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审判
……
啊～月亮出来了。
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景月以手托腮，茫然地眺望着窗外。
她想起语文老师似乎说过“中秋的圆月十分美丽”，还有“秋分已经过了，白昼和黑夜的长度也互换过来”等等。
而制服也进入换季的时期，从短袖变成长袖。
（若说，没有改变的只有我，可让人笑不出来呢……）
景月背对窗边，打开原本搁置在课桌上的手机。
没有新的信息，荧幕显示出来的是待机画面的月历。暑假结束时举办的比赛，马上就要发表结果了。
“又是老样子吗……”
景月皱眉喃喃说道，瘫倒在桌面上。
（总觉得脑袋一片混乱呢。）
自从暑假发生那件事以来，她和江宇之间就维持着一种尴尬的气氛。
那时，她会哭出来，并非是跟赵军发生了什么，而是被江宇的魄力给吓到了。
景月以为只要好好说明就能化解误会，但江宇又抛出新的问题。
“那你被赵军拥在怀里的事呢？那是怎么一回事？”
被他这么一问，景月才初次回想那件事，但她本人实在也不明白理由为何。如果不问问另一名当事人赵军，大概也无法得知真正的理由吧。
（我都已经一五一十说出来了啊……虽然没提及赵军。）
但她的答案并无法满足江宇。在那之后，江宇的态度似乎就有点冷淡。
（这样哪里还顾得了告白嘛……）
她抬起视线。江宇的座位就在眼前。
确认教室里头只有自己一个人之后，景月缓缓起身。
“……江宇竟然把公式写在桌上啊。”
她以指尖轻抚桌面熟悉的笔迹，苦笑着喃喃说道“真拿他没办法”。
明明跟其他人用的是相同的桌椅，但这里却残留着江宇的气息。
“只有一下子应该没关系吧……”
景月假装没发现自己心跳加速，慢慢地在江宇的椅子上坐下。
虽然内心想着“一下子就好”，但在坐下之后，她却有点不想起身。
“糟糕，我好像变态……”
“景月，你在干嘛啊？”
突然被这么一唤，景月不禁发出“啊！”的惨叫声而站起。
不幸中的大幸是，出现在敞开的教室大门外的人影，并不是这张课桌的主人。
“李……李泽？怎么了，你忘了拿什么吗？呃，不对，我们不同班啊。”
“自己耍笨再自己吐嘈，有劳你啦～”
李泽露出贼笑，还轻轻做出敬礼的手势。
他看起来一如往常，似乎没察觉到景月内心的动摇。
（要不要紧啊……他会发现这其实是江宇的座位吗……？）
“是说，你在江宇的座位上做什么，景月？”
听到李泽简洁的话，景月瞬间涨红了脸。
她慌慌张张地挥舞双手，“不，那个……我……”想辩解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但李泽只是不太感兴趣地“哦～”了一声，朝她走近。
“顺带一提，我是过来拿一个借给他很久的东西。让我看一下抽屉吧。”
语毕，李泽从优的抽屉里取出一本厚重的字典。内页贴了一堆便利贴，封面也有些破烂，一看就知道经常被翻阅使用。
“……英语字典？”
“嗯，有个特地出给我的作业，所以需要用到它。”
“对喔！因为你的英语简直没救了嘛，李泽。”
“少啰唆！你也只有现在能说这种话啦。我将来绝对会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
这段和平常没两样的轻松吐嘈，让景月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李泽再度展开言语攻势。
“所以，你的告白练习，现在还没进展到正式上场的阶段吗？”
“……这……这个……我……”
一开始，替景月制造告白机会的正是李泽。
尽管景月最后用“告白练习”做为借口搪塞过去，但李泽仍继续担任她的咨询对象。
他是个能够从男生角度给予建议的宝贵人士。
（不过，在公园发生那件事之后，跟江宇之间就变得很尴尬一事，我没能告诉他。）
因为忙着参加比赛，所以暂时中断了告白练习……这是景月对李泽的说词。然而，到了只需等结果发表的现在，这个借口就不管用了。
看到景月答不出半句话，李泽一脸无奈地耸耸肩。
“……对不起，我真没出息。”
“不会啊。”
“李泽。”
自己明明说得一本正经，李泽你太敷衍了。
“……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别人。”
李泽坐在江宇的桌子上，静静地抬头仰望景月。
发现青梅竹马极其罕见地露出自嘲的笑容，景月不禁瞪大双眼。
“我第一次听说耶！原来你也有喜欢的人吗，李泽？”
“对呀，不行吗？”
景月猛力摇头。
“没这回事，我支持你喔！”
（是哦……原来春辉也有喜欢的人……）
景月暗自期盼那个人就是李泽，但究竟该不该问出口，实在让她很犹豫。
所以，她没有询问李泽喜欢的人是谁，取而代之地问出另一个让她在意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没有告白呢？”
“……我想先把现在拍摄的作品完成，不然总觉得静不下心来。”
身为青梅竹马的直觉，让景月判断李泽是在说谎。
与其说是说谎，倒不如说是没有完全吐实。
（既然他不愿意说，那也没办法喽。）
于是，景月模仿刚才的李泽，“哦”了一下。
“既然这样，你要不要也来试试告白练习？”
“……啥？”
李泽的双眼瞪得老大，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看到他的反应，景月才发现这句话可能会造成误会，于是连忙补充说明。
“我的意思不是要你先跟对方告白，然后再说那是练习……”
“是要我把你当练习对象？”
李泽灵活的思路再次帮了景月一个大忙，她用力点点头。
“没错！我之前也实际尝试过，不过，虽说是练习，还是会紧张得不得了呢。然后，跟对方说出喜欢之后……”
或许是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了吧，景月的心跳开始加快。
她隔着开襟毛衣轻触心脏所在的位置，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的李泽露出笑容。
“就会涌现下次一定要真的告白，这样的想法喔。”
“……感觉还不赖嘛……”
李泽露出柔软的笑容。
那是个思慕着某人的温柔表情。
（原来李泽也会有这种表情啊……希望他能进展顺利呢。）
无论他喜欢的对象是谁，景月都在内心发誓绝对要支持李泽。
当然，她同样支持李伊的恋情，但这是两回事。景月只是单纯盼望李泽的恋情能够开花结果。
在这一瞬间，她重新体会到恋爱总是难尽人意的事实。
决定进行告白练习的李泽，马上念念有词地开始练习。
他嘟哝着“这样不对，那样也不行”，努力思考着告白的台词。
（为了避免打扰他思考，我到阳台那边去等好了。）
正当景月打算走到最后面的窗边时，她被李泽认真不已的声音唤住。
“等等，我准备好了。那就拜托你啦。”
“啊，嗯……”
像这样脸上写满紧张的李泽，景月可说是第一次目睹。
跟他面对面的瞬间，景月的心跳不禁跟着紊乱起来。
（虽然知道是练习，但还是让人紧张不已呢……）
李泽一步步拉近两人的距离。
景月忍不住低下头，看着那双穿着白色布鞋的脚慢慢靠近。
“……那个～”
颤抖的嗓音轻震景月的鼓膜。
她下定决心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比窗外的夕阳还要火红的脸庞。
“你或许是误会什么了吧。我喜欢的可不是那家伙……”
李泽在深呼吸一次之后继续往下说：
“我喜欢的人……是你。”
下一瞬间，教室的门突然……“咔擦”一声，地重重晃了一下。
景月和李泽像是被电到似地猛然回过头，但那里没有半个人。
“……是风吹的吗？”
“大概吧。”
这个最后关头发生的小插曲，让景月的心跳更加剧烈。
她有些不安地以手抚上胸口，结果发现眼前的李泽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两人在面面相觑之后笑出声来。
“真不妙啊～原来告白是让人这么紧张的事情。”
“啊，现在才问虽然有点晚，但你是第一次告白吗，李泽？”
“对啊。因为我平常都是被告白的那一方。”
“什么？你还真敢讲耶～”
听到景月的吐嘈，李泽忍不住喷笑出来。
景月也被他影响而跟着笑出声，方才的紧张感一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泽的表情跟刚才不一样了。）
他的内心或许已经产生什么变化了吧。
而自己一定也是这样……景月在内心自言自语着。
（我也必须鼓起勇气才行……）
她握紧双拳，仿佛抛开所有迷惘似地这么宣言。
“如果这次能在比赛得奖……我也要好好跟江宇告白。”
听到景月的决心，李泽挑起了单边眉毛。
景月不解的看着李泽，但后者最后还是没再多说些什么。
现在想想，那个敏锐的青梅竹马，或许已经预测到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了吧。
……
王浩上气不接下气的身影出现在江宇的视野中。
满脸通红的他，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跑回来的。
“你好快啊，李泽没跟你一起？”
刚才，李泽表示要去买东西，结果一离开教室就没有回来。所以王浩在十分钟前就出去找他了。
“你……你你……你冷静听我说。”
看到王浩一脸惊魂未定，江宇总觉得似乎该冷静的人是你吧，然后点点头。
王浩一边调整自己的呼吸，一边用颤抖不已的双手撑在地上。
“刚……刚才……李泽他……在教室里……跟景月告……告白了！”
听到这个出人意表的消息，江宇完全忘记呼吸。
因缺氧而开始躁动的心脏，狂乱地跳起来。
（那是……怎样啊……！）
我被背叛了。这怎么可能。他在想什么啊。
在脑中闪过的尽是带着强烈怒气的怨怼。
然而，随即又有另一个自己发出“这是李泽个人的自由”的抗议声。
谁规定其他人不能向景月告白？
江宇没能回答这个问题。到头来剩下的，只有他对自己的彻底失望。
（我果然无法在一旁静静地守护景月啊。）
当着赵军的面说出口的那个誓言，现在轻而易举地瓦解了。面对当下这种强烈想要逼问李泽的冲动，江宇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
（不过，就算这样，我又该做什么才好……）
回过神来时，江宇发现自己正因为满心烦躁而胡乱挠着头发。
痛觉和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之后，江宇带着无处宣泄的满腔怒意“啊”了一声。
“……江宇，感觉你事情都只做一半呢。”
呼吸已经完全稳定下来的王浩轻声说道。
江宇一瞬间没能了解他的意思，只是愣愣地说：“什么！？”
王浩耸耸肩，然后语带指责地表示：
“烦躁、咋舌、乱挠头发，然后就结束了？你应该更顺着自己的情绪嘶吼出来才对啊。你大可呐喊“李泽，你是狗吧！”啊。你就这么害怕表现自我吗？”
这是不曾有人对自己说过的，直接又一针见血的字句。
王浩的意见确实瞄准了江宇的心脏，并带来尖锐的刺痛感。这股痛楚让江宇真心想放声大叫。
然而，尽管如此，江宇还是咽下了所有的冲动。
他紧咬下唇，沉默着回望王浩。
“……就算我这么做，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说得也是。可是，你怅然若失的心意又该何去何从呢？”
“天知道。之后总会消失吧。”
王浩并没有接受江宇这样自暴自弃的答案。
“并不会消失，只会在内心深处累积起来喔。连你本人都企图无视，这份心意感觉好可怜呢。”
这次，江宇真的觉得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被王浩的发言贯穿，几乎在垂死边缘。
“……不然，我该怎么做才好啊……”
他微微哽咽着吐露出这句话，同时，胸口也因为这样而剧痛不已。
江宇望向地面，连抬起头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真的……很可悲……）
看到他这般反应后，王浩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江宇下意识地绷紧神经，但王浩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最后，他听到散落在长方形桌上的纸张被收集在一起的沙沙声。
王浩微微一笑，然后拿自动笔开始在纸张表面书写。
他似乎是把当下想到的内容全都写下来，动作十分利落。时而也会停止书写，将某些内容划上两条删除线。不久之后，整张纸便布满文字。
在江宇看得入神的同时，王浩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说：
“接下来是我的自言自语，你听了就忘记它吧。”
语毕，不等江宇回应，王浩便淡淡地再次开口：
“我的目标是普通大学，然后……听说李泽可能会去美国念大学。”
“什么！？”
江宇发出沙哑的嗓音。
不过，王浩似乎打算继续他的自言自语。他没有望向江宇，而是接着往下说。
“李泽好像独自拍摄了一支短片。他把那支短片拿去参加大赛，评价似乎也很不错的样子。得奖者不但有奖金可拿，另外……听说还会提供留学的机会……”
王浩的声音愈来愈细微，最后终究沉默了下来。
尽管如此，他手中的自动笔仍未停下动作。江宇不禁由衷感到佩服。
“……我还没找到能让自己这样倾注热情的东西呢。”
不知道这是在跟李泽比较，又或是跟王浩比较。
虽然他一下子也无法理清，但或许两者都有吧。
江宇一直很厌恶，没有任何能力的自己，并感到相当不安。
不知是否猜透了他的想法，王浩有意无意地道出意见。
“江宇，你又来了……你总会莫名贬低自己呢。”
“没有啊，这是事实……”
这时，王浩突然停止书写，双眼笔直地望向江宇。
“我能够像这样热中于一件事，都是因为有你在背后推我一把。”
对方如此断言，但江宇心里却完全没有底。
“我是个极其平凡的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即使是这样的我，还是潜藏着某种才能。所以，江宇你当然也会有喽。”
“……我会试着去挖掘的。”
虽然无法马上做出结论，但江宇至少不会再自暴自弃了。
另一方面，也有东西是江宇一直刻意忽略至今。
察觉这件事之后，他已经不能再移开双眼了。
（我无法向景月告白的真正原因，恐怕就是……）
不曾改变过的，名为青梅竹马的这层关系。
仿佛能永远维系下去的羁绊，在未来也能够持续不变吗？
但审判的时刻已经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