丹鼎秘要》残卷正在发烫,上面的字迹竟在自行补全,露出后半句:“阴阳同辉,命定双生;望气断脉,山主归程。”
怀里的苏妄忽然发出一声轻叹,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我知道,她还在沉睡,但丹香正在她体内凝聚,七日之后,灵魄成型,那时的云雾山,必将地动山摇。
晨光照亮山道,远处山脚下,一个身着道袍的身影举着寻尸盘眺望,盘上的指针疯狂旋转,最终直指我怀中的苏妄。那是茅山派的修士,他们循着丹香而来,却不知,这场追逐,终将揭开一个跨越千年的秘密。
而我,陈远,一个被命运选中的望气人,正背着云雾山的山主,走向未知的前路。掌心的印记与她的交相辉映,像两把钥匙,即将开启这个世界最深处的隐秘——关于丹香,关于灵魄,关于爷爷当年在山中的遭遇,以及,我与苏妄之间,那早已融入血脉的羁绊。
故事,从这具古棺开始,却不会在此处终结。当第一缕阳光掠过苏妄的眉梢时,我知道,属于我们的传奇,才刚刚拉开序幕。而所有的伏笔,所有的因果,都将在这场冒险中一一揭晓,如同丹香四散,终将引出无数精怪与传奇,在这阴阳交织的世界里,写下最惊心动魄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