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州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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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拼命相护

杜老三脸上渐渐变冷,盯着王振看了好一阵,缓缓地粗声道:“王运求,这可是你自找的,莫怪我杜老三翻脸不认人!弟兄伙们,动家伙!”

手下人应了一声,便纷纷钻进城门旁的值房里去取兵器。

王振这才仔细看矗在面前的杜老三,装束果然与往日不同,虽是仍穿着营兵的号衣,但衣襟上的兵字却撕掉了,只留有字的痕迹,一看就知是才撕下不久;头上营帽也没戴,而是跟老百姓一样包着一条白里泛黄的帕子。

“号衣也算是朝延王法,看来这个狗日的是做了贰臣!”

王振在心中切齿骂了一句,转头见王隆还脸红颈涨地站在旁边,便喝道:“你那猪尾巴剪都剪了,还在这干啥子,给老子滚回去!”

王隆道:“我不回去,要坐牢一起坐,要杀头一起杀,我不怕!”

王振心头一热:“到底是我的儿,是向着老子的!可你娃儿还不到二十岁,今后路还长得很,哪能就折在这儿了,快滚回去,给老子预备棺材!”

旁边人道:“对头,这是大人的事,你各人快回家去,你才多大的娃儿哦。”

杜老三哼了一声,对王隆道:“按说你辫子已剪了,莫你的事了,但你要是跟到你老汉儿一起对抗新朝法令,可就是两爷子同罪哦。你要想清楚。”

王隆高声道:“同罪就同罪。”

王振大骂道:“给老子的,喊你回去就回去嘛,在这充啥子英雄好汉。快滚——”

但为时已晚,取回兵器的兵丁,共有五人,已将王振父子团团围住。

兵丁们的武器是长长的铁矛,矛尖被磨得发亮,在阳光下闪着骇人的光芒;铁矛上的红缨已褪了色,变成了淡土色,在从城门洞吹进来的江风中散散扬扬地飞着,象是张开了要吸人血的厉鬼之口。

王振感到身子在轻微地颤抖:一半是害怕,一半是激动。

害怕的是在接下来的打斗中,倘若王隆有个什么闪失,怎对得起他已死去好几年的妈!

激动的是年青时在码头上争船,曾打过无数次的架,但自王刘氏死后,这么多年来为了照顾幼子,已再没跟人动过手,不意今天竟然为了脑后的这条辫子,要跟人死命相拚!

杜老三见王振一点没有要屈服的意思,便冷笑着退了开去,喝声:“上!”

兵丁们一跺脚,发一声喊,操起长矛就向王振父子身上乱搠。

王振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就在杜老三发令之时,便以迅雷之势,侧身照着王隆的臀部狠命踹了一脚。

王隆始料未及,身体被巨大的力道撞了出去,倒在地上骨碌碌滚到街对面的屋沿下才止住了。

他赶紧一翻身爬起来,见竟被王振踹开了一丈多远,而王振早已舞起扁担,跟兵丁们斗在了一处。

王振边打边退,逐渐退到街沿边,背靠墙壁,摆脱了四面被攻的险境。

王隆扬起扁担要冲上去助战,却被几个在旁边围观的人拉住,急得直跳脚,喊道:“你们拉到我做啥子,我要去救老汉儿!”

拉他的人道:“你上去也是送死,不如保一个是一个!”死命不放。

王隆见挣不脱,张嘴便咬,几人只好将他摁在地上,将脑袋和手脚都死死压住。

王隆无法,只能嚎骂不断。

王振的扁担到底不是真正的兵器,又比铁矛短了不少,他虽有些武艺,但终究难敌一圈锋利无比的长矛。

而那边的王隆也分他的心,一不留神,被一柄铁矛刺中了小腿,只得靠着墙壁蹲了下去。

一个兵丁在打斗中,被王振扁担上的铁钩扫中了手臂,血顺着臂膊流到手掌,掌中的铁矛差点滑落出去,那人此时见王振蹴地,良机出现,心头遂恶胆陡生,绰起铁矛,奋力朝王振心窝擢来。

王振大惊,想避开已是不可能,只得一咬牙,丢下扁担,伸出双手死死抓住那闪亮的矛尖。

铁矛刺来的力道很大,王振负痛难使全力,只起了一点减缓冲击的作用,矛尖噗地一声刺进了他的左肋之下,扎进去三寸有余。

王振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被几人摁住的王隆见王振被刺倒,大吼一声,拚尽全力挣脱众人的压制,翻身起来,操起地上的扁担就冲了过去。

众兵丁不防,被王隆冲至跟前。

王隆抡起扁担,照着刺倒王振的兵丁,劈头就砍了下去。

那兵丁慌乱中只本能地往旁边一侧身,身体勉强避过去了,但左臂却被扁担砍中,立时骨裂,铁矛掉地,痛得惨叫不止。

兵丁们见王隆将扁担舞得象风车一样,一时被他拚命三郎的气势吓住了,持矛对持,竟不知从何下手。

而王隆见兵丁们只管左躲右闪,扁担伤不着他们,心中不禁又气又急,再舞了一阵,便气喘吁吁,难以为继了。

一个老道的兵丁趁着他手下一松,横过铁矛对准他下盘用力一扫,王隆站立不住,咕咚一声栽倒在了街石板上。

众兵丁一拥而上,将他压住,扁担也被夺去,扔得老远。

见战斗结束,杜老三松了一口气,喝令将王隆用粗麻绳结结实实捆了,然后就走到早已丧失反抗之力的王振身边,一把媷住他的辫子,手起剪落,剪掉了他粗大的发辫。

王振肋下血流飘杵,只能捂着伤口眼睁睁地看着,王隆被杜老三的人象粽子一样绑了,而自己视若生命的发辫,也被杜老三干脆利落地一刀剪去了。

他气急交加,伤口的血流得更快,汩汩淌了一地。

杜老三举起王振花白的辫子看了看,肥厚的嘴唇里连连冷哼了几声:“啥子金宝卵嘛,不也就是一条灰不溜秋的毛搭子吗?你护得跟生金子似的,连命都不球要了!”

手臂一扬,将手中的辫子用力扔了出去,那辫子就象一截枯败的草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越过街边的屋顶,不知所踪。

杜老三哈哈大笑。

王振喘息着骂道:“杜老三,我日你先人!”

杜老三收敛了笑容,冷笑道:“王运求,你莫嘴硬,有你龟儿求饶的时候!”

命押着王隆去道台衙门,将这个胆敢反抗剪辫子,又打伤兵士的刁民,交给驻军彭团长处置。

杜老三竟带着兵丁,押着五花大绑的王隆,往道台衙门扬长而去。

旁边的人立即围住王振,见他血已流得太多,人显得很虚弱,恐怕已难走路,便找来一架板车,七手八脚将他抬上车,吱吱嘎嘎压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街,往他家送来。

路上有人数落道:“喊你莫跟他们斗,你偏不听,这下安逸了,你遭戳伤,娃儿还遭抓走了。”

又有人说:“那娃儿肯定是关到监牢里去了,得遭多大罪啊!啥事忍忍不就完了吗。你看我们不也都是遭剪了辫子,也没见哪个有你们两爷子这么大的气性,还真拚命了!有辫子莫辫子还不是一样吃饭屙屎,有个啥子嘛。”

王振的血顺着板车的缝隙流下来,洒了一路,有人见流得厉害,便摘下头上包着的帕子,让他压在伤口上,希望能够堵一堵。

拉到武庙街王家院门口,王振已面白如纸,意识模糊,众人赶紧将他抬进院来。

王振的大儿子王林和媳妇儿张氏从屋里奔出,见早上好端端出门去的王振,竟被人抬了回来,一副奄奄待毙的样子,地上还淌了一大滩血。

王林的脸瞬间变得比王振还白,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张氏则立脚不住,跌坐在地上,嚎声大哭。

众人忙喝住,命王林快去请先生,王林六神无主地去了。

众人又问张氏王振的住处,张氏口不能言,只用手颤颤抖抖地指了指院北正房。

众人便将王振抬进房去,安放在床上。

众人退回院中,叫张氏打盆水来洗手。

张氏机械地从厨房里提出半桶水,本要再回去找盆,却不知怎的,竟走出了院门。

张氏见门口放着四只木桶,定睛一看,正是自家的水桶,心头一激灵,回到院中来神神叨叨地向众人问道:“王隆兄弟哪去了,啷个没见回来呢?我们家的水桶被人送回来了,可扁担不见了,一根也没有。那可是上好的柏木扁担啊,上半年老汉儿才找木匠打的!”

众人见她已颠三倒四,也懒得理她,自找了盆来倒水洗手,因手上沾的血迹太重,换了好几盆水才勉强洗干净。

洗手水泼在院中,纵横流淌,跟刚才王振身上流下的血混在一起,在阳光下闪着猩红的光芒,就象满院子都在流血,

众人洗完手,下脚绕开泗流的血水,出院而去。

张氏恍恍惚惚来到王振的门边,想进去看一看,却不敢进屋,想就在这里喊两声,也张不开嘴。

她感到屋里似有阵阵冷气,往外渲涌而来,使她抑制不住地上牙磕下牙,咔咔直响。

张氏转过身,见院门大开,院中寂静无声,满地又红又亮,突然觉得这平时只有巴掌大的院子,一下子变得好大好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