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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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十二月(1)

小商人卡罗菲

12月1日,星期四

为了让我和所有人交上朋友,父亲让我每个节假日都邀请一位同学来家里做客,或者去他们家拜访。

比如这个星期日,我将和沃提尼去散步——就是那个总是穿得华丽光鲜、喜欢精心打扮的家伙。他很嫉妒德罗西。

今天要到我家来的是卡罗菲。他长得又高又瘦,鹰钩鼻子,眼睛总是四处乱瞟,眼神透着狡诈,家里是开杂货铺的。他是个怪家伙,成天把自己口袋里的几个铜币点得飞快,做起心算来根本不用看乘法表。他把钱都存了起来,小小年纪就已经有学生储蓄银行的存折了。

我敢说,他就没花过一个铜币。如果一分钱掉到地上,他能花上一个星期翻箱倒柜找出来。德罗西说,他就像一只喜鹊,不管捡到什么东西——写不出字的笔、盖过章的邮票、别针、蜡烛头等等——都会一样一样收起来。他集邮已经两年了,拥有好几百张来自世界各地的邮票,都放在一本大集邮册里。集邮册集满后,他就会卖给书商。他经常带同学去书店,因此书商也会送他抄写本。

在学校,他成天都在做小买卖,每天不是在推销就是搞抽奖,换这换那,两个铜币买进,四个铜币卖出。有时候换东西后悔了,又想要回来。他是投钱游戏高手,只赢不输,还会把旧报纸倒卖给烟草商。他随身带着一个记账用的小本子,上面记满了进账和出账。他时刻一副精明算计的样子,跟个商人没什么两样。在学校,他认真学的只有算术;考试成绩好,也是因为获奖者可以免费参观小狗展览。

即便如此,我还是挺喜欢他,觉得他好玩。我们一起玩开店游戏,认认真真地称重、量尺寸。他知道每样东西的价格,会称重量,做的装东西的喇叭形纸卷不仅跟店里的一样漂亮,而且经久耐用。他声称自己一毕业就要去做生意,经营他自己发明的新业务。

我送了他几张外国邮票,把他高兴坏了,详细地跟我解说每张邮票的卖价。父亲假装在看报纸,其实一直在听他说话,还听得津津有味。他外面穿着一件长长的黑色披肩,把鼓鼓囊囊的衣服口袋盖在里面,口袋里都是他的小零碎。不过,他看得最重的,还是那些邮票。那是他的珍宝,还指望靠它们发大财呢。不知道该怎么说,同学们总说他是小气鬼、财迷,可我喜欢他。他教了我许多事情,在我面前就像个小大人。

家里开木柴店的科雷第说,假如要用邮票来救自己母亲的性命,卡罗菲也不会干。可我父亲不这么认为。他告诉我:“不要急着去批评他。他热爱做生意,但也是个有心的孩子。”

虚荣

12月5日,星期一

昨天,我和沃提尼,还有他的父亲一起在里沃利街散步。

经过多拉格洛萨大道时,我们遇到了那个一被打扰就爱踢人的斯塔蒂。他笔直地站在一家书店的橱窗前,眼睛死死地盯着一张地图,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他是那种在大街上都能背书的孩子。我们跟他打招呼,他几乎没有回应,真没礼貌!

沃提尼今天穿得很漂亮——都有点儿过分了。他的摩洛哥靴子上有红色的绣花图案,外套上有丝线绣的小青蛙,帽子是白色海狸皮的,还戴了块表,走起路来神气活现。不过这回,他的虚荣要受打击了。

我们一起沿着里沃利街跑了很久,他的父亲走得慢,远远落在了后头。经过一张石头长椅时,我们刹住脚。一个穿着朴素的男孩坐在那里埋头想着什么,看起来很疲倦。树下,有个男人一边踱着步一边看报纸,应该是那男孩的父亲。我们在男孩旁边坐下,沃提尼坐在中间。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美丽衣服,一心想惹旁边的男孩羡慕嫉妒。

他抬起一只脚,对我说:“看到我的军靴了吗?”显然,他其实是想让男孩看自己的靴子,可人家根本就没理睬。

他只好放下脚,又给我看他外套上绣的青蛙,一边还不时瞟一眼男孩。他说自己并不喜欢这些青蛙,想把它们换成银纽扣。可男孩对青蛙也没有兴趣。

接着,沃提尼只好伸出食指,转着自己漂亮的白色帽子。可男孩压根儿就没瞟过那帽子一眼——他一定是故意的吧。

沃提尼不耐烦了,掏出表,打开表盖,向我展示里面的齿轮。男孩还是没有转过头。“这是在银子上镀金的吗?”我问。

“不是。”他回答,“就是黄金。”

我说:“但不是纯金的吧,里面肯定有银子。”

“怎么可能!”他反驳说。为了逼着那男孩看上一眼,他把表举到男孩面前,对他说:“嗨,来看一眼!这是纯金的,对吧?”

男孩干脆地回答:“我不知道。”

沃提尼怒气冲冲地叫起来:“哦!哦!真够傲慢的!”

沃提尼的父亲正好走过来,听到他的话后仔细地看了看男孩,然后严厉地命令自己的儿子:“闭嘴!”接着,他弯腰凑到沃提尼耳边小声说,“他看不见的。”

沃提尼吓了一跳,站起来去看男孩的脸。他看到的,是一双像玻璃一样的眼球,没有视力,没有神采。

沃提尼羞愧地站在那儿,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好久,他终于结结巴巴地对男孩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可盲男孩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友好和善地笑着对他说:“哪里,没关系。”

沃提尼是有些虚荣,可他也没有坏心。接下来的散步中,他的脸上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

第一场雪

12月10日,星期六

再见,里沃利街!我们暂时不会去散步了。

男孩子们亲爱的朋友——第一场雪来了!从昨晚开始,天空就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今天早上到学校时,雪花还在一朵朵打到窗玻璃上,在窗台上堆得高高的,真是叫人兴奋,连老师都在一边搓着手一边看雪。想着滚雪球、打雪仗和各种各样好玩的冰上活动,还有家里烧得暖暖的壁炉,大家都很开心。一心还扑在功课上的,就只有斯塔蒂了,他用拳头抵着太阳穴,对身边的美景和大家的激动劲儿浑然不觉。

放学时,世界一片雪白,美极了!我们太开心了!大家都在街上手舞足蹈,一边喊叫一边抡起胳膊,团起大雪球往外扔,在大雪里尽情玩闹。校门外,家长们手里撑着的伞变白了,警察的头盔变白了,我们的书包也很快变白了。每个人都兴奋异常,连铁匠家那个苍白虚弱从来不笑的普雷科西都笑容满面,连救小孩英勇受伤的罗贝蒂都拄着拐杖跳了起来,倒霉的家伙!卡拉布里亚男孩第一次见到真的雪,他捏了个小雪球,当桃子一样啃着;克罗西则使劲往书包里塞雪。小石匠最好玩,我父亲邀请小石匠明天来家里做客时,他正好塞了一嘴雪,在父亲面前既不敢吐也不敢咽,只能站在原地瞪着我们,被噎得说不出一个字,把大家都逗笑了。就连女老师们也一路欢笑着跑了出来,我低年级时的女老师个子小小的,用绿色面纱挡着脸,咳嗽着穿行在漫天雪花中。附近学校的一大群女孩子走了过来,个个都尖叫着冲进白茫茫的雪中嬉戏。老师、校工和警察在旁边大声喊:“回家,快回家!”可雪花飞到了他们嘴里,染白了他们的胡须。看着面前这些撒着欢的野孩子在欢庆冬季的到来,他们也不禁大笑。

孩子,在你兴奋地欢呼冬天的到来时,你可知道,世界上还有许多没有衣服、没有鞋、没有柴取暖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有很多,他们住在偏僻落后的农村里,每天上学的时候,要从山上下到山脚,再走上很远的路才能到学校。他们要用满是冻疮裂口的手拎着一小把柴去学校烧火取暖。无数校舍被积雪覆盖着,荒凉阴暗得就像山洞,孩子们要么被柴火的黑烟呛得咳嗽,要么被冻得牙关打战。他们看着外面的大雪下个没完,越积越高,忧心忡忡,担心自己的小屋被压垮。你们在为冬季欢呼,可孩子们,冬季给有些人带来的却是苦难和死亡,不要忘了他们。

你的父亲

小石匠

12月11日,星期日

今天,小石匠来家里玩。他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猎装,衣服上还留着白色的石灰——一看就知道是他父亲的旧衣服。我们全家都很喜欢他,父亲比我还要期待他的到来。他边走边把帽子塞进口袋,那模样就像个累了一整天的工人,只是长着苹果脸蛋和圆鼻子的小脑袋还在好奇地转来转去,四处张望。走进餐厅,他把里面的家具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一张驼背弄臣的画上,对着扮了个兔子脸,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

我们一起玩积木,他特别会搭高塔和大桥,简直像玩魔术一样。他搭积木时特别认真,有着非同一般的耐心,边搭还边跟我说家里的事:他们住在一间阁楼里,父亲每天去夜校识字,母亲帮人洗衣服。他的父母一定很爱他,他身上的衣服尽管不太好,却足够暖和,缝补得很整洁,领结也很漂亮。他还说他父亲很棒,身材魁梧得像个巨人,有时甚至会被门卡住!可脾气却非常随和,总是叫儿子“兔子脸”。小石匠却恰恰相反,是个小不点儿。

四点钟,我们坐到沙发上吃下午茶点——面包和山羊奶酪。起身时,我看到沙发背上沾了些小石匠外套上的白灰,想去拍掉,可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不让我这么做。他拉住我的手,然后自己偷偷把灰擦掉了。

玩游戏时,小石匠的猎装上掉了一粒扣子,母亲拿出针线来帮他缝,这让他很难为情,一直入神地看着母亲缝线,大气都不敢出。我把漫画书拿给他看,他一边看一边不自觉地学起里面人物的表情来,简直活灵活现,把父亲逗得直乐。这让他十分得意,走的时候都忘了戴上他那顶破帽子。

我送他走到码头时,他又给我做了个兔子脸作为报答。

他的名字叫安东尼奥·拉布科,今年八岁零八个月。

孩子,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去拍沙发吗?因为当着你同学的面这么做,就好像是在指责他弄脏了沙发,这样很不好。首先,他不是故意的。其次,他穿的是他父亲的衣服,上面的石灰是在工作时沾上的。工作中带来的东西,比如灰尘、石灰、涂料等等都不是脏东西。劳动不会带来脏东西。

记住,千万不要指着刚刚收工的劳动者说“他身上很脏”,你应该说“他衣服上留下了辛勤劳动的印记”。你要好好爱小石匠,因为他不仅是你的同学,还是一个劳动者的儿子。

你的父亲

雪球

12月16日,星期五

雪还在下。上午放学时,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情,也和雪有关。

男孩子们一走上科尔索街就开始打雪仗。湿漉漉的雪球在大街上飞来飞去,又硬又沉,跟石头没有两样。人行道上行人很多,一位绅士高喊:“别打了,你们这群小流氓!”这时,街道的另一边传来一声尖叫。我们赶过去只看到一位老先生的帽子飞了,双手捂着脸,跌跌撞撞,身边有个小男孩在大叫:“救命,救命!”

人们一下子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老先生被雪球打中了眼睛,大街上的男孩们立刻溜得连个影子都不见了。当时父亲进了一家书店,我站在店外等他。我看见一群男孩跑过身边,其中还有几个我的同学:口袋里总揣着面包卷的加罗内、小石匠、科雷第和收集邮票的卡罗菲。他们都假装在聚精会神地研究橱窗。

老先生周围聚集了很多人,一名警察和几个热心人在附近跑前跑后,严厉地查问:“谁干的?是你吗?告诉我是谁干的!”他们检查男孩们的手,看上面有没有雪水。

卡罗菲就站在我身边,全身都在发抖,面无血色。“是谁?谁干的?”人们还在四处搜查。

接着,我听到加罗内低声对卡罗菲说:“去吧,自己站出去。让别人顶罪是胆小鬼的行为。”

“可我不是故意的。”卡罗菲抖得像一片风中的树叶。

“不管怎样,你该站出来。”加罗内强调。

“可我不敢。”

“勇敢点。我陪你一起去。”

警察和人群的喊声越来越大。“是谁?谁干的?他的眼睛被眼镜碎片扎到了!他被弄瞎了!真该死!”

卡罗菲都快瘫到地上去了。加罗内对他说:“过去,我会替你解释。”然后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推上前,一边还小心撑着他。

看到这一幕,人们马上明白了。几个人挥起拳头冲过来,加罗内挡住他们,大声叫道:“你们要几个大人打一个孩子吗?”

听到他的话,对面的人站住了。警察过来抓住卡罗菲的手,推开人群,把他带到一家糕点店,受伤的老人被暂时安置在那里。我一眼就认出了老人,他是住在我们楼上四层的老职员,身边还带着个侄孙。老人躺在一张椅子上,眼睛上蒙着一块手帕。

“我不是故意的!”卡罗菲边哭边说,他都快吓死了。

两三个人粗暴地把卡罗菲推进店里,一边喊着“跪下!求他原谅!”一边把他往地上按。就在这时,一双强壮的手臂把卡罗菲扶了起来,一个声音坚定地说:“不,先生们!”

是校长!他看到了一切。“他有勇气站出来自首,就不该受到羞辱。”所有人都沉默地站着。校长对卡罗菲说:“去请求他的原谅。”卡罗菲大哭起来,上前抱住了老人的双膝。老人伸出手抚摸着孩子的头发,对他说:“回去吧。孩子,回家去!”

父亲把我拉出人群,边走边问我:“恩里科,如果你做了同样的事,会有勇气站出来坦白错误,承担责任吗?”我说我会。他又说:“向我保证,你是个有良心有尊严的孩子,你会这么做。”

“我保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