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力赏析

本书的目的是赏析领导力，不是为了颂扬它而是为了基于我们的敏锐和理解充分认识领导力。领导力赏析，就如同音乐、艺术或文学赏析，是建立在知识的基础上，并提出观点进行评价。它是一种对体验的关涉，是创造、阐述、拥抱经验之美。对领导力的赏析，和对科学的理解、对诗歌的洞见、对艺术和音乐真理的追求以及对各种专业知识的阐述所需要的人类本能与能力是相同的。

赏析包含了创造性地理解领导力的张力，对生活的观察与隐喻之间的张力。在科学上，是一种观察与理论间的张力。在艺术上，是陈述与演出之间的张力。在自我发现上，是经验与意识之间的张力。讨论这些张力的伟大天才包括：哲学家，如克尔凯郭尔和乌纳穆诺；诗人，如华兹华斯和歌德；作家，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易卜生；科学家和社会科学家，如达尔文和弗洛伊德。对领导力的赏析是一个古老的传统，正因为此，这种赏析可能包含巨大的狂妄与浅薄。

本书的焦点是对领导力的赏析，这是一个常见的议题。多数关于领导力的讨论都是评价导向的。我们评价领导者，评估他们的声誉是非常出色还是良好。声誉通常是不证自明的，对于结果及其吸引力通常存在模糊性。因此，声誉通常是观察者、会计师、记者、学者、领导者、竞争对手、朋友与敌人的判断共同建构的。声誉通过观察者的群体扩散，并时常发生变化。

同时，我们还对领导力在想法与现实间进行评估。正如伯特兰·罗素所说：“我们需要欣赏艺术，但并不一定需要欣赏艺术家。”我们或许可以说，我们需要欣赏领导力，但并不一定需要欣赏具体的领导者。我们能从领导力的存在、实践与结果中发掘什么样的美丽与丑陋呢？我们解释了生活中领导力的地位，这种解释通常将两种重要的领导类型相区分。一方面，领导有工具性角色，这种角色隐含在最常见的组织技术中——官僚结构。与此同时，领导有一种象征性的角色，是我们在解释历史与经验时重要的组成部分，它与古老的神话故事相连并对现实进行解读。

这种对领导力的赏析充斥于现代媒体。历史被描绘成领导者的意图与行为的结果。领导人的传记是畅销书名单中经久不衰的题目。这些作品提出关于领导者在社会中的角色、领导的属性以及作为领导者与作为正常人之间的关系的一系列概念。他们创造了领导力的语言，一种充满愿景、权力与美德的语言。

领导力赏析，如同音乐或艺术赏析，涉及对于常规知识与独特视角的结合，来产生更深邃的洞察力。它涉及对悖论的认知，感觉与分析（不一定一致）的同时存在以及对于知识趣味性的承诺。但最重要的是，它包含对领导力和领导者的认可。这不意味着对权力的承诺，但在根本上意味着一种积极、整合的视角。正如伟大的艺术评论包含着不同于他人所看到的对艺术当中有价值事物的发现，领导力赏析也包含了寻求领导力使人变得高贵而不是将人贬低的解释。这一野心十分宏大，但这正是野心的所在。

对于领导力的赏析首先取决于对人类身份的看法——一个表述个体人类在自然世界中的角色的概念。领导力与人类控制其历史的野心有关，任何关于领导力的解释都是从人类在世界的秩序中的中心地位或中心地位的缺乏这一基本观点出发的。对领导力的解释还建立在一个好的生活对个人成功的依赖这一观点之上。成功到底对自我的自主性尊严有多重要？善和恶在多大程度上是可知的？领导力的赏析还建立在对纯真的态度上。人类的胜利到底有多大的可能性？人类认识美德的能力是什么？美德在人类生活中被奖励的可能性有多大？把对领导力的讨论引入到对这些议题的关照之下等于把这种讨论置于令人绝望的非常困难的情境中，但这些议题是不能忽视的。

其次，领导力的赏析取决于对社会组织的看法——一个关于治理和差异化的合法性基础的概念。这引发了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阿奎那、卢梭、洛克和麦迪逊的共鸣。领导力赏析取决于对正义和代表性的看法。在很多情况下，任何特定的社会组织的合理性依赖于三个相当不同的问题。

第一个是技术问题：系统能否发现并实施相互吸引的资源之间的交换？是否有效？市场系统最伟大的声明是（通常情况下定理比观察更有力，但在某种程度上后者更有力）依靠帕累托最优来分配资源。

第二个是政治问题：权力与资源的分配是否公平？对于权力与资源不平等分配的经典判断，建立在治理对个体的影响以及个体对社会福利的贡献的差异之上。一个人受到的影响越大，对社会的贡献越多，他就有更大的合法性去拥有权力和资源。即使在这种合理性判断得到普遍认可的地方，有组织的系统也由于系统边界（空间和时间上的）和系统效应的不一致而处于永恒的困境中。

第三个是道德问题：权力与资源的治理与差异化系统对美德与美好生活有什么贡献？他们在多大程度上创造或维持了有吸引力的人或有吸引力的人生？

组织的基础是不是个体交换，在这种交换中，个体被假定为拥有先在的偏好和客观确定的资源，也被认为会通过交易和市场手段实现双赢？抑或，组织的基础是不是一种规则和制度的结构，这种结构包含了对于个体和社会身份的责任的先在看法？抑或，组织的基础是不是一种由搜寻共同的命运和塑造偏好、感觉、智慧的制度所主导的共同体？不同的概念意味着不同的领导隐喻——市场（经纪）隐喻、行政隐喻、政治隐喻、间接隐喻、父母或教育隐喻以及受托人隐喻。

第三，领导力赏析取决于对社会行动的看法——一个关于生活中（尤其是在组织中）的行动基础的概念。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在选择理论中关于行动的当代观点认为行动是工具性的、连贯的以及主观合法性的。行动是工具性的，因为行动是基于行动者在特定目标下基于对行动的后果的预期而有意做出的。行动者也是理性的。行动具有连贯性是指目标与替代方案是清晰的，决策规则是明确的。行动者通过计算与比较不同备选方案的预期收益，从中做出选择。行动的合法性是主观的。一个基本假定是，某一个个体赋予特定结果的价值与另外一个个体赋予特定结果的价值不具有可比性，实用性在不同个体之间无法比较。因此，价值本身被认为是无法辩驳的。

很多领导力讨论中的中心议题回应了这些概念。领导力被描绘为需要伟大的行动，并因此需要巨大的期许。领导由于做出明智的工具性选择而获得称赞，也会因为无法做出这种选择而受到批评。然而，与此同时，这种关于行动的概念一直受到批评。组织行为的学生观察到组织目标通常是模糊的、不一致的与变化的。历史的经验很难进行解释，经常是误导性的和不清晰的。领导的权力是模糊的，他们的成功与失败也是模糊的。行动理论的学生观察到，精于计算的、工具的理性不是人类行动的唯一基础。人类的行为常常被描述为不是基于对后果的计算，而是对特定身份的表达，是一种合理性的逻辑而不是后果性逻辑。并且，这种行动的基础通常被赞誉为能导致更深入人性、更有效的行动。

最后，领导力的赏析取决于对自我的看法——一个关于个体自身的概念，一种个体对于自然世界的适当回应。我们如何看待自己？我们寻求个人利益最大化吗？我们是否寻求机会来实现我们所扮演的角色的期望？我们是寻求共同体的公民吗？我们如何对普通生活的基本特征做出反应？我们如何对生活的不对称、成功、回报与权力的差异做出反应？我们如何对生活的模糊性以及世界、历史和欲望的不清晰性做出回应？我们如何应对生活的矛盾与困境？我们如何应对生活的荒谬、死亡的必然性和物种的无常？我们如何平衡个人生活与周围环境的需求？

这些问题引起了生活中的巨大冲突：对平等和谦虚的偏爱与对权力和自我主张的追求之间的冲突；对合理性工具性的承诺，对于利己主义的追求与对于责任、义务与追求正义之间的冲突。对于清晰、整体性、连贯性的渴望与对于模糊、不一致、冲突的喜好之间的冲突。对于人类重要性的主张与对于人类的无知与死亡的认识之间的冲突。

本书就是关于人类如何努力去面对这些问题的。这是一个光荣的传统，但人类只有在恐惧中才能发扬这个传统。对于这些问题的任何讨论都不可避免地存在不完整。它们就是生命和经验的一部分，无法被理解与解答。自创造人类正典最早的尝试以来，它们一直是哲学家、小说家、传记作家与诗人思考的养料——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意识到他们解决这些议题的能力是微乎其微的。

注释：

1. 这一主题在下一章看到的莎士比亚的《奥赛罗》，以及法国文学中拉辛的《贝蕾妮丝》、高乃依的《贺拉斯》和《熙德》等作品中都有探讨。

2. 这一主题在莎士比亚的《奥赛罗》和《李尔王》，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萨特的《脏手》以及加缪的《正义之士》中都有探讨。

3. 萧伯纳的《圣女贞德》；拉辛的《米特里达特》；托马斯·曼的《浮士德博士》。

4. 安徒生的《丑小鸭》；克莱斯特的《洪堡王子》。

5. 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司汤达的《巴马修道院》。

6. 库斯勒的《零与无穷》；萨特的The Devil and the Good Lord；Snorre Sturlson的The Saga of Olav Trygvason；斯科特·亚当斯的《呆伯特》。

7. Choderlos de Laclos的《危险关系》。

8. 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

9. 拉伯雷的《巨人传》；伊莎贝尔·阿连德的《感官回忆录》。

10. 法兰西大学由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成立于1530年。在这里，学者们的唯一责任是每年至少教授一门原创的公开课。

问题

每章结尾的“问题”是在斯坦福大学教学中使用的例子。这些问题被用来激发思考与讨论，并引导学生去写短文。它们不能代表教师的态度与信仰。

 

1.1 当代对于大学里的领导力课程、领导力发展研讨会以及关于领导力的书籍的热衷，都是长期以来人们对于领导力和领导者的迷恋的延续，这种迷恋影响了历史学家、记者、小说家、传记作者以及各种故事记者。有两个基本理论可用来解释为何会有如此持久的迷恋。

（1）事实上，领导与领导力很重要；历史是由个体领导者的行动塑造的。因此，根据这个理论，我们认为领导者是重要的，因为他们确实很重要。

（2）虽然事实上领导者并不重要，但是社会公约规定历史故事要围绕领导者的行动来组织。根据这个理论，我们认为领导者是重要的，因为这是历史被书写的方式，并且历史也是这样被书写的，因为这是我们所期待的方式。

这两种理论都是有道理的，但很难根据经验观测在两者中做出选择。大多数可以用来支持理论一的论据，同时也可以用来支持理论二，反之亦然。尽管如此，每个理论都有热情和有力的拥护者。

 

这些理论为什么受到支持？哪些人可能更热衷于第1个理论？哪些人可能更热衷于第2个理论？对于领导力有什么影响？

 

1.2 领导力的讨论中最根本的难题，在于人们接受的前提假设是错误的。这一错误的前提是出色的领导力在个人简历中是一个加分项。事实上，领导力对个人而言应该是惭愧而非骄傲。大多数组织生活中的灾难都可以归结为领导者。作为领导者若使更多的人陷入缺乏吸引力的生活中，领导者自己的生活也会变得缺乏乐趣。

问题不在于谁成为领导者。领导者本身与其他人并无根本性的不同。问题在于领导者这一概念。它是以贵族的命令为基础的，而这已经被反复证明是错误的。命令的发出和接受也许在极少数情况下是合理的——正如我们的生活一样，但命令对人类的精神始终是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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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任何关于领导力的重要东西都不会从领导者嘴里说出来。任何成为领导者的人不再具备赏析领导力的能力，就像美国人欣赏美国经验，男性欣赏阳刚之气，艺术家欣赏艺术作品，老年人欣赏迟暮之年一样。理解需要被动的冷漠，解读需要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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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现在的领导者主要是组织领导者，所需要的技能与神话中的英雄人物完全不同。传统英雄中典型的姿态与戏剧行为可能会带来一种基于怀旧的热忱，但如果是一个现代重要领导者所表现出来，将会得到嘲笑与反感而非效忠。

此外，现代生活中的重大危机并不是由经典英雄神话所造成的。相反，当代的危机是自我的危机。现代的英雄并不是那些克服外部威胁的战士，而是那些战胜药物、酒精与堕落的个体。因此，传统的领导力与英雄观对于我们理解当代英雄与领袖已经几乎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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