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舅母来了
李东道:“你李家湾舅母儿来了,正在二太太屋里谈闲,说还是你成亲那年见过你,不晓得二少爷这几年又长得怎样地雄壮了,急切地想见一见。二太太吩咐你一回来就立马上去请安。”
赵骥欢然道:“舅母来了嗦,就她老人家一个人吗?”
李东道:“还有你表弟李润。”
赵骥大喜,忙转身就往里走。
李东一直跟着他,将他送至正房门口,方才转身下去,安排筵席和李家湾来人的住宿。
赵骥跨进上房,果见在李氏的右边搭着一把乌黑晶亮的太师椅,而他的舅母儿蒋氏,正坐在椅子上,与坐在上位,几乎是斜躺在椅上,怀身大肚的李氏摆龙门阵。
李氏不时地高声大笑。
赵骥的妻子魏氏,坐在边上陪着。
蒋氏的儿子,也就是赵骥的表弟李润,坐在屋侧边的椅子上,由赵骥的弟弟赵亮相陪。
可能是二人不太熟的缘故,李润有些局促,话语不多,基本上是赵亮问一句,李润答一声,连眼光都只盯着脚前的地面,不敢乱看。
赵骥走到蒋氏面前,跪下磕头道:“外甥赵骥给舅母大人请安了!”
蒋氏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扶起赵骥,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李氏笑道:“没想到两年没见,文阁竟比成亲时还长高了些,人也越来越标致了。”
李氏叹道:“光长这么高有啥子用,成亲都快三年了,还是两个人吃饭,啥时候能添双筷子?”
李氏说完不经意地用手抚摸着自己挺着的肚子。
儿媳魏氏见婆婆当着舅母的面洗刷自己,心中又恨又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蒋氏倒不为怪,她五十多岁,识人不少,看了看魏氏的身段,道:“我看甥媳妇儿这腰身,也不象个不能生养的,先找个先生好好地把个脉,开方子好生调理一下,再去庙里拜拜送子观音,应该很快就会见喜的,太太也不用着急。”
李氏摇头道:“嫂子有所不知,大东街的胡家药铺,是良州城里最大的药铺子了,世代行医,掌柜胡庆给人看病几十年,治好了无数的疑难杂症,莫说在良州城里,就是在顺庆、广元、剑阁一带都是十分有名。这两年请胡先生来把脉吃药,莫说药钱,光是诊金都化了一二十两了,却只是不见效果!菩萨也没少拜,一样不管用。”
在离武庙街不远的礼拜寺街上,有一座净圣庵,是观世音菩萨在良州的道场,庵主妙心师太就是离李氏娘家李家湾不远的黄家坝人,俗家姓黄,跟李氏认识多年。
为保阖家平平安安,李氏每年都要给庵中虔心供奉几十两银子,以求观音菩萨保佑。
为了赵骥能够早日当爹,李氏又专门花钱,在年初请妙心师太连作了两场法会,但快一年过去了,魏氏还是毫无动静。
李氏对蒋氏道:“是不是净圣庵庙太小,隔南海观音菩萨又远,我们许的愿她老人家听不到哦?”
蒋氏哈哈大笑:“太太也真会闹玩意儿,观音菩萨是神仙,大慈大悲,专管人世间救苦救难,不管庙大庙小,离远离近,只要人有祈祷,她老人家都是会听到的。只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菩萨照远不照近的事倒也是有的。离我们那儿四五十里有个禹迹寺,你应该是晓得的。要说那禹迹寺,的确算是高山大庙,供奉着如来佛祖,很是灵验,可我们那就有很多人说,禹迹寺的佛祖站得高看得远,照远不照近,远处的人来求他,大多灵验,而近处的人去求他,那倒不一定了。”
李氏道:“禹迹寺我倒是从小听说,就是从来没去过,一直感到有些遗憾。按嫂子刚才的说法,佛祖照远不照近,这良州城离禹迹寺应该是算远的了,干脆好久我回娘家来住段时间,顺便去朝拜一下禹迹寺,再求求佛祖。”
蒋氏抚掌叫道:“哎呀,太太真是英明啊!早就该这样了。你也好多年没回娘家了,是该找个日子回家去多住几天,我们两姊妹好好摆摆龙门阵。你也看看妈老汉儿的坟,看看你哥哥的坟,在村里四处走走。你自嫁到良州城里,这几十年来总共没回去过三次吧,村里的一些老辈子常常念你哩。老辈子们也死得差不多了,没剩下几个人了,住在湾里东边的三孃,每次碰上我,总是问你哪时候回来,说你要是能回去看看她,她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一席话说得李氏掉眼泪:“诶,听嫂子恁个一说,我真想立马就跟了你回去,只是我这不争气的肚子,你看我啷个走嘛。”
李氏忙道:“我的好妹子,哪是喊你现在就走啊,等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再生下个小少爷或幺小姐,再回去也不迟啊,哪就急在这几个月了。”
李氏蒋氏姑嫂二人有几年没见了,一见面就嘻嘻哈哈摆个没完,赵骥的媳妇儿魏氏虽被喊来陪客,却大多数时间被晾在一边,虽然她们有时会将话题扯到她身上,但并没有要听她说话的意思。
魏氏便知道婆婆的意思,只是让她知趣而安静地坐在那里就行了。
赵骥自然也是插不上嘴的,也无需插嘴,只要李氏高兴,蒋氏不觉拘束,他就心中宽慰。
因此,赵骥只在蒋氏身边略站了站,就走到表弟李润这边来,抄起桌上的茶壶,给他杯中续水。
李润忙站起身,却说不什么客气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年纪和个子都跟赵骥差不多,年纪上只是小月份,但身板要壮实一些,就那么欠身半站着,脸也憋得有些红,样子颇为尴尬。
丫头香儿给赵骥沏上茶来。
赵亮给赵骥让坐,李润见了,便也要让出自己的椅子来。
赵骥将他按回椅上,笑道:“以前我们兄弟见面,可是有说有笑,没啥子拘束禁忌的,啷个长大反倒显得生疏了。”
蒋氏听见,回过头对赵骥道:“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只知道在我们李家湾那乡旮旯里挖泥巴,没见过啥子世面。这回带他来,就是想文阁有空带着他四处转一转,开开眼界。”
蒋氏说完又转头去与李氏聊天了。
赵亮对赵骥道:“这叫‘小时了了,大了不佳’,小时候聪明伶俐,大长却变得呆头呆脑,所以你们见面就不象小时候的情形了。”
赵骥闻言,扑哧一声喷出口中的茶水来,洒了脚前一地。
地上铺着青砖,砖缝里的尘土在水流的激荡下腾起一片灰尘,香儿忙去外面拿来扫帚,洒上水轻扫。
李氏骂道:“死丫头,今天又忘记扫地了?”
香儿不敢回嘴,赶紧扫完了将帚盆又拿了出去。
赵骥看着赵亮,笑道:“我看你书是越读越转去了,啥子叫‘小时了了,大了不佳’?这可不是啥子好话,你啷个乱引哦,看老汉儿晓得了,不罚你的站。”
赵亮伸伸舌头,便规规矩矩地坐着了。
提起赵羡,赵骥问香儿:“老爷到哪去了,怎么恁么暗了还没回来?”
香儿道:“老爷出门转街去了,估计快回来了。”
赵骥嗯了一声,转过身来继续和李润聊天。
李润红着脸道:“表弟所言虽有些不是太妥当,但却也说得在理。小时候我不懂啥子礼节路数,见了表哥还当跟村里泥猴似的玩伴一样,也不晓得个高低大小,只一味地跟你腻着胡闹。现在长大了,再不敢象小时候一样野玩疯闹了,还当真是回不去小时候的情形了。”
说到后来,李润终于有些放松下来,嘴皮子也利索了许多。
赵骥感慨道:“是呀,转眼我们都长大了,人情俗事缠身,成天心就没个空,是再也回不到小时候那无忧无虑的年头了!象赵亮这样多好,每天就是读书和玩耍,也不用操啥子心。”
听见赵骥这样讲,赵亮有些不高兴了,道:“二哥,我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圣祖康熙爷十四岁就大婚了,可以亲政了。我也算是个成年人了。本来我对老汉儿说,要给你分担些家务事,可老汉儿喊我还是多读书,争取走出仕那条路。不是我不帮你,而是父命难违哦,还请哥哥体谅。”
赵骥笑道:“莫急莫急,是哥哥说话不妥。我也没怪你的意思,你就按照父亲大人的话好好读你的书吧,你的情哥哥领了哈。”
赵亮这才笑了。
李润道:“赵亮一看就是个读书的料,将来准能考中举人和进士。”
赵亮道:“虽说朝廷废除了科举,提倡办新式学堂,也没有了举人进士的说法,但新式学堂的课程我不喜欢,我看良州城里也没多少人喜欢,那新式学堂未见得办得下去。如果新式学堂读的人越来越少,说不准哪天朝廷又重新开科取士了,也未可知。”
李润直点头称是。
大家聊着聊着,就聊开了,气氛逐渐活跃起来,不觉天色转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