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建文元年秋末，北疆。**凛冽的寒风已开始呼啸，卷起塞外的黄沙，天地间一片肃杀。北平与南京之间那场决定帝国命运的厮杀，其胜负的天平，此刻正微妙地悬系于大宁城（今内蒙古宁城）那位年轻而深沉的宁王朱权身上。他麾下那支令人生畏的朵颜三卫铁骑，足以让任何一方获得压倒性的力量。
北平，燕王府。暗室密谋
烛光摇曳，映照着朱棣那张因连月征战而略显疲惫却更加锐利的脸庞。对面坐着的是他最信任的谋士，黑衣宰相道衍（姚广孝）。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氛。
“王爷，真定受挫，徐辉祖坐镇，代、辽二藩又被其以雷霆手段锁住，局势于我…渐趋不利。”道衍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欲破此局，非大宁不可图！朱权手中的朵颜三卫，乃北疆第一强兵，得之，则如虎添翼，可一鼓而下真定，直捣黄龙！”
朱棣眼神幽深，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十七弟（朱权）…狡黠如狐。朝廷使者频频出入大宁，朱允炆那小儿更是提前点破了本王可能‘挟持’他的意图，此刻他怕是惊弓之鸟，戒备森严。如何能‘请’得动他？强攻大宁？且不说能否速胜，一旦久攻不下，徐辉祖从真定北上夹击…”
道衍微微一笑，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狡黠：“王爷，惊弓之鸟，亦可诱捕。朱权其人，智谋有余，然志大才疏，更兼…不甘人下！朝廷待他如何？表面安抚，实则猜忌！削藩之剑，始终悬于头顶！前有代王被囚，辽王献兵送子，焉知他日不会轮到他宁王？陛下（朱允炆）的承诺，在他眼中，不过是缓兵之计，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王爷只需…许他以重利！重到足以让他压下对朝廷的恐惧和对王爷您的戒心！何利？天下！王爷可修书一封，言辞恳切，痛陈朱允炆受奸佞蒙蔽，削残宗室，背弃祖训。王爷您起兵靖难，实为太祖血脉存续，为天下苍生计！然独木难支，恳请十七弟仗义相助。待功成之日，愿与十七弟…中分天下！划江而治！永为兄弟之国！此信，须由王爷心腹死士，冒死送入大宁，亲呈朱权！”
“中分天下？！”朱棣瞳孔猛地一缩，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好大的诱饵！好毒的计策！这足以撬动任何野心家的心防！朱权再警惕，面对“半壁江山”的许诺，能不动心？至于事成之后…朱棣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画饼充饥罢了，先拿到朵颜三卫这把刀再说！
“好！就依大师所言！”朱棣拍案而起，“立刻修书！选最精干的死士，务必送到！告诉十七弟，本王…在北平，翘首以盼！”
**南京，奉天殿。情报与反制**
几乎在朱棣密信送出的同时，一份来自大宁的绝密情报，通过特殊的锦衣卫渠道，火速呈到了朱允炆（郭颐）的案头。
“燕逆密使潜入大宁，疑携朱棣亲笔信！宁王府戒备陡增，朵颜三卫调动频繁！”寥寥数语，却让郭颐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四叔…果然动手了！而且是下血本了！”郭颐猛地站起身，在殿内急促踱步。他太了解朱棣了，也了解朱权！朱棣能拿出的筹码，必然是朱权无法拒绝的——王位？甚至…共治天下？！历史上朱棣就是用“事成中分”的鬼话骗走了朱权！虽然最终食言，但此刻对野心勃勃又对朝廷充满戒心的朱权来说，这诱惑力是致命的！
“决不能让朵颜三卫落入朱棣之手！”郭颐眼中寒光闪烁。硬碰硬阻止朱权？大宁城坚兵悍，朝廷主力被徐辉祖钉在真定，鞭长莫及！唯一的机会，就在那支军队本身——朵颜三卫！
他立刻召见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或设定一个得力干将）：“朕之前命你秘密渗透朵颜三卫，进展如何？尤其是泰宁卫指挥使阿札失里那边！”
纪纲单膝跪地，沉声回禀：“陛下圣明！臣奉密旨，遣最得力之千户，携重金（黄金五千两，锦缎万匹）及陛下许诺——事成之后，泰宁卫永世自治，阿札失里家族世袭罔替，不受朝廷及宁王节制——已秘密联络上阿札失里！此人性情贪婪，桀骜不驯，本就对宁王心存不满，又见朝廷势大，燕逆前途未卜，已然心动！然…朵颜卫指挥使脱鲁忽察尔乃宁王死忠，福余卫态度尚不明朗。”
“够了！”郭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有阿札失里这个口子就够了！传朕密令给阿札失里：无论宁王做何决定，只要他按兵不动，或临阵倒戈，朕许诺的一切即刻生效！若他能策反部分朵颜卫、福余卫人马，朕另有重赏，许其兼并其部！再告诉他，朱棣许给宁王的‘中分天下’纯属无稽之谈！燕逆刻薄寡恩，事成之日，便是鸟尽弓藏之时！”
“臣遵旨！必使密令直达阿札失里！”纪纲领命，迅速消失在殿外阴影中。
郭颐走到北疆舆图前，手指重重按在大宁的位置上。这是一场豪赌！赌阿札失里的贪婪和野心，赌朵颜三卫并非铁板一块！若成，则断朱棣一臂！若败…后果不堪设想！
**大宁，宁王府。抉择时刻**
朱权独自坐在温暖的书房内，面前并排放着两份信件。
左边，是朱允炆的圣旨和徐辉祖措辞强硬的亲笔信，重申朝廷安抚之意，警告朱棣挟持图谋，并告知代王被“保护”、辽王献兵送子的消息，字里行间是隐隐的威压和冰冷的现实。
右边，是刚刚由朱棣心腹死士用生命送来的、血迹尚未干透的亲笔信。信中朱棣声泪俱下（当然是装的），痛斥朝廷奸佞，削残骨肉，字字泣血。核心只有一句：“…若得十七弟臂助，共襄义举，事成之日，中分天下，划江而治，永为兄弟之邦！棣指天为誓，若有违逆，天诛地灭！”
中分天下！划江而治！
这八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朱权的心尖上！他呼吸变得粗重，眼中闪烁着极度复杂的光芒。朝廷的安抚？不过是暂时稳住他的权宜之计！看看代王的下场，看看辽王的懦弱！削藩的刀迟早会落到他头上！徐辉祖的信更是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威胁！而四哥朱棣…虽然狠辣，但这“中分天下”的许诺，太诱人了！这是真正的裂土封王，是与皇帝平起平坐！
至于朱允炆通过锦衣卫传递的警告（朱棣会食言）…朱权嗤之以鼻。成王败寇！若四哥真能成功，自己手握朵颜三卫，占据半壁江山，他还敢食言？若四哥失败…自己也没损失什么，朝廷也未必敢立刻动自己。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值得一搏！
“富贵险中求！”朱权猛地攥紧了朱棣的信，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野心取代。“四哥，小弟…就陪你赌这一把大的！”他立刻秘密召集朵颜三卫核心将领，出示了朱棣的信（隐去“中分天下”的具体字眼，只强调朱棣邀他共举大事，许以重酬），并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出兵助燕！
泰宁卫指挥使阿札失里眼中贪婪的光芒一闪而过，率先抚胸行礼：“末将谨遵王爷号令！”朵颜卫指挥使脱鲁忽察尔忠诚地表示：“王爷指向哪里，朵颜卫的铁蹄就踏向哪里！”福余卫指挥使也随即附和。表面上看，朵颜三卫在宁王的意志下，凝聚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
**松亭关外：兄弟相“会”，刀光乍现**
十一月初，寒风刺骨。朱棣亲率精兵万人，以“会猎”为名，出松亭关（长城要隘，靠近大宁），抵达约定地点。他表面从容，内心却紧绷如弦。成败在此一举！
远处烟尘大起，旌旗招展。宁王朱权果然如约而至！他身着华丽的王袍，在一众剽悍的朵颜三卫骑兵簇拥下，策马而来。朵颜卫在前，泰宁卫在左，福余卫在右，铁甲映着寒光，气势逼人。
“十七弟！”朱棣脸上堆起最热情的笑容，催马上前，“为兄盼你多时矣！得弟相助，何愁大事不成！”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位带来强援的兄弟。
朱权也露出笑容，策马靠近：“四哥相召，小弟岂敢不来？只是…”他话锋一转，笑容带上了一丝深意，“四哥信中许诺的‘共襄盛举’、‘共享富贵’，小弟可是铭记于心啊！”
朱棣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恳切：“十七弟放心！你我兄弟，血脉相连！为兄在此对天盟誓，靖难功成之日，必与贤弟…”他刻意提高了声音，让周围的将领都能听见，“中分天下，划江而治！永为兄弟之国！若有食言，天地不容！”
“中分天下！”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朵颜三卫的军阵中引起一阵细微的骚动！许多蒙古将领眼中都露出了难以置信和贪婪的光芒！这是他们从未敢想过的泼天富贵！
朱权很满意这个效果，他要的就是朱棣当众立誓，让朵颜三卫成为他野心的见证者和未来的分羹者！他正要开口，准备让朵颜三卫正式向燕王行礼…
**异变陡生！**
就在这“兄弟情深”、盟誓天地的关键时刻——
“嗖！嗖！嗖！”
数支凄厉的鸣镝（响箭）毫无征兆地从泰宁卫的军阵中射向天空！尖锐的哨音撕裂了寒风！
紧接着，泰宁卫指挥使阿札失里猛地抽出腰刀，用蒙语和生硬的汉语混杂着厉声高呼：“朱棣背信弃义！欲吞并我等！朝廷有旨！擒杀朱棣、朱权者，封侯！赏万金！泰宁卫的勇士们！随我杀！”
“杀！”早已被重金收买和“世袭罔替”许诺冲昏头脑的泰宁卫精锐，在阿札失里及其心腹的带领下，如同炸了窝的马蜂，一部分凶悍地扑向近在咫尺、猝不及防的燕军前锋！另一部分则毫不犹豫地将刀锋转向了旁边还处于震惊中的朵颜卫和福余卫！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制造混乱，直取朱权和朱棣！
“阿札失里！你反了？！”宁王朱权惊骇欲绝，脸色瞬间惨白！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倚重的三卫之一，竟在最关键时刻临阵倒戈！而且目标直指自己！
“保护王爷！”朵颜卫指挥使脱鲁忽察尔反应最快，怒吼着率亲卫死死护住朱权，同时挥刀砍向冲过来的泰宁卫叛军！忠诚的朵颜卫骑兵也立刻反应过来，与叛乱的泰宁卫绞杀在一起！
福余卫则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一部分人本能地跟着泰宁卫冲杀，一部分则犹豫地看向指挥使，还有一部分则试图保护宁王。整个朵颜三卫的军阵，瞬间四分五裂，陷入疯狂的自相残杀！
朱棣的惊骇和愤怒更是无以复加！他精心策划的“请君入瓮”，竟变成了引狼入室！那当众立下的“中分天下”的誓言，此刻成了天大的讽刺！
“朱权！你竟敢阴我？！”朱棣双眼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朱权设下的圈套！
“四哥！不是我！是阿札失里反了！朝廷收买了他！”朱权在亲卫保护下拼命嘶喊，声音充满了恐惧和冤屈。
战场已然失控！泰宁卫的叛乱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会盟之地！忠于宁王的朵颜卫、部分福余卫与叛乱的泰宁卫及被裹挟的福余卫绞杀在一起。而朱棣带来的燕军精锐，在最初的混乱后，也在朱能、张玉的怒吼指挥下，迅速结阵，一边抵挡着来自“盟友”的疯狂攻击，一边试图向朱权和混乱的朵颜卫核心发起冲击——朱棣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抓住朱权！控制朵颜卫！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战马的嘶鸣、垂死的惨嚎、愤怒的咆哮混杂在一起！松亭关外这片本应见证“兄弟结盟”的土地，瞬间化作了修罗地狱！
混乱中，阿札失里带着最心腹的一批泰宁卫骑兵，并未死战，而是趁乱冲破朵颜卫的拦截，带着劫掠的部分财货（朱权带来的辎重），头也不回地向南狂奔而去——他要去找他的新主子，大明的皇帝，领取他的封侯赏金和世袭罔替的承诺！
而朱棣，在朱能、张玉的拼死护卫下，看着眼前自相残杀、一片狼藉的朵颜三卫，看着被朵颜卫死忠护着、正仓惶向大宁城方向退却的朱权，再看着阿札失里远遁的烟尘，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挫败感几乎将他吞噬！他精心谋划、寄予厚望的夺取朵颜三卫计划，竟然以如此荒诞、惨烈和耻辱的方式失败了！不仅没得到强援，反而损兵折将，与朱权彻底撕破了脸，更让朝廷看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朱允炆！！！”朱棣仰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声音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好手段！好一个锦衣卫！好一个阿札失里！此仇不报，我朱棣誓不为人！”他猛地一勒马缰，带着满身的血污和冲天的怒火，在忠诚的燕军护卫下，如同受伤的猛虎，向松亭关内退去。松亭关外，只留下遍地尸骸、无主的战马和一片狼藉的战场，以及宁王朱权那破碎的野心和惊恐的回望。
南京，奉天殿。当锦衣卫将松亭关外那场惊变的结果——宁王朱权未死，但朵颜三卫自相残杀损失惨重，阿札失里率部分泰宁卫叛逃来投的消息传来时，郭颐（朱允炆）站在巨大的北疆舆图前，久久无言。他成功阻止了朱棣获得完整的朵颜三卫，重创了宁王的势力，但也彻底将宁王推向了朱棣一方（尽管是互相猜忌的联盟），并在北疆埋下了更深的仇恨种子。
“阿札失里…封侯，厚赏，其部安置于河南，严加监视。”郭颐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传旨徐辉祖：朱棣新败，宁王惊魂，北疆暂稳。然燕逆必不甘休，真定防线，一刻不可松懈！加紧整军，火器…要快！”他望着地图上真定的位置，知道下一场更加惨烈的风暴，正在那里酝酿。他用阴谋削弱了对手，但决定胜负的，终将是真定城下那堂堂正正、铁与血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