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州世道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31章 久违二爷

陈翊升皱眉道:“那讨口子也真是个犟种!自打那天东家赏他钱后,天天都来,啷个打都再也撵不走,好象天天都还在等到东家再赏钱一样。我早上在门口给他说,今天是腊八节,江对面大佛寺布施祈福腊八粥,你各人快去候到,到时也分得一碗,去去你来年的晦气。可你猜他啷个说,他说你才晦气。气得我又想喊陈晟拿棍子打他,只不过想起那天把他打得太惨,不忍心再打了,只好跺跺脚,当我这几句好话喂了狗。”

赵骥笑道:“他一个讨口子,你跟他置啥子气嘛。”

陈翊升也笑道:“倒不是和他一个讨口子计较,就是恨他说话太伤人了。”

赵骥道:“我看他倒不象一般人,是不是真有啥子本事哦。”

陈翊升嘴一撇:“东家,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流落江湖,装神弄鬼,不过是想借此引起别人的注意,能够混碗饱饭吃而已。”

赵骥叹道:“其实这种人也不容易,记到我刚才说的话哈,到时给他端碗腊八粥去,过节嘛,福气均沾,见者有份。”

陈翊升连声道:“东家好仁义。”

又查看了库房,见里面已堆满小麦、麸皮、糯米等酿醋原料;药材房里也堆满砂仁、麦芽、当归等中药材,赵骥十分高兴,连夸陈翊升办事干练,才短短个把月就备齐了所有原料。

陈翊升说明年全年的备料已所差不多,等来年开春后再边酿边收一些,秋后夏粮上市就完全不用愁了。

又笑说明年如果早作打算,后年的备料早点准备的话,就不用象今年这样打乱仗了。

赵骥又看了蒸房,才在陈翊升陪同下走出大门,却见门口的乞丐已没有了踪影,心想他可能是听了陈翊升的话,去大佛寺候腊八粥了,心中竟升起一丝见不到他的遗憾之感。

第二日腊月初九,是赵家醋坊取水的日子,寅时末刻,赵骥便起床漱洗。

李东也早已起床,命厨房给赵骥准备好了早点,亲自端到门口,魏氏接了进去,乃是两个荷包蛋,一碗肉丝醋汤面。

赵骥吃罢,时辰已至卯时,便别了魏氏,出门往南门江边走来。因天色尚未全明,为策万一,李东还是命一个长年打上灯笼跟着。

来到南城门口,城门已开,杜老三带着两个兵丁袖手站在城门边,瑟瑟地看着赵骥,还不停地跺着脚,以抵寒冷。

赵骥经过城门洞时,见当初新政府贴在城墙上的布告,已在晨曦中泛黄,布告下部被人撕去,上部也已耷下来一截,在江风中簌簌抖动。

来到南门码头,江岸已站了上百人,除开赵家醋坊的伙计,还有杜家堂口的弟兄,剩下的就都是看闹热永远都不嫌早不嫌多的良州父老。

陈翊升带着陈晟在人群后面转着圈,似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看见赵骥,才神色一松,忙迎了上来:“东家,你来啦。这次取水,由陈晟带头,他水性极好,这个热天我又喊他在良水里泡了一夏,对良水水性已是非常熟悉了,保证万无一失。”

陈晟也道:“请东家放心,这良水我就是闭到眼睛也能游他两个来回,这次取水,包管又快又准。”

赵骥大喜:“那就好,有劳你们两父子了。”

陈翊升道:“请东家到码头上稍坐,我估计杜大爷也就快来了。”

陈翊升引着赵骥来到码头。

在靠近江面的石埠上已搭着两把圈椅,椅前摆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置着一个钵大的香炉。

赵骥恍惚看见那两把椅子上端坐着罗阶轩和杜棨横,没想到今天自己也要坐到那上面去,虽比不上几个月前罗、杜两位大爷,带领手下弟兄逞强斗狠那般威风,但好歹也是指挥伙计到良水江心取冬水,容不得半点闪失。

当他的屁股落座在冰凉的椅板上,见下面江水里一字儿排开十几条大木船,而江边的空地上,醋坊里的二三十名伙计都站在右边,身穿带着赵字的夹衣,由矮胖强健的陈晟带领;

左边站着杜家堂口的一二十名弟兄,也是威风凛凛,由杜平霆带领。

赵骥陡然生出一种要指挥千军万马的感觉。

虽然时值严冬,江边寒风凛冽,吹得人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发抖,但赵骥丝毫不觉得冷,只感到胸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并且快要难以抑制地喷涌而出了。

赵骥霍地站起,目光炯炯地盯着陈翊升:“陈掌柜,还是我来带头取水吧!”

陈翊升站在赵骥的身边,穿着棉袍子,戴着棉帽子,脚上也穿着老棉靯,人又矮胖,完全就是一个棉花包子,原本是不冷的,可听赵骥此言一出,不禁浑身冒冷汗,上牙磕着下牙,道:“东——东家——这可不是闹玩意儿的,你——你——就好生坐在这里吧,取水的活路哪用得着你东家亲自去呢——”

赵骥见他连说话都结巴了,便笑道:“你莫要小看我,我虽然水性不太好,但在这良水里游一个对过也是稀松平常,再说不是用船取么,又不下水,怕啥子?”

陈翊升忙道:“我可不敢小看东家,只是这东家有东家的事务,伙计有伙计的活路,都是应当应份各干各的,哪能颠颠头头不分,胡乱应差的道理呢。”

赵骥道:“你这话就不对了,我经常看天府周报,如今民国了,讲究民主共和,人人平等,伙计做好了可以当东家,东家经营不善也可能变成伙计,何况只是东家干一点伙计做的活路,有啥不可以呢?”

陈翊升一听此话蓦地白了脸,一下跪到地上,磕头道:“我自到赵家醋坊,对醋坊对东家一直是忠心耿耿,不敢生半点二心!东家如果不信我,尽管开销,陈某不敢有半句怨言!”

赵骥闻言大惊,原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陈翊升竟当了真,赶紧扶起他来:“陈掌柜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完全是无心的,更无不相信你的一丝儿念头!您年岁与我父辈相近,哪有给我下跪的道理,以后可万万不可了。再说民国讲究法制,也不兴下跪那一套了。”

陈翊升这才心中稍定:“管它啥子国,祖辈的规矩总不能丢了,不能象剪辫子一样,一剪刀下去把啥子都剪掉了。”

正说着,人群分开一条道,杜家堂口大爷杜棨横,在两个弟兄的随侍下走了进来,老远就高声道:“陈掌柜说得对头。给老子的,我看这民国也莫啥好,才民国莫几天,就有好多规矩都不兴了。前天我一个弟子跑来跟我说,民国了,大家都是国家公民,是平等的,从今往后弟子不再给师父磕头了,师父也不能再打骂弟子。你说说,这叫他妈的啥子规矩,不给师父磕头,那还能叫师父?”

赵骥对杜棨横的话无可相接,陈翊升也不便对他堂口的事搭言,陈翊升便向杜棨横介绍赵骥。

杜棨横哈哈抱拳道:“认识认识,赵二爷久违了!”

赵骥赶紧作辑还礼:“敝坊今日取水,讨扰杜大爷码头,还劳杜大爷亲临,在下深感惶恐!”

杜棨横一把拉住赵骥手臂:“赵二爷年少当家,把赵家醋坊打理得井井有条,实在是干练之才,连我那义弟彭团长说起赵二爷,都是交口称赞。如果二爷不嫌弃,能否屈尊到我堂口,就坐个二把交椅,仍当个二爷如何?”

赵骥慌忙摇手:“在下才疏学浅,对江湖事务更是一窍不通,万不敢担此重任。再说杜大爷的公子都是龙腾虎跃之辈,在下岂敢到杜大爷的堂口里去班门弄斧。”

杜棨横敛色道:“到底是读书之人,谦谦君子,赵二爷既然无意,我自然不敢勉强。通过上次王振之事,我见赵二爷虽是文弱之身,但也是有胆有识的仗义之人,比起江湖上的豪杰,那是一点不差,杜某佩服。说内心话,其实对王振的事,我一直有些歉疚之心,虽然我儿是执行公务,但毕竟处置得莽撞了一些,若当时是我老大平霆在场,无论如何是不会出现那种结果的。和罗大爷比那一场下来,罗大爷折了一名弟兄,我也折损了两名弟兄,依我看也算是扯平了。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烦请赵二爷给王振带个话,就说我杜棨横对不住了,从此两家都丢开手吧。”

说完又抱拳深辑。

赵骥回礼道:“既然杜大爷已把话说明,我想运求叔是个明理之人,也不至于不明白杜大爷的意思。在下一定将杜大爷刚才一番话带给王振。”

杜棨横又问王振的伤势近况,得知详情后,不禁感慨万端,叹道:“王振虽是罗家堂口的人,但自到城南以来,从未生事,与我杜家堂口弟兄也是和睦相处,没想到十几年都过去,却会是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