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魔王的手里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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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将星寥落:允炆手中的三张牌

文华殿东配殿的暖炉驱不散朱允炆心底的寒意。宽刑省狱的诏书已颁行天下,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民间激起些许带着希冀的涟漪,却丝毫未能撼动朝堂之上那无形的冰山,更未能驱散北方那浓得化不开的、带着血腥味的阴云。燕王那五名潜入金陵的死士,如同五柄悬顶之剑,至今下落不明。三法司关于律法细则的争吵仍在继续,齐泰、黄子澄关于削藩的奏疏如同雪片般飞来,字里行间充满了焦灼与催促。朱允炆感觉自己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的独木桥上,脚下是汹涌的暗流,四周是呼啸的寒风,而手中……竟无一根真正的、可以支撑的拐杖!

朝中无大将!这五个字,像冰冷的毒蛇,日夜啃噬着朱允炆的神经。开国元勋凋零殆尽,蓝玉案的血腥清洗更是让将星陨落如雨。放眼望去,勋贵子弟多沉溺于金陵的繁华,尸位素餐;卫所将领则暮气沉沉,盘踞地方,难堪大用。面对朱棣麾下那群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北地悍将,他朱允炆能依靠谁?

“殿下,”杨士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当务之急,需速定掌军之人!新政推行,边镇稳固,乃至……未来可能的变局,皆需有忠勇干将执掌兵符,统御诸军。”

朱允炆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诸臣,最终停留在悬挂的《大明疆域图》上,手指重重地点在标注着“北平”的位置。他的声音低沉而艰涩,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断:

“传旨:加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徐辉祖,太子太傅衔,总领京营戎政,提调五城兵马司,兼领后军都督府事!加前军都督佥事、左副总兵平安,征虏前将军印,总督京畿外围诸卫所防务,整饬军备,严防北顾!”

这两个名字被念出,殿内气氛为之一凝。徐辉祖,平安——这是朱允炆此刻所能想到的、仅有的两张能勉强与朱棣抗衡的底牌。

魏国公府,松涛堂。

炉火映照着徐辉祖那张如同花岗岩雕琢般的脸庞。浓眉如墨,鼻梁高挺,紧抿的嘴唇如同刀削,下颌线条刚硬。他并未穿着国公蟒袍,只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箭袖劲装,袖口紧束,露出筋肉虬结的小臂。此刻,他正凝神擦拭着一柄沉重的雁翎刀,冰冷的刀锋在火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动作沉稳、缓慢,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韵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桐油和钢铁的气息。

管家垂手肃立一旁,低声禀报着宫里的最新任命。

徐辉祖擦拭刀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听到的只是寻常家事。直到管家说完,他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沉淀着沙场的血火和世事的沧桑,此刻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凝重,有决绝,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怆!

“总领京营戎政……提调五城兵马司……兼领后军都督府事……”他低声重复着旨意中的权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这几乎是将整个金陵城和京畿卫戍的重担,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的目光落在手中那柄寒光凛冽的雁翎刀上,刀身清晰地映出他紧锁的眉头。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父亲徐达那如山岳般的身影,耳边响起父亲临终前沙哑的嘱托:“徐家……世受国恩……忠字……刻在骨血里……”然而,另一个身影却更清晰地、带着冰冷的威压撞入脑海——燕王朱棣!他的亲妹夫!那个在北疆如日中天、鹰视狼顾的男人!

一面是世代的忠义,是父亲临终的嘱托,是此刻储君托付的如山重任!一面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是妹妹燕王妃徐妙云那哀戚的眼神!这撕裂般的痛苦,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他猛地攥紧了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发出“咯咯”的轻响。

良久,徐辉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如同冰冷的霜雾。他将雁翎刀“锵”地一声归入身旁沉重的紫檀木刀架。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备马。”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金铁摩擦,“去……京营大校场!”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行动。这沉重的盔甲,他徐辉祖,穿定了!

与此同时,京郊西山,神机营驻地。

震耳欲聋的火铳轰鸣声如同连绵不绝的闷雷,在山谷间回荡。硝烟弥漫,刺鼻的硫磺味充斥空气。校场之上,一队队士卒正紧张地进行着三段击演练,装填、瞄准、射击、轮换,动作尚显生涩,队列亦非严整。

点将台前,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汉子,正叉腰而立。他一身半旧的赤色棉甲,未戴头盔,乱发如同钢针般根根竖起,被汗水浸透,紧贴在那张黝黑粗犷、布满风霜刻痕的脸上。浓眉之下,一双虎目精光四射,正死死盯着场中操练的士卒,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焦躁和不满。

正是平安!原名平定儿,太祖赐名“平安”,官至前军都督佥事、左副总兵。出身卑微,早年是太祖帐下一小卒,因作战极其悍勇不怕死,被太祖收为养子,一路从尸山血海中搏杀出来,是开国后硕果仅存的、真正靠军功爬上高位的悍将!

“停!”平安猛地一声暴吼,声如炸雷,瞬间压过了铳声!校场上的演练戛然而止,所有士卒都噤若寒蝉地望向他。

“他娘的!软脚虾!没吃饱饭吗?!”平安大步流星冲下点将台,如同旋风般卷入队列,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拍在一个装填动作稍慢的年轻士卒后背上,拍得那士卒一个趔趄,差点扑倒。

“看看你们这熊样!装个药磨磨蹭蹭!队列松松垮垮!就这,还指望你们上阵杀敌?给北边那些狼崽子塞牙缝都不够!”平安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北方山峦,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士卒脸上,黝黑的脸膛因愤怒而涨得发紫,“老子当年跟着上位(朱元璋)打陈友谅,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刀口舔血!你们现在拿着这喷火的烧火棍,还他娘的练成这副德行!丢人!”

他越骂越气,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那是一柄样式古朴、刀身厚重、布满细微划痕的环首刀,刀光并不耀眼,却透着一股饮血无数的森然杀气!

“都给老子听好了!”平安将环首刀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从今天起,操练加倍!不合格的,没饭吃!练不好的,老子亲自拿鞭子抽!神机营,是朝廷的杀手锏!不是他娘的花架子!谁要是给老子丢脸,给朝廷丢脸,老子先砍了他的脑袋祭旗!”

他环视着被他吼得瑟瑟发抖的士卒,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要将钢铁熔铸成利刃的狠劲:“记住了!你们手里的家伙,不是烧火棍!是能轰碎北元铁骑脑袋的利器!练!往死里练!练到手指头磨烂,肩膀震脱臼,也得给老子把队列练齐整,把铳子打准咯!练不成,就等着被北边的狼崽子撕碎吧!”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冲破硝烟,疾驰而来。马上骑士滚鞍落马,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高声道:“圣旨到!加平安将军征虏前将军印,总督京畿外围诸卫所防务,整饬军备,严防北顾!”

平安猛地转过头,虎目圆睁!征虏前将军印!总督京畿外围防务!他一把抓过那黄绫圣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字迹,黝黑的脸上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一种近乎狂野的、混合着兴奋与巨大压力的光芒!他猛地仰天发出一阵裂帛般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个‘严防北顾’!上位!您老人家在天上看着!平保儿(平安小名)这把老骨头,还有用!”他笑声一收,目光如电般扫过校场,声震四野:“都听见了吗?!朝廷把看家护院的重任交给咱们了!谁他娘的再敢偷懒耍滑,不用等狼崽子来,老子先扒了他的皮!操练!给老子往死里操练!”

校场上,回应他的是更加猛烈、却似乎也整齐了几分的火铳轰鸣声。平安如同一尊铁铸的凶神,矗立在硝烟与声浪之中,乱发飞舞,环首刀杵地,成了这练兵场上最醒目的图腾。

当朱允炆的目光掠过徐辉祖和平安这两个名字,最终落到第三个人选时,他心中却充满了犹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曹国公府,漱玉轩。

暖阁内熏香袅袅,温暖如春,与外界的肃杀寒意恍若两个世界。李景隆斜倚在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木罗汉榻上,姿态慵懒而优雅。他身着一件极为华贵的云锦白袍,袍上用极细的金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灯光下流淌着内敛而夺目的光泽。腰间束着一条镶嵌着硕大祖母绿的玉带,更衬得他面如冠玉,风神俊朗。他手中把玩着一柄玉骨折扇,扇面是当世名家绘制的《兰亭雅集图》,意态闲适。

一个心腹幕僚正低声向他禀报着宫中动向和最新的任命。

“哦?徐辉祖总领京营,平安总督外围?”李景隆闻言,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和……轻蔑。他“唰”地一声展开玉骨折扇,动作潇洒飘逸,轻轻摇动,带起一阵带着暖意的香风。

“徐大将军忠勇可嘉,只是……背负着徐家与燕王府的纠葛,这千斤重担,怕是不好扛啊。”他声音清朗悦耳,如同玉磬相击,语气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点评,“至于平安……呵呵,一勇之夫罢了。练练神机营那些新兵蛋子还行,真要统帅诸军,运筹帷幄……”他轻轻摇了摇头,合拢折扇,在掌心敲了敲,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幕僚试探着问:“公爷,那您看……太孙殿下那边?”

李景隆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润如玉,却深不见底:“殿下正是用人之际。徐、平二位将军,皆一时之选。然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岂能仅恃匹夫之勇?庙堂运筹,临机决断,方显真章。”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我李文忠(其父)之后,世受皇恩,值此多事之秋,岂能置身事外?陛下(指朱元璋)当年亦常赞我通晓军略,娴熟典故。是时候……为殿下分忧了。”

他优雅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扇雕花木窗。窗外寒风凛冽,吹动他额前几缕精心梳理的发丝。他望着远处皇城方向隐约的灯火,眼神深邃,仿佛在欣赏一场即将拉开大幕的大戏。

“备轿。”李景隆的声音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从容,“明日一早,本公要进宫……向太孙殿下……献《平燕十策》!”

幕僚连忙躬身应诺。李景隆却依旧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骨折扇冰凉的扇骨,嘴角那抹温润的笑意,在寒风中显得愈发高深莫测。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凭借无双的智计和煊赫的家世,在这风云激荡的朝堂之上,将徐辉祖的凝重、平安的悍勇,都化为衬托他李景隆无双风采的……背景。

文华殿内,烛火将朱允炆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冰冷的地砖上。他面前的三张牌:徐辉祖——忠诚却背负着撕裂的痛苦,如同一柄沉重而布满裂痕的巨盾;平安——悍勇却刚猛易折,如同一柄无坚不摧却可能伤及自身的狂刀;李景隆——智计出众,家世煊赫,风度翩翩,却如同包裹在华美锦缎中的孔雀翎,光彩夺目,却不知其下是否藏着致命的毒针。

殿外,北风呼啸,卷起细碎的雪沫,扑打在紧闭的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脚步在逼近。那五名燕王死士,依旧如同消失在金陵城巨大阴影里的毒蛇,不知所踪。

朱允炆缓缓闭上眼睛,手指深深陷入掌心。他能依靠谁?这寥落的将星,这各怀心思的班底,能否抵挡住那即将从北方席卷而来的、带着朱棣意志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