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雨墨香（上）
夜。浓得化不开的夜，像一匹最上等的徽墨，在宣纸般的都市上晕染开来。雨。细密的雨，斜织着，带着江南的缠绵，也带着北地的萧杀。这样的雨夜，宜饮酒，宜读禁书，也宜……死人。
秦记酒馆的灯，是这墨色雨夜中唯一的一点丹红。老秦依旧坐在他那张榆木吧台后，面前的酒杯空着。他没有喝酒，只是静静地听着雨。雨声，有时比人声更值得倾听。
酒馆的门，被一只苍白的手推开了。手的主人，也一样苍白。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长衫的下摆，被雨水濡湿了一片深色。他没有打伞，雨水顺着他削瘦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的年纪，看起来不大，或许二十七八，或许更轻。但他的眼睛，却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盛满了岁月的风霜与……死气。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像是剑，又像是画轴。
“老板，”他的声音，像被雨水浸泡过的旧书页，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一壶最烈的酒。”老秦抬眼，目光在他手中的油布包上停留了一瞬。“雨夜，烈酒，客官是想暖身，还是想……浇愁？”老秦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深潭下的水。“都有。”男人在吧台前坐下，将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腿上，仿佛那里面装着的，是他的整个世界。
老秦没有再问，转身从酒架上取下一只黑釉陶瓶，瓶身上没有任何标识。他斟了一杯酒，酒色深红，如凝固的血。“这是‘忘川’。”老秦将酒杯推到男人面前，“饮下它，前尘旧事，或许能淡几分。”男人没有立刻去端酒杯，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腿上的油布包上，眼神复杂，似有不舍，似有憎恨，更有浓得化不开的……恐惧。
“老板可知……画，也能杀人？”他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老秦擦拭酒杯的动作顿了顿。“万物皆有灵。笔墨纸砚，自然也不例外。”他淡淡道，“杀人的不是画，是人心。”男人苦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人心……呵，人心最是叵测。可若那画……自己便有了心呢？”他说着，解开了油布包的系绳。油布下，露出的，是一卷古旧的画轴。画轴的轴头，是紫檀木的，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已被摩挲得油光水滑。他没有立刻展开画轴，只是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冰凉的锦面。
“这是家传之物，”男人缓缓道，像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故事，“传到我这一代，已不知多少年岁。祖上曾有训诫，此画……轻易不可示人，更不可……轻易展阅。”“为何？”老秦问。“因为……”男人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疯狂，“凡看过此画真容者，皆会……不得好死！”他说出最后四个字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酒馆里本就稀疏的几个酒客，闻言都下意识地朝这边望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仿佛怕沾染上什么不祥。
老秦依旧平静，他只是将那杯“忘川”又朝男人推近了一寸。“那客官今日，为何要将它带来？”“因为……它又开始‘动’了。”男人的声音再次低沉下来，充满了恐惧，“每当它‘动’的时候，就意味着……又有人要死了。”“动？”老秦的眉头，终于微微蹙起。“是的，”男人点点头，眼神涣散，像在回忆什么恐怖的场景，“画上的人……会变。他们的表情，他们的姿势，甚至……他们会从画中，走出来……”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雨点敲打在酒馆的窗棂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某种不祥的鼓点。男人终于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展开那画轴。他的手指，骨节突出，像鹰爪般紧紧抓着画轴的边缘。“我叫……苏墨白。”男人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像是一种诀别。“我必须……在它再次害人之前……找到阻止它的方法。或者……与它同归于尽！”
老秦的目光，落在苏墨白那双几乎要陷入疯狂的眼睛上。“画，是死的。人，是活的。”老秦缓缓道，“苏先生，你有没有想过，真正‘动’的，或许不是画，而是……你的心？”苏墨白猛地抬起头，眼中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见过！那不是幻觉！那是……诅咒！是我们苏家，世世代代都无法摆脱的诅咒！”他猛地一拉，画轴“唰”的一声，展开了一半。昏黄的灯光下，画纸泛着陈旧的黄色，墨色浓淡相宜，勾勒出……那是一幅山水人物图。远山如黛，近水含烟。画中，有亭台楼阁，有小桥流水。还有……几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面容，但每一个身影，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仿佛他们并非画中之人，而是被囚禁在画中的……魂。
就在画轴展开的瞬间，酒馆里的灯光，似乎……暗了一瞬。一股阴冷的寒意，从那画卷上弥漫开来，让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苏墨白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死死盯着画卷，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却又带着一丝病态的迷恋。“它……它又变了……”他喃喃道，声音如同梦呓，“那个……那个撑伞的人……他……他的伞……好像……更红了……”
老秦的目光，也落在了那画卷上。他的眼神，第一次变得凝重起来。那画上的墨痕，确实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活气”。仿佛那墨，不是死物，而是某种……正在呼吸的生命。“苏先生，”老秦开口，声音比窗外的雨还要冷几分，“你这画……是从何而来？或者说……它最初的主人，是谁？”
苏墨白像是没有听到老秦的问话，他依旧痴痴地看着画卷，嘴里不断重复着：“红了……伞更红了……血一样的红……”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愈发苍白，如同即将熄灭的残烛。突然，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老秦，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的恳求。“老板……救我……也救救……那些将死之人……”
雨夜，墨香，诡局。一切，才刚刚开始。那幅会“动”的古画，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苏墨白家族的诅咒，又将如何应验？而老秦，这位迷城的解局者，又将如何面对这透着彻骨寒意的……墨痕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