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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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慈严并济

37、慈严并济

刘功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在长凳上懒洋洋地往里侧缩了缩,屁股底下的木板发出吱呀一声闷响,眼皮都没抬,余光却似长了钩子般扫向那无名道人,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手肘重重怼了怼唐维桢的胳膊,“没出息的,怕个鸟啊!逗你玩呢!“

说罢扭头冲朱七吆喝,“朱七,吃完没?去把账结了!“

“我没钱。”朱七咕哝一句,一双眼睛却是看向了隔壁一桌,约摸着是看见了什么好吃的,喉咙里咕噜一声响,咽泡口水。

“小幺满?你去埋单?”

唐维桢摸向空荡荡的荷包,恼火地咂了咂嘴,“咱们三个大老爷们儿,连壶早茶的铜板都凑不齐?这要是传出去,怕不是要笑掉江湖人的大牙!“

谈笑间却见门口一暗,两道身影并肩而入,在门槛处略作踟蹰,便径直朝这桌踱来。唐维桢抬眼一瞧,心口猛地一紧——正是鼎晟茶楼的丁掌柜,身后跟着的南淳姑娘今日着一袭淡蓝旗袍,领口银丝绣的柳叶纹随她急促的步伐微微颤动,衬得脖颈如新剥的荔枝,莹润得能掐出水来,鬓角薄汗凝成细密的晶珠,发髻也微微松散,许是走得急了,胸脯起伏间,素白的手帕按在唇边轻喘。

丁掌柜仍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做派,袍袖拂过门框时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龙涎香。见礼的手刚抬到半空,便被唐维桢慌忙按住。

少年羞得额角青筋直跳,“丁叔,南淳姐,您二位怎亲自跑这来了?“

丁庆眼底闪过疼惜,却仍执拗地朝刘功辉与朱七颔首致意,末了才转向唐维桢,声音温和如浸了温茶的绸缎,“少爷怕是不知,这茶楼也是唐家的产业。咱们生意不拘贵贱,达官显贵与挑担的贩子都得吃饭不是?”他顿了顿,袖口不经意拂过桌角,“今早南园酒家来人讨债,账房现银不足,银行又未开门。只得带着南淳多跑几家铺子调银元。”

唐维桢一想到昨夜自己那番肆意妄为的行径,脸颊便烧得能烙饼,垂着头,目光死死钉在鞋尖上,喉头如哽了块烫炭般滚了半晌,才挤出句细若蚊吟的:“原是……自家铺子……”

那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像是隔着雾听的,飘忽得抓不住。

南淳忽地轻笑出声,笑声清亮如檐下风铃被春风吹拂,可说出来的话却似蘸了盐的银针,直直刺入人心,“您自己的钱,原用不着这般局促。少年人偶尔荒唐无妨,只是身子要紧。”

这话本是好意解围,唐维桢却觉脸皮被剥了一层,恨不得将整个脑袋塞进茶壶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布料皱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指节泛出青白。

朱七却在这当口挠着后脑勺插了句嘴,活像只没心没肺的猴儿,“嘿嘿,总算有人掏钱了,我还怕老大真把我押在这儿洗茶碗抵债呢!”

丁庆正瞪着眼珠子瞅南淳,本想说这女人几句,听朱七如此一嚷,慌忙从胸前扯出一只荷包。那荷包是烟青色的缎面,边角磨得起了毛,袋口缝线处绣着“鼎晟”二字,金线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在外边可不能没点钱傍身,你需要用钱,就去鼎晟茶楼找我,至不济差朱七跑一趟也行,这点钱你拿着……”

“别给我了,懒得入账麻烦。”唐维桢一把推开,站起来转身就要走,当侧目看向刚才那道士所坐的位置时,发现那儿空空如也,心里不禁怅然若失,一只手往身边一扯,拉住朱七往门口便走。

那刘功辉连眼角余光都未扫向丁庆与南淳,只待唐维桢起身离去,便慢悠悠饮尽杯中残茶,指尖一用力,将瓷杯重重推向桌边,杯底与木桌相撞,发出清脆闷响,溅出的茶水在桌面上蜿蜒成一道浅痕,随即拂袖起身,头也不回地跨出门槛。

丁庆心头火起,狠狠剜了屋内笑得狡黠的南淳一眼,三步并作两步追了出去,攥紧掌心那几张钞票,在廊下追上唐维桢时,全然不顾这年轻少爷还在摆手推拒,硬是将钱塞入对方掌心。

“拿着!这是我从账房抠出来的私钱,不走公账。你日后还我就是……”他压低嗓音,却又刻意让尾音拖得老长,仿佛藏着未尽的玄机。

唐维桢捏着钞票驻足,忽然发觉自己似乎比从前高了些,竟能与丁庆平视。少年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点头应承。可丁庆接下来那句嘀咕,却让他脸颊霎时滚烫。

“——头先南淳那混账话,可说得在理,少年慕艾嘛……可你这动静也忒大了些,床腿都断成那样,万一伤了身子骨,往后可怎么……”

丁庆刻意压着声线,却仍让周遭仆役隐约听见。

唐维桢窘得脚趾抠地,猛地转头瞪向刘功辉——那人却好整以暇地倚在门框上,冷着脸仿佛一尊冰雕,连睫毛都未颤动半分。少年无奈,只得讪笑着低头朝丁庆拱了拱手,刚转身欲逃,又被丁庆一把拽住袖口。

“前几日,黄老爷来过鼎晟,领着兴业茶楼的戴老板,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当然,如果真要有什么变故,我也能挡住一二,可是少爷啊,唐家现在可指着你这根独苗呢,我也不知道你入了洪门,能做些什么,只是你还年少,做什么事情,都得前思后想啊,这绿林,不对,这黑道……心狠手辣是要的,可,劳心者治人!”

这句话声音压得更低了,但唐维桢听进了心里,想了想,弯腰向那丁庆做了个揖,笑着说道,“我心中有数的呢,谢谢丁叔,我就在广州呢,也不是出了远门,有些事情我如想不清楚,便回鼎晟向丁叔请教便是。”

“照顾好自己是正经,这、这江湖险恶……唉……”。说到最后,丁庆也是长叹一声,又琐碎嘱咐了几句,方才转身离开。

唐维桢举目相送,却见到南淳站在那茶楼牌坊前,半张脸在阳光下,那看过来的眼神竟然有些怜悯、有些温暖,便也回了个大大的笑脸,便与刘功辉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