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烟火余烬
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清晨五点的寂静时，玉婷正盯着手机屏幕上最后一条未读消息发呆。对话框里“突然想吃火锅了“的文字还泛着蓝光，而发送这条消息的人，此刻正躺在担架上被推进抢救室，身上的防爆服沾满焦黑的化学污渍。
消毒水的气味让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当时小智在视频里说自己在公司加班，背景音里却传来规律的机械轰鸣。她没多想，只顾着展示新做的美甲，直到现在才惊觉，那分明是化工设备运转的声音。
“患者心跳骤停！“急诊室的门重重关上，玉婷跌坐在候诊区的长椅上。手机从颤抖的指间滑落，屏幕亮起时，她看到自己的朋友圈还停留在昨天：阳光明媚的郊野公园，鹅黄色连衣裙在镜头前摇曳生姿。而那个总是准时点赞、转账的人，此刻正在生死边缘挣扎。
记忆突然闪回到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商场门口，她抱怨没衣服穿，他立刻带她走进欧时力。试衣镜里，她看着他掏出信用卡时微微发白的指节，却只当是他的体贴。那时的她不会想到，这件1299元的连衣裙，是他在40℃的储罐区连续加班换来的。
“家属？患者需要签字。“护士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玉婷盯着手术同意书上“紧急联系人“栏里自己的名字，喉咙发紧。三年来，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付出，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那些深夜的外卖、节日的红包、奢侈品的惊喜，原来都沾满了血汗。
手机再次震动，是网贷平台的催款短信。玉婷颤抖着点开小智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停留在三个月前：化工厂安全培训现场，照片里的他戴着安全帽，眼神疲惫却坚定。配文写道：“守护安全，就是守护希望。“她突然想起每次问他工作累不累，他总是说“办公室工作，不累“。
手术室的红灯熄灭时，天空泛起鱼肚白。医生摘下口罩，摇了摇头。玉婷跌跌撞撞冲进抢救室，看到病床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防爆服下的身躯如此单薄，手腕上还戴着她去年撒娇要的卡地亚手镯，此刻却沾满血污。
整理遗物时，她在小智的手机壳里发现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每一笔支出：“玉婷生日项链12800元““SK-II精华3200元““LV包分期首付8000元“，而在最下方，用铅笔写着：“存款0，负债33万“。
窗外的阳光渐渐明亮，玉婷终于读懂了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他永远准时的转账，却总是错过视频通话；他说在开会，其实是躲在更衣室啃馒头；他说工作轻松，其实每天要穿着12公斤的防爆服，在充满危险化学品的环境里作业。
当殡葬人员将小智的遗体推进灵车时，玉婷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新的借款推送：“最高额度50万，即刻到账“。她冷笑一声，将手机扔进垃圾桶。那些曾经让她沉迷的数字，此刻显得如此讽刺。
三天后，玉婷站在小智的墓前。墓碑上的照片里，他穿着干净的工装，笑容腼腆。她终于明白，这场始于谎言的恋情，其实是两个人互相编织的美梦——他用谎言守护着她的虚荣，她用谎言逃避着现实。而当真相如潮水般涌来时，所有的伪装都化作泡影。
夕阳西下，玉婷将那张写满债务的便签纸轻轻放在墓前。风卷起纸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终消失在暮色里。远处传来火锅店的香气，她突然想起那条未完成的火锅之约，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这场用谎言和金钱堆砌的爱情，终究如虚拟烟火般绚烂而短暂。当烟雾散尽，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两个被现实灼伤的灵魂。玉婷转身离开墓园，手机在包里不断震动，而她再也没有勇气去查看那些消息。因为她知道，有些遗憾，永远无法弥补；有些错误，永远无法挽回。
玉婷在小智墓前枯坐至夜幕降临，墓园路灯次第亮起，昏黄光晕里飞舞的尘埃，像极了化工厂爆炸时腾起的细碎颗粒。她摸出手机，通讯录里那个被拉黑又移出黑名单的号码，此刻正随着夜风在屏幕上明明灭灭——那是网贷公司催款专员的来电。
回到出租屋，玉婷机械地打开电脑，搜索框里“危化厂爆炸事故”几个字刺得她眼眶生疼。新闻评论区充斥着“违规操作”“安全隐患”的猜测，而她却在某条配图里，认出了小智常穿的那双劳保鞋，鞋头沾着的泥土，和他视频时书桌下的污渍一模一样。
深夜三点，玉婷鬼使神差地点开小智的云盘。加密文件夹的密码是她的生日，点开后跳出数百张照片：储罐区的朝霞、沾满油污的工作手套、贴满便签的记账本，还有一张偷拍的合影——在她不知道的某个时刻，小智曾远远拍下她在商场试衣的背影，照片下方写着“玉婷穿红色好看”。
最深处的视频文件让她呼吸停滞。那是段未发送的告白：画面里小智穿着整齐的衬衫，背景是昏暗的员工宿舍，“玉婷，当你看到这段视频时，或许我已经没勇气当面说了。其实第一次见面，我就想告诉你......”视频突然中断，停留在他低头苦笑的瞬间。
网贷公司的催款电话再次响起，玉婷盯着手机银行里仅剩的余额，突然想起小智常说的“满减攻略”。她打开外卖软件，输入小智老家的地址，下单了一份重庆九宫格火锅，备注栏写着：“加麻加辣，是他喜欢的口味”。
三个月后，玉婷辞掉工作，考取了社工证。在社区帮扶活动中，她遇见了小智的父母。两位老人捧着儿子寄回家的汇款单老泪纵横，每张汇款单背面都画着小小的火锅图案。玉婷这才知道，小智的父亲患有严重的肺病，却因儿子总说“在大公司当主管”，一直舍不得去大医院治疗。
她开始频繁往返于医院和小智老家。在病房里，她给老人读小智云盘里的文字日记；在小智的房间，她发现了他为她画的百余张画像，从素描到水彩，记录着她每个阶段的模样。画像背面写满心事：“今天她又要了新款口红，其实旧款也很适合她”“她说想去海边，等还完债就带她去”。
某个暴雨夜，玉婷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小智的工作日志。其中一页被水渍晕染，字迹模糊却字字锥心：“今天储罐区的压力表又异常了，要是真出了事，保险赔偿金应该够还玉婷的债了吧。”窗外惊雷炸响，她终于明白那场爆炸不是意外，而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用生命做的最后偿还。
一年后的清明，玉婷带着小智父母来到化工厂遗址。曾经矗立储罐的地方，如今开满不知名的野花。她将小智的记账本和云盘资料交给相关部门，在举报信里写道：“这里埋藏着一个年轻人的爱与谎言，更藏着无数被忽视的安全隐患。”
夕阳西下，玉婷站在小智墓前，点燃了一张写满债务的纸。火苗腾起的瞬间，她仿佛看见小智穿着干净的工装，站在火锅店的热气里对她微笑。远处商场的霓虹依旧闪烁，而她终于懂得，真正的爱情从不是用谎言堆砌的空中楼阁，而是两个灵魂坦诚相对时，那束温暖而真实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