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2章 高放的魂被勾走了(二)
第35章 高放的魂被勾走了(二)
曼寿堂前的一副对联吸引了她,英子一字一字念叨:
“某树某丘,敬爱有加,吾童子时钓游所在;可坐可濯,起居惟适,亦大丈夫闲处之为。”
高放介绍说,这是张謇题的,由南通当代的书法家秦能所书。经过厨房、备餐间和餐厅的时候,高放说:“估计你曾祖父常来这里喝酒吃饭——当年,张謇和沈寿经常在这里宴请亲朋好友和传习所的教师。”
寿垣英子感慨:“真想在这里住上几天。”透过围墙漏窗,高放指着河对岸西欧凯旋门式的新有斐大酒店说:“我想安排你住那里,可以天天看见濠河呢。”
“呀,好漂亮的酒店啊!”英子叫。
“嘘,别出声。”高放侧耳,目光在墙根的草丛中探测器一般扫来扫去,“听!”
“什么也没听到啊。”
“蟋蟀!”
“瞿,瞿,瞿……”果然,有细微的叫声。但见高放蹲下身子,双手猛地向草丛中一扑,叫声骤停,他从包中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木雕蟋蟀罐,利索地装入蟋蟀。递给英子看:“这是中华黑蟋蟀,品相一般,随便养着玩两天。我家里养了头大将军,那才厉害呢,斗遍南通无敌手。这只蟋蟀,逮回去陪练。”
寿垣英子上下打量高放:“嗬,你还喜欢这个啊?我们日本人也有喜欢蟋蟀的,不过主要是听它的鸣叫声,不是用来斗的。”
高放托着蟋蟀罐:“我也喜欢听它们唱歌,唧唧吱,唧唧吱……那是发情了……”
两人出了濠阳小筑,沿着濠河边往西走,经过一道长廊,竹影婆娑边,面东的拱形大门,红彤彤的,上面悬一红底金字篆书匾额“女工传习所”。大门紧闭,门上有一小字提醒:“请走南大门。”
“这里就是你曾祖寿垣贞次郎工作、生活的主要场所。1992年在原址修建了这栋二层小楼,成立沈寿艺术馆馆。”高放指着门匾问,“你可知道题写沈寿艺术馆的邹家华是谁?”
英子摇头。
“就是我刚才说到的邹韬奋的儿子。邹韬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邹家华,担任过国务院的副总理,全国高官会的副委员长,今年已经87高龄了;二儿子邹竞蒙,原名叫邹家骝,他可是第一个在联合国组成机构中担任主席的中国人,当过中国气象局局长、世界气象组织主席,可惜啊,1999年,他70岁那年,在BJ燕山大酒店停车场,被持刀抢劫的三个歹徒杀死了。走,进去看看,”高放边说边道,“这块花岗岩石匾,‘神针’二字,刘海粟写的,刘海粟,知道吧?”
英子点头:“知道的,书画大师,我们拍卖过他的作品。”
“刘海粟曾经说中国第一个画素描的不是他,而是沈寿,说沈寿是用绣针画出的素描。”高放笑,“沈寿还有一个称号是‘针神’,那是她的绣品才被慈禧太后赏识时,大学者俞樾题写在沈寿绣品上的。俞樾知道吗?”
“不知道。”英子很谦虚。
高放卖弄学识:“俞樾太牛了,朴学大师啊,经学,子学、史学、训诂学,戏曲、诗词、小说、书法,没他不精通的,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看的通俗小说《七侠五义》,就是他修改后才得以广泛流传。你回去仔细查查,说不定你们也拍卖过他的书法作品。他是俞平伯的曾祖父,俞平伯,诗人,研究红楼梦的,这个你也不知道吧?那个章太炎、吴昌硕,你们日本的井上陈政,都是俞樾的门生啊。”
寿垣英子满脸崇敬:“章太炎、吴昌硕、井上陈政,他们我知道。”在沈寿的汉白玉半身塑像前,英子鞠了一躬。
在二楼陈列室,两人观赏了沈寿的《耶稣像》《女优倍克像》的复制品,还有韩熙载《夜宴图》、张萱《宴乐图》等名画的绣品。
其中有一幅是邹家华母亲沈粹缜女士绣的张謇手迹,内容是唐代御史许瑶的诗:
“志在新奇无定则,古瘦漓骊半无墨。醉来信手两三行,醒后却书书不得。”
精微之处,沈粹缜用自己的头发所绣。这件精品沈粹缜一直随身珍藏,后来和沈立的作品《马头》、沈寿的《蛤蜊图》一起,捐给沈寿艺术馆。
在沈立、沈寿的两幅真迹前,寿垣英子叹为观止。
高放介绍说,《马头》是沈立1918年绣制的,她把一根丝线劈成八丝,甚至十二丝来刺绣顺风飘拂的马鬃,空灵而飘逸,而马眼掺杂深浅不一的黑白丝线,由外眶往内圈逐渐收拢,使瞳孔显得更加炯炯有神;沈寿的《蛤蜊图》绣于1916年,粗细不等的黑色丝线,在玉白的绸缎上勾勒出蛤蜊的外壳及一道道贝纹,活像一幅铅笔素描,简洁、明快而富有立体感。
英子说:“这两件是镇馆之宝啊!”
高放说:“还有一件镇馆之宝呢。”他指着一个玻璃橱柜中陈列的《雪宧绣谱》手稿和1919年翰墨林书局出版的版本说,“这是沈寿口述,张謇笔录的中国刺绣史上第一部系统的刺绣理论专著,算不算宝贝?”
英子点头:“不容易啊!”
两人欣赏了近年来沈寿艺术馆承制的国礼《奥巴马总统全家福》《比利时国王夫妇像》《普京总统肖像》的复制品后,去隔壁的因树斋,当年沈寿从濠阳小筑搬出来后,就住在这个小院里。大门关着,现在是张謇研究中心的办公地。两人看着那棵皂荚树的苍翠叶子和挂着的狭长皂荚,想着100年前树下的人,只有一声叹息: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物是人非,情何以堪!
高放的目光迷离,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英子目光也是迷离的,她看不清什么呢?
高放看不清英子,英子能看清高放吗?
人与人,谁又看得清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