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州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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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坐论鸿门

李润道:“妈,你不懂就莫瞎说,赵亮说的这个琵琶跟你说的那个枇杷是两回事,不能吃。”

蒋氏瞪眼道:“你醒阳了,我还说回家要找人给你喊魂哩!那枇杷不就是拿来吃的么?”

李润哭笑不得:“赵亮说的这个琵琶是一种乐器。”

蒋氏笑道:“赵亮真是有学问,舅母儿哪懂这些啊。”

船到了,赵骥等人也随蒋氏母子上了船,送他们过江。

船老大绾着裤腿,赤着一双大脚板,面色黧黑,脑壳上包着两圈发黄的白帕子,见所有人都上了船,便一声吆喝:“都坐稳了哈,开船了——”

操起两只一丈多长的大木桨,先将船倒划着退到江面调过头来,才蹬腿伸臂,用力地操桨插向江水深处,将渡船往对岸划来。

看着船舷边碧绿的江水,李润感到眼前一片迷蒙,在这迷蒙中又升起罗铃那秀美的面容。

只是随着江水的流逝,那面容越来越模糊,等船到对岸码头,那面容就彻底地消失了,李润的眼中不觉噙上了泪。

旁人都没注意,只有赵骥看在眼里,心下不禁惊异:“表弟是个痴情人!”

上了岸,已有一乘滑竿等着了,李东说了地点,预付了铜板,赵骥等人便与蒋氏母子作别。

蒋氏上了滑竿,而担子也由李润挑着了,往东而去。

送客回来,赵骥来到上房,见赵羡正握着一卷书在津津有味地看,书的封面也是《史记》,便笑道:“爸,你早上才在骂赵亮,啷个你各人也看上《史记》了?”

坐在旁边的李氏挺着大肚子,正在跟丫头香儿翻茶盘,说道:“他嘴上那样说,心里其实也是看不上新学堂的。两爷子都是一对旧书虫。”

赵羡头也不抬:“你晓得!”

赵骥又道:“您今天啷个没去茶馆呢?”

赵羡的眼睛仍没离开书卷:“不是有人说恁个大一家子人,连个陪说话的人都没有么?”

香儿翻出一个新花样,李氏不知该如何下指,正恼火,听见赵羡的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叫道:“肉再肥,吃多了也腻,你各人青衣花旦的看烦了,想在屋清静哈眼睛,啷个又往我身上扯呢!”

赵羡赶紧丢了书,脸上堆笑:“夫人息怒,算我说错话了。你最近啷个总是毛焦火辣的呢,香儿,快去给李管家说,喊厨房熬点绿豆汤来给太太降火。”香儿应声去了。

赵骥笑道:“妈最近是有点火气大,是不是快到临盆时候人都是这么烦躁。”

李氏道:“我以前怀你们姊妹几个好象没恁个恼火啊。”

赵羡笑道:“你妈哪时候火气不大?”说得李氏笑了起来。

赵骥向赵羡禀告了彭玉石团长要在道台衙门设宴的事。

赵羡道:“这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到起的。”

赵骥道:“您的意思是这宴摆的有啥子名堂嗦?”

赵羡道:“文阁,你才当家,人又年轻,很多事没经历过,自然不晓得。这良州城有个怪规矩,凡新来的道县老爷,无论是哪个,一拢了都是先请客,说是请客,其实就是要钱。”

赵骥有些糊涂:“要钱,当官的俸禄不是朝廷发么?”

赵羡道:“朝廷的俸禄才几个钱?要不然他堂堂一个新军团长,要论官职也跟前朝的把总差不多吧,初到良州,又是这改朝换代的大事,那一天到晚得有多少事要他来定夺处理?不说其它的,就光说剪辫子这一档子事就够他操心忙碌的了。你看看,不是在剪辫子上就出了你运求叔这事吗?”

赵骥道:“是呀,上午我去道台衙门,看见里面关了很多不愿剪辫子的人,都人挨人地挤在一堆,那当兵的看不惯抡起皮鞭就打,也还真是可怜。”

赵羡冷笑道:“那些都是不开眼的愚民!自古改朝换代都是杀人如麻,哪一个人能够挡得住?那不是螳臂挡车,自寻死路么!你不让剪辫子,人家派出兵丁上街,见人有辫子按到就剪了,你能咋的?”

一旁的李氏闻言瞅了瞅赵羡和赵骥脑后那飘零的短发,笑道:“你们两爷子的辫子是不是也恁个遭当兵的剪的?”

赵羡脸一红:“是又咋的,莫说我们两爷子,全良州城的人都是恁个遭剪球了的,莫啥丢人的!”

赵骥道:“妈,难道你要我们象运求叔和王隆那样啊。我那天上街,正好碰上一队在街上到处揪人剪辫子的兵,我也不躲闪,就站在那里让他们一刀剪了去。”

李氏道:“文阁,我的意思是你们两爷子做得对呀!跟当兵的板啥子板,弄不好不是被抓就是被打,为了一条辫子不值得。”

赵骥点点头:“其实要说起这辫子,刚被剪了那两天我很不习惯,有些不气出,现在反而觉得挺好,早上起来也不用再梳辫子了,倒也简单了。”

赵羡道:“就是嘛,啥都无所谓,有则梳之,无则懒得梳。”

李氏笑道:“你是火上房了也不急,油瓶子倒了也不扶,一辈子都是丢心落肠的耍。”

赵羡道:“嘿嘿,不是有你们两娘母儿么。”

李氏眼一瞪:“我们两娘母天生就该侍候你!”

正欲发火,香儿已端了绿豆汤进来,赵羡忙道:“快端上来灭火,要不哈儿把房子飃起来了。”

李氏又被逗笑了,便接过绿豆汤喝了起来。

赵羡道:“摆到摆到就扯得莫边了,还是继续说这个啥子彭团长。不光是剪辫子一件事,良州城恁么大,维持治安,安抚民众,事情千头万绪,按说他哪有这闲功夫来请客吃饭呢?这不是明摆到起的吗,啥子礼贤下士,啥子拜码头,都不过是当官的搜刮民脂民膏的借口而已。”

李氏道:“那你不晓得推病不去呀,明知道挨宰还要送上门去。”

赵羡道:“我还不想遭剪辫子哩,那由得你!”

赵骥道:“我看那彭团长倒不象是个贪婪之徒,对老百姓也还算爱惜。那些关在衙门里的人,他并没有把他们投进监狱,而是打算关几天,教训一顿就放了。”

赵羡道:“其实我倒不担心他这一顿饭,反正这几十年来,我们良州的东家也好,掌柜也好,都对良州衙门的做法习惯了。只是这彭团长是带兵的,良州城的道县老爷都还没来,他这一顿后,肯定道台、县长还得有两顿。文阁,你要早做准备啊。”

赵骥道:“既然摊上这样莫法的事,那也不用躲,全良州城他又不是只请我们一家,反正人家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呗。”

赵羡喜道:“正是此理!你处理事情如此圆滑有章法,我也莫啥好担心的了。”说完又抓起桌上的书来看。

赵骥感到不对,问道:“听您老人家的口气,彭团长请客你不去,就我一个人去?”

赵羡哈哈一笑:“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吗,彭团长这是请银子又不是请人。赵家你是当家人,你不去哪个去。”

李氏眼又瞪了起来:“你象个当老汉儿的吗,有了事只一个劲让儿子往前顶?”

赵羡道:“我看文阁莫问题,他早上不是已见过彭团长了么,只要跟着大家一起出银子,彭团长是不会为难他的。再说这些事文阁也是迟早要面对的嘛。”

李氏无语。

赵骥道:“倒不是怕不能应对,我只是觉得人家彭团长主要是请你,今早见了我顺便喊我作陪,你这主客才不去,到时候他会不会怪罪哦?如果把关系闹僵了,事情恐怕就不太好办。”

赵羡道:“请我是因为他还不晓得你就是我赵家的当家人,不过不要紧,老夫已有妙计,你去赴宴时,到我这里来取锦囊一只,里面自有应对之法。”

李氏道:“有话现在就说,你又装神弄鬼的。”

赵羡笑道:“夫人稍安勿躁。这什么事一下子就捅漏了有啥子意思嘛,慢慢来,就象品茶一样,滋味逐渐地咂摸出来,那才好耍嘛。”

李氏气道:“好耍好耍,你各人啷个不去耍呢,要人家文阁去舍身犯险。”

赵羡道:“夫人是气糊涂了吧,啥子舍身犯险,我估计充其量这顿饭就是遭敲百把两银子的事,哪有恁么玄哦。”

李氏道:“那也不要大意,文阁毕竟没经过这些事,你不好好教教他席上的应对之法,还在这慢慢来,品啥子茶!”

赵骥道:“妈,我原认为不过就是一顿普通的宴请,经您老人家这一说,好象这是鸿门宴似的。如果真是彭团长摆的鸿门宴,我倒想要去见识一下。”

李氏骂道:“背时娃儿,这又是衙门又是兵的,你以为当真好耍嗦。”

赵骥笑道:“妈尽管放心,儿子我不会莽撞行事,何况还有老汉儿这个诸葛亮在后面支招哩。”

赵羡击桌道:“哎,这就对了。”

父子二人一唱一合,气得李氏鼓腮瞪眼,一时无话可说。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两个兵上门来,一个看似军官模样,一个象马弁,跟在那军官身后,手里拿着一摞红色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