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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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江湖雏啼?

31、江湖雏啼

那大公鸡被朱七撩拨得怒羽冲天,翅膀扑棱棱掀起漫天金羽,尖喙如匕首直啄朱七面门。小乞丐抱头鼠窜,额角已添几道血痕,状如狼狈幼狐。一旁伙计来春跺脚大笑,“小乞儿莫不是偷吃了鸡食?瞧把这‘领魂鸡’惹得火燎似的。”

那唤作“死狗”的汉子则是满脸紫胀,恍如灌血皮囊,冲过来用铁钳般胳膊箍住公鸡脖颈,嘴里叽里咕噜咒骂着南疆土话,眼珠子瞪得似要裂眶迸出。

唐维桢瞥见鸡爪上还勾缠着几缕朱七的蓬乱衣线,心说这小乞丐,又捅了马蜂窝——棺材铺里养鸡镇煞,这厮偏要撩拨。

死狗将公鸡丢进后院重重摔上门,朱七摸着火辣辣的额头,腮帮子鼓得老高。眼见唐维桢与花五爷等人仍在廊下商议,便暗搓搓左右打量,指尖悄悄扣住门缝踅摸着物件——非得搞死这扁毛畜生不可!

哪知李福顺耳听八方,喉咙里老痰咕噜一声,来春立刻闪身将锁扣“咔嗒”扣死。死狗闻声暴起,一把薅住朱七后领,唾沫星子溅了满脸,“小混蛋活腻了?这鸡是镇铺魂的,你敢动它,老子剥你皮!”

朱七吓得缩脖,却梗着脖子顶嘴,“不过只鸡罢了,凶得跟阎王爷的勾魂吏似的!”

一旁唐维桢仔细听那李福顺倚柜台絮叨洪门轶事,枯瘦手指忽在账本堆里翻出暗格秘匣,匣内或藏烟土票、或裹赌场契据,唐维桢方知这永宁号不止是棺材铺,更是洪门暗脉交汇的巢穴。

“……比如那宋石的青龙会,每月孝敬三千大洋,你们可知这钱如何分派?这里头规矩如蛛网,一丝乱不得……”

旁边朱七与死狗两人对峙间,来春忽闪身至朱七身旁,笑嘻嘻将他拉到一副漆色乌青的棺材边。

见那棺材头雕着狰狞兽面,朱七后背发凉,却强装镇定,来春抱臂倚棺,眼珠滴溜溜转,“知道死狗为啥搂鸡睡?三年前这铺子闹邪,夜夜棺盖自开,还是这鸡叫第一声破了煞!这便是他的保命鸡——话说,你个小光头,跟着唐维桢有啥出息?外八堂细佬连自己都护不住,不如来咱永宁号,保管你吃香喝辣,腰里揣银、怀里揣妞……”

话音未落,忽见朱七耳尖颤了颤,眼珠往唐维桢方向溜去,眼神中有依赖,撇撇嘴,“别扯了,这棺材铺子阴气重,我扛不住……”

“不会吧不会吧。”来春装腔作势地坏笑,“莫非你不是童男子了……”

“来春,莫在这里蛇声鬼叫。”李福顺淡笑着开口,“行啦,路也认了,人也认了。我这里啊,没事别来,有事嘛——”他掸子轻敲棺材盖,咯噔咯噔敲出森冷节奏,“先找花五爷或者阿辉哥。走吧走吧,别杵这儿碍眼,影响我生意。”

唐维桢心中腹诽——真不知道哪来的生意。

自“永宁号”下来,刘功辉便又如一只闷嘴葫芦,面色阴沉,双目如潭水般死寂。领着唐维桢与朱七穿梭于自家盘踞的档口巷弄,砖墙霉迹斑驳,蝉鸣在闷热的午后愈发刺耳。约莫几条街面,忽见一处茶铺檐角悬着暗红灯笼——那是洪门地盘上独有的暗记。

茶铺内,烟霭缭绕,几把紫砂茶壶在八仙桌上磕出脆响。待三位话事人落座,刘功辉脊梁却仍绷得笔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腰间匕首柄。那三人倒是对他恭敬异常,拱手称“辉哥”,声线里带着码头人特有的沙哑。

唐维桢与朱七见状,喉头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唯唯诺诺缩在椅角,只能借着茶盏遮掩,以眼神互递惊惶。茶汤凉了又添,满室静默压得人喘不过气,直至檐外最后一缕日光被吞没,棚屋水楼次第亮起昏黄的灯盏,恍如蛰伏的兽瞳。

“走罢。”刘功辉忽地起身,袍袖扫过茶桌,溅起几滴残水。三人行至巷口,他方抬头望天,暮色已浓如泼墨,压低嗓音道,“那青龙会宋石,上月有个帮众贪了码头两成税,如今尸首还泡在珠江喂虾。洪门吃的是三教九流,吐的却是刀光血影——你那少爷脾性,若收不住,那珠江底的虾,兴许便啃上唐家公子的骨了。”

唐维桢听得后背汗毛直竖,胸中一股酸涩翻涌。

若非家族倾覆,何至于落魄至此,现如今谁还当他是个“少爷”?如今连这闷葫芦也戳他痛处!他指甲掐进掌心,将满腹不甘硬压成一声苦笑,抱拳躬身,语调装腔作势,刻意掺了三分江湖草莽气。

“刘哥金玉良言,小弟自当镂刻于心。只是……已到掌灯时分,不如容小弟做东,请刘哥吃顿便饭?席间也好请教些码头上的‘道理’——总比枯坐茶铺,闷听虾啃骨之声强些。”

“自家兄弟,谈不上请教的。”刘功辉摆摆手,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眼底却泛着犹疑。

唐维桢眼珠骨碌一转,忽地躬身作揖,声线陡然添了三分热络,“既如此,那便去南园酒楼小酌一番!听说那红烧大裙翅乃一绝,酒单上连洋鬼子的白兰地都备着呢——刘哥若赏脸,咱们便去尝尝这‘中西合璧’的滋味!”

未待刘功辉回应,他已朝朱七递了个锐利的眼色。朱七心领神会,两人如戏台武生般七手八脚将刘功辉“请”上黄包车。车夫喉间一声悠长的吆喝,车架便轧着石板路疾驰而去,碾过巷弄的暮色,直奔太平沙南面的南园酒家。

说起这南园酒家的故事,原本也是江湖上的一桩传奇。初时的老板何占云乃番禺人氏,掌勺的手艺叫得半个广州城的舌头打颤。只可惜遭了那后厨一把火破败了,机缘巧合下,原来的楼面部长、一陈姓汉子便与人合购了这处残垣。

陈姓此人手腕灵通如蛛丝,将园子改得曲径通幽:亭台楼阁依着天然景致错落排布,特设独院专供达官贵人避喧;青砖甬道蜿蜒如蛇,竟无一处不藏着精巧心思。一时间,广东军政官员、公子王孙、富商巨贾皆乐于前来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