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东白马河追击战
杨其精
从一九四一年五月至一九四五年五月，我军在闽海战场上曾进行过三次规模较大的战役，即大湖战役，大、小北岭战役和闽东追击战（其主要战斗为福安县境内的白马河之战）。一九四一年五月的大湖战役我没有参加，因那时我正在晋东南陆军第二十七军（军长范汉杰）第四十五师（师长刘进）工兵营任第二连上尉连长，在中条山、太行山一带参加作战，尚未调来福建。
一九四四年九月底至十月初的福州大、小北岭战役前，我已调来福建任第八十师通讯连少校连长。到任后，我即率全连（辖两个有线电排和一个无线电排）投入紧张的训练，除基本技术训练外，还经常进行夜间演习训练。由于训练有素，大、小北岭战役从开始至结束，军（第七十军）师之间、师团之间的通讯联络都未曾间断。战役结束后，我连得到军长和师长的记功表扬。后来，我调任本师第二三九团第一营少校营长，参加了一九四五年五月的反攻福州战斗及闽东追击战。
一九四五年春，第二次世界大战已近尾声，日军在太平洋各地受挫，节节失败。第八十师师长李良荣集合团以上军官研究分析敌情，一致认为，占据福州之敌也可能北撤到较有战略价值的地区，要利用这个机会歼敌于途中，以利我军尔后的总反攻，于是加强了对敌的侦察情报活动。五月间接获情报，判断敌近期可能沿闽东陆路北撤浙江，虽然这一路多高山峻岭，又有河川阻隔，但当时海上已被盟军封锁，敌别无他路可走。李良荣随即作了追击部署：以第二三九团（团长陈维金）进攻福州城及其郊区，随后尾追敌人不放；第二三八团（团长罗达时）自古田（当时该团在古田集训）直插罗源、宁德、霞浦，截住敌人退路，以便首尾合击，歼敌于山地；以第二四〇团（团长刘化之）为师的机动部队。
五月十七日，第二三九团奉令进攻福州城北的五凤山（该处守敌约有一个大队的兵力）。团长陈维金接受任务后，即率三个营长到小北岭山下观察五凤山附近的地形。之后，陈维金即令第一营营长杨其精率该营利用夜间占领五凤山左侧高地，并须截断福州通往洪山桥的公路，防止敌人由洪山桥迂回截断我团的退路；令第二营营长黄玉衡派一个连附工兵一个班，利用夜间进入五凤山，破坏敌人布设的铁丝网和地雷，为攻击部队开辟进攻道路；令第三营营长赖学秋率该营在新店附近的村庄隐蔽，作为团的机动部队，待第二营占领五凤山后，协同一、三两营进攻福州城。团长部署后即令各营营长回营，准备于黄昏时各率部进入阵地。
这天黄昏后，我第一营（欠第二连）进入阵地，并派第一连推进至福州通往洪山桥公路的两侧高地，利用地形埋伏起来，迅速构筑必要的工事，任务是截断交通、阻击敌人，待第二营占领五凤山后，同二、三两营配合，全力进攻福州城。入夜后，第二营第五连连长薛汉英率该连和一个班的工兵进入五凤山破坏敌人布设的铁丝网和地雷。在破坏最后一道铁丝网时，不幸被敌发觉，敌立即用密集火力向第五连射击，并以步兵冲杀。第五连伤亡甚多，连长薛汉英阵亡，所余官兵只好后撤待援。
敌因撤退准备工作尚未完成而突遭我袭击，唯恐脱身不了，除固守五凤山外，又派出一个大队的兵力赶赴洪山桥，企图从那里迂回出击小北岭，迫使我攻城部队后撤。出敌意料，其出击部队在通往洪山桥的公路上遭我第一营第一连的猛烈射击。激战至午夜，因敌动我静、敌暴露我隐蔽，故敌伤亡惨重。为确保其撤退安全，敌被迫派队增援，反复冲锋，均被我以密集火力击退。激战至次晨，敌不再增援，也无力再向我进攻，我第一营也因白天作战于我不利，奉令立即撤回小北岭休息待令。
反攻福州一役，打乱了敌人的撤退计划，敌被迫提前放弃福州，仓促逃往连江方向，我军乃于十八日收复福州。李良荣判断敌必沿连江、罗源、宁德一线撤往浙江，为恐敌人逃脱，不待整休，于即日下达追击命令：以第二三九团第一营为先锋营，尾追敌人不放，团主力抄小路直插连江、罗源、宁德，沿途截击敌人，迫使敌人无暇休息，疲于应付；第二三八团主力自古田走捷径，经连江、罗源、宁德，与第二三九团配合，沿途交替拦截敌人，并不断以小部队出击，待敌筋疲力尽时聚而歼之；第二四〇团为师的机动部队，沿敌军退却路线跟踪前进。
第二三九团第一营（欠第三连）接到追击命令后，即由福州出发猛追日军。当追到连江城郊时，天已破晓，发现敌大部队正向罗源方向行进。我即同各连长观察敌情和地形，以敌多我少、敌强我弱，我后续部队又未到达，决定截击敌的后卫部队及辎重。各连即按我的指示迅速在营左右的高地展开，并即准备火力，待敌的后卫部队及辎重通过，即时予以阻击。敌到后突遭我营袭击，一时极度纷乱，不知所措。未几，敌后卫及侧卫部队向我逆袭，并迅速占领其主力必经之道的附近高地，对我猛烈射击，掩护其主力部队迅速脱离战场，向罗源方向逃窜。
敌后卫及侧卫部队完成阻滞我先锋营的任务后，即尾随其主力部队向罗源方向撤退。我营咬住敌人后侧卫部队不放，直追到罗源，迫使敌人不敢休息，饿着肚皮连夜向宁德方向窜逃。先锋营也连夜穷追，虽和敌人无大接触，但经常派出小部队扰乱敌人。追到宁德后，天已大亮，这时团主力已赶到，即合着一处。敌人不敢在宁德久留，即向八都方向逃窜，沿途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我第一营奉命继续追敌，遂不顾劳累、马不停蹄地往八都方向穷追。中午时分，我营追到八都，敌已往白马河方向逃窜。为不使敌人逃脱，全营官兵忍饥挨饿，继续往白马河（敌军必欲渡过）方向追击前进。由八都到白马河，沿途都是高山峻岭，不利行军，加之官兵久未休息，步履更形艰难，但全营官兵斗志昂扬，决心克服困难，争分夺秒，不让敌人渡过白马河。
当我先锋营登上白马河边的最高峰时，已是二十四日傍晚了。白马河既宽又深，横在敌人退路的前方，一条大路和白马河斜交，交点处就是渡口。渡口附近道路的左右两侧都是高山，敌人就在道路两侧休息，连白马河边的制高点都没有派兵占领，仅在高山的反斜面派有几组哨兵而已，但就这些哨兵也都在睡觉，足见敌之疲惫与麻痹。
我在观察敌情和地形后即迅作部署：令第二连连长李勇德率该连在左侧高地展开，并立即派人消灭敌人的哨兵，把火力集中指向敌的大部队；机枪连、迫击炮排和第一连的一个步兵排统归机枪连连长杨鹏云指挥，固守白马河边的制高点，并立即准备火力，先指向敌正在休息的大部队，后指向渡口；第一连（欠一个排）在第二连左侧高地展开，亦把火力指向敌大部队，营指挥所设在第二连连部；向敌发起攻击时，以营部轻机枪朝天连续射击为准，全营同时向敌猛烈射击。部署既毕，各连即迅速进入阵地，严阵以待。
夜幕降临，营部的轻机枪声震醒了沉寂的夜空，顿时，全营火力怒吼，子弹、炮弹雨点般地撒向正在酣睡的敌人。瞬息间，道路上硝烟弥漫，马嘶人叫，敌人一片混乱。我第二连趁势出击，冲入敌阵地，连长李勇德身先士卒，指挥轻机枪突击组和步枪肉搏组，在敌阵内反复冲杀，歼敌甚多。正在厮杀中，敌指挥官迅速收容、组织溃散的队伍，向我第二连猛袭，并不断增加兵力，阻挡我冲锋部队的进攻，我第一营营长立即令第一连（欠一个排）增援第二连。两军对峙，反复争夺，无奈敌多我少，我又无后援部队，只得退守原来阵地，继续向敌射击。
敌指挥官长岭喜一除指挥敌兵挡住我军的进攻外，同时迅速收容其失散的部队和辎重、马匹，集结在白马河渡口附近等待过河，并派有力部队掩护，以防我军后续部队的威胁。长岭喜一意识到，为使他的部队能安全渡过白马河，河边的制高点势在必夺，否则有全军覆灭的危险，因此立即把已过河的最精锐的第四一四大队调回头攻击制高点。二十五日中午过后，敌军向我控制的制高点反复发起进攻。这本在我军预料之中，我已早有准备：令第一连派一个排固守制高点后面的高地，防止敌人由后面迂回攻击，第一连的主力迅速转移至制高点的左侧（前拨归机枪连指挥的步兵排归还建制），并立即构筑工事，准备迎战；第二连立即转移到制高点右侧构筑工事，集中火力，以期全歼敌人于阵地前；机枪连把火力分配在制高点的左右两侧，加固工事，集中射击敌的攻击部队及后续部队，若有可能，也须射击敌的渡河部队；迫击炮排在原防地继续加固工事，集中火力炮击敌赶搭的渡桥；除重机枪及迫击炮外，各步兵连的轻机枪和步枪、手榴弹须集中使用，待敌人进至五十米以内时，猛烈射击之。
在制高点的争夺战中，敌第四一四大队表现出行动迅速、射击技术高、近战本领强的精锐素质，其刚从白马河对岸调回，即以猛烈炮火制压我制高点，其步兵荷枪跑步猛扑我阵地。待敌前进至我预定射击距离时，我所有武器同时开火，敌虽伤亡惨重，仍不停地向我阵地冲杀。敌攻势虽猛，但我军因有工事掩护，又在近距离内以轻机枪和手榴弹的密集火力最大限度地发挥火器的杀伤作用，得以击退敌人的连续进攻，使其惨败而归。我军即利用敌攻击受挫的片刻时间，迅速整顿队伍及补充弹药，加强工事，严阵以待。
敌败退后不久，其大队长管野亲自带队，又向我制高点发起攻击，其后续部队跟进增援，来势甚猛。敌兵冲入我火力网时，我轻重机枪、手榴弹大显威力，敌伤亡惨重，但退而又来，不减其攻势。激战中，我第二连阵地被敌突破，连长李勇德指挥官兵与敌肉搏。我急率营勤杂人员及第一连剩余的士兵冲入突破口。一面协同第二连围歼入侵之敌，一面指挥轻重机枪阻击敌后续部队。肉搏中，李勇德中弹阵亡，官兵报仇心切，奋力拼杀，侵入之敌除少数突围逃跑外，被全部歼灭在阵地上。在我军奋力围歼侵入之敌时，被阻击在阵地外的敌人拼命向我阵地冲杀，企图支援已侵入的敌人，均被我第一营歼灭于阵地前，敌指挥官管野亦中弹身亡。至此，敌人才死了心，开始后撤。争夺制高点的战斗由中午一直延续到夜晚，我军始终岿然不动。
敌对夺取制高点丧失信心后，就在制高点的半腰上固守下来，掩护其部队迅速渡河，我军即抓紧时间重新编组队伍（全营除机枪连及迫击炮排外，步兵连剩下不足两排人）。并命令重新组合的队伍迅速加固工事，补充弹药。判断敌人必利用夜深再度对我袭击，以夺回其遗留在我阵地上的尸体，但我营此时所余步兵已不多，且因连续孤军作战，已疲惫不堪，为恐敌不过敌人当晚的袭击，我不得已以私人名义请求第二三八团第二营营长许祖义派兵支援。许营长立刻派了一个连前来制高点相助，我全营官兵士气大振，以坚定的信心荷枪待敌。果然，夜半时分，敌人前来偷袭，在猛烈的火力掩护下拖回尸体，因在夜晚，我军只向敌射击，固守制高点而不作出击。二十六日早晨，敌兵全部过河，向浙江方向逃窜，追击战至此结束。从二十四日夜晚开始接敌到二十六日早晨，第一营连续战斗两夜一昼，共三十六个小时。
从五凤山至白马河，历次敌我战斗中，敌共死亡五百多人，其中大队长一人。我军缴获战利品甚多，有山炮、各种步兵轻重武器、马匹一百多匹和其他军用物资。我军阵亡两个连长和两百多名士兵。
白马河战斗虽然是闽东追击战中最激烈的，歼敌有生力量和缴获战利品最多的一次战斗，但未能全歼敌人，致让其渡河逃脱，实不应该。当我第一营（欠步兵一个连）和敌激战至二十五日中午时，我军后续部队已先后到达白马河附近，第二三九团团长陈维金率领的第二、三两营及归陈维金指挥的第二三八团第二营均已占领白马河河边制高点对面的高地。如能使用强大的预备队支援第二三九团第一营和第二三八团第二营夺占渡口，必陷敌于挨打之地；如果师机动部队第二四〇团及第二三八团第一、三两营也能及时赶到协力作战，即使不能全歼敌人，也当获得数倍的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