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才能与恋爱
“那是赵军同学吧？他真的变得超受欢迎耶～”
“剪了头发之后，他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嘛。”
面对同班同学赵军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王思雨和李伊都坦率地表现出吃惊的反应。
在形象出现巨大转变后受到众人瞩目，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因为赵军个性比较内向，不太容易成为他人热烈讨论的话题。就算同班，也几乎没有听到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因此，这或许可说是理所当然。
“虽然王思雨也意外怕生，但她给人的感觉很亲切，脸上又总是挂着笑容嘛～”
至于李伊，除了李泽以外，她基本上很少跟男生说话。跟景月在一起时，她也会和优或王浩聊天，但并不会主动搭话。
“赵军同学明明是个好人呢……真是太浪费啦～！”
对于经常跟赵军互相借漫画的景月而言，这实在是个令人着急的状况。
所以，聊到赵军时，她总是会不禁热血起来。
“你们好像经常互相借漫画对吧？而且座位也满近的，还满常聊天吧？”
尽管看起来时常在发呆，但王思雨其实观察入微。
景月一边暗自佩服，一边替突然备受关注的同班同学道出烦恼。
“赵军同学他啊，不但很温柔，同时人也很好呢。”
“话说回来，他怎么会突然想剪头发呀？是想在高中生活的最后一个暑假之前，来个形象大转变吗？”
听到单纯的王思雨过于直线思考的发言，就连景月也只能以“哈哈哈”的笑声回应。
只有李伊似乎发现了令人在意之处，独自喃喃道：
［……真的只是因为那样吗……］
江宇将视线从写满了问题和目标的白板上移开，转而仰望天花板。
今天的讨论议题，是把毕业拍成电影作品。
让女主角决定向男主角告白的理由为何？
更深入追究的话，为何她会喜欢上他？
这些用红笔圈起来的文字，虽然都只是电影情节的叙述，却狠狠地刺入江宇的内心。
自昨天开始，景月的“告白”一直盘踞在他的脑中。
（竟然说那是练习……而且，为什么偏偏找上我啊？）
既然说是“练习”，就表示将来会有“正式上场”的一天。
而身为练习对象的江宇，打从一开始就不在她的真命天子候选人之中。
江宇摆出了沉思的姿势，然后以眼角余光偷瞄在座的其他成员。
（除了我以外，跟景月走得比较近的男孩子，就是这两个家伙了……）
李泽、王浩及目前不在场的唯一女性成员景月。在意识到彼此的性别之前，四人就玩在一块儿了。这层青梅竹马的关系，以后想必也会继续伴随着他们。
江宇并没有对此感到不满。就算升上高中，也没必要连忙跟景月拉开距离。事到如今，如果突然改以客客气气的态度跟她相处，只会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而已。
然而，这种根深蒂固的（熟人）的关系，同时却也是一把双面刃。
直到目前为止，半是开玩笑、半是为了掩饰害羞，江宇常以“性别：景月”调侃她。而现在，这些所作所为全都回报到自己身上来。待在彼此身旁变成过于理所当然的事，因此对景月来说，自己的定位不知是否也成为了“性别：江宇。”
被选为告白练习的对象，代表景月起码有将江宇视为一个男人，但这或许也意味着，她并不打算将他列入恋人候补的名单里。
（想从“青梅竹马”的关系毕业，原来这么困难吗……）
想到这里，江宇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王浩敏锐地察觉到。
“江宇，你真的很认真耶。应该不用想得那么严肃吧？”
这句话仿佛直指自己正在思考的景月的告白一事，让江宇不禁吓出冷汗。
不过，当白板映入视野的一角，江宇这才明白王浩指的是电影的问题。他一边祈祷王浩不要发现自己内心的动摇，一边缓缓开口：
“……呃，可是，女主角的内心世界也很重要吧？得慎重思考才行。”
“是这样没错啦，但你基本上不都只看娱乐性质的作品吗？”
王浩所言也有一番道理。
说到江宇喜欢的电影，多半都是好莱坞强档或喜剧片，恋爱片总让他有些提不起劲。
相较之下，王浩则是什么类型都会看，江宇以恋爱电影来者不拒。如果有喜欢的作品，他甚至会把小说和DVD一并买回家收藏。
李泽则和这两人又不一样。他喜欢欣赏独立电影这种非大众走向的作品。而他实际踏入电影院的次数，也是三人之中最多的。
和班主任报告“我们三个人要合力拍一部电影”的时候，“真的没问题吗？”是他得到的第一反应。老师的语气相当严肃，让他忍不住当场笑了出来。不过，三人也不是不明白对方的心情。
实际上，单是决定主题便已困难重重。
最后，会决定拍恋爱片，也是出自李泽关键性的一句话：
“毕竟从没拍过，就试一次看看吧。”
江宇原本反对王浩的提案，但既然李泽都那么说了，他也不好再提出异议。
因一时兴起成立的电影同好会，在隔年陆续有学弟妹加入之后，便晋升为兄弟电影会。随后，李泽的作品多次获奖，也给学校争了不少光。
在理想的环境整顿完毕后，李泽更致力于拍摄电影了。
（他也很受女孩子欢迎，说不定连景月都……）
他悄悄望向坐在正对面的李泽。
不同于以往气定神闲的王者风范，李泽从刚才便一直沉默不语。他维持着双手环胸的姿势，散发出某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尽管他应该也听到了王浩和江宇的对话，仍没有半点反应。
（好惊人的集中力……他脑袋里不知是什么样子呢。）
或许是察觉到江宇的视线，李泽突然望向他。
（不对，他不是在看我……）
他望向白板的某一处，嘴上还念念有词。
下一瞬间，李泽猛然站起。身下的座椅也因此翻倒而发出巨响。
“我懂了！我们欠缺的东西就是一幅画啊！”
听到李泽欣喜若狂的发言，江宇和王浩不禁一头雾水。
“欠缺的东西？要用在哪里啊？”
“画？什么的画？”
李泽有个毛病，就是在脑中灵光乍现时，他只会说出结果。所以，周遭的人经常为了他的发言摸不着头绪。就连习惯这种相处模式的江宇和王浩，也很难摸清李泽的思考回路。
李泽没有回应两人的提问，只是有些焦躁地咋舌。
“我怎么一直都没想到呢？都有这么多要素了，哪来其他答案啊。”
他扶着额头叹气，似乎是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相当不满。
尽管一连串的动作看起来很有戏，但江宇和王浩都明白那并非出自刻意，而是李泽自然而然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他就是这样全心全意集中在拍摄电影上。
（他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呢……）
为了不让灵感消逝，江宇动了动被李泽的气势压倒的身体，开始抄写笔记。
“要让女主角画一幅画吗？”
“嗯。因为那家伙只有在面对画布时，才会变得坦率嘛。”
李泽仿佛是在描述现实生活中熟人般的语气，让江宇手中的原子笔停下了动作。看来，女主角似乎已经开始在他的大脑中开口说话了。
而王浩也像是受到李泽提案的启发，语带兴奋地跟着发表意见：
“这样的话，在第一幕就要让画布亮相喽？原本一片空白的画布，伴随女主角度过各种时光后，慢慢增添鲜明的色彩……”
“没错没错！比起说一堆不得要领的台词，视觉效果给人的印象会更强烈嘛。这样一来，观众也更能感受到电影想要表达的东西。”
（在讨论这种话题时，王浩也会突然变得活力十足呢。）
江宇一边拼命统整两人的对话内容，一边在内心暗自佩服。
过去，他一度觉得这两人是在（展示自己的才能），并因此感到焦躁。
然而，在彻底明白自己没有像他们那样的热情和才能之后，这种灰暗的想法也逐渐消散。虽然并非完全消失，但江宇至少已经掌握到和这两人相处的要诀。
现在，不必像当年一起在秘密基地玩耍时那样，什么都要跟对方分个高下。
只要坦率地承认“自己很羡慕”就好。
即使只是搞错，但如果涌现出嫉妒的想法，那一切真的就会结束了。
“这样的构想是不错，但重点在于怎么准备那幅画。”
回过神来时，李泽跟王浩宛如滚滚江水般涌出的灵感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没能记下来的部分，等整理笔记时再让他们补充吧。）
江宇思考着之后的作业流程，以及该怎么弄到电影需要的那幅画。
（他们八成想追求“我在恋爱！我是少女！”的那种感觉吧……）
思考至此，景月的脸庞突然在江宇的脑海中浮现。
虽然昨天的告白只是练习，但这么做的她，十足是个［恋爱中的少女］。
甚至有种完全变了个人的感觉。
“……也可以拜托景月，或是美术班的人吧？”
听到江宇的喃喃自语，李泽和王浩像是触电般抬起头来。
接着同时大喊：“就是她～”
“不愧是江宇。交游广阔的人，思考的出发点就是不一样呢。”
“我说的人脉你也有啊。对方是景月耶。”
“噢，我不是那个意思……呃，应该说我的表达有问题？我想说的是，个性圆融、人脉又很广的人，在有需要时，脑中总是能马上浮现最适任的人选呢。”
大概能理解李泽想表达的意思，但要坦率地接受，还是让江宇觉得有些难为情。
在他不知该做何反应时，一旁的王浩轻笑着帮忙说明：
“意思就是你很懂得适时依赖景遭的人吧？”
“不不不！这样讲的话，好像江宇动不动就跟人讨救兵一样耶。”
听到这句更直截了当的分析，江宇不禁低下头来。
于是，李泽跟王浩达成了“这就是江宇的特色呢”的共识，并满足地点点头。
（拜……拜托你们饶了我吧……）
得赶快换个话题。不然自己大概会因过度羞耻而暴毙。
脑中尚未拟定计划的状态下，正当江宇要冲动开口的瞬间，门口处传来敲门声。
（得……得救了！）
江宇为了开门而起身，但随后又因为想到什么而停住动作。
王浩也看了看手表，像是明白来者何人似地“噢～”了一声。
“看样子是来接你的喔。”
面对王浩意有所指的笑容，李泽露出不满的表情。
（唉……王浩也真是学不乖呐。）
优耸了耸肩，而那像是信号般，下一刻，李泽用手指朝王浩的额头用力一弹。
“好痛！”
“我会在回家路上跟她提这件事。”
语毕，李泽华丽地忽略王浩，背起书包走向门边。
江宇望向门外，李伊宛如忠犬八公般在那里等着。
“……路上小心啊。”
江宇对背影看起来有些喜滋滋的李泽这么说道，后者举起手挥了几下。
门关上了。王浩无力地趴倒在桌上。
“……他们俩是不是在交往啊？”
“不知道～”
王浩紧贴着桌面，有些敷衍地回答。
（真罕见。他应该对恋爱相关的话题很感兴趣才对啊……）
就在江宇打算若无其事地询问理由时，王浩率先开了口：
“江宇～……你知道什么是能够长久维持，同时又独一无二的爱吗？”
“爱……爱？”
听到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提问，江宇不禁傻眼。
打从一开始，王浩或许就不是为了寻求答案而提问。他自行道出了问题的正确答案。
“答案就是……单恋……”
单恋。
喃喃重复一次之后，心脏仿佛被人揪住般隐隐作痛。
这股痛楚，让江宇意识到自身对景月的感情。
（……的确，倘若是单恋的话，就能维持很久了。）
就算告白，也未必能和对方两情相悦。
即使幸运地成为恋人，这段关系能够维持多久，仍是个未知数。
（之前好像在某本书上看过……恋人的保存期是三个月，夫妻则是三年。）
据说，恋爱时脑内所分泌的某种物质，效果似乎只能维持这么长的时间。尽管存在个体差异，但那让江宇觉得意外有说服力，也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是单恋的话，就全凭自己的内心了。
不但可以尽情恋慕自己喜欢的对象，也可以依自身判断划下句点。
（尽管令人有寂寞，但那或许也是答案之一……）
王浩一定也抱持着同样的想法吧。
虽然江宇不曾过问是从何时开始的，但王浩现在似乎正在单恋中。
王浩的单恋对象王思雨，同时也是景月和李伊的好友。
所以，虽不乏搭话的机会，但不知为何，在王思雨的面前，王浩总是会变成哑巴。
据本人表示，原因似乎是［王思雨，太可爱了……我会紧张……没办法……］。
尽管王浩的态度明显到让李泽跟江宇都不禁露出苦笑，但因为当事人王思雨有着单纯的性格，所以似乎完全没察觉到。
（王思雨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子呢……）
以多次获奖的经历闻名的美术课代表——或许多少有受到这个头衔的影响吧，周围对王思雨的评价多半是（虽然有点捉摸不清，但似乎很厉害）。不知是否因为才能过于优秀而无法彻底发挥，她有时会采取令人难以置信的大胆行动。这点倒是和李泽十分相似。
男生阵营给予王思雨的定位，基本上是“不开口的话就是个美少女”，但私底下想要追求她的人似乎也不在少数，而且据说各个学年都有。
但根据景月的转述，她本人则是秉持着“比起恋爱，我选择友情跟美术！”的态度。
“……你跟王思雨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宇似乎愿意倾听王浩大吐苦水的善意，但这句话反而更将后者推入万丈深渊。
在额头重重撞上桌面后，王浩发出气若游丝的回应：
“就是啊……要是有发生什么就好了呢……”
“啊～嗯。我懂了，我真的懂了，所以你别再说了。”
江宇拍了拍王浩太的肩膀，然后收拾东西回家。
他望向敞开的窗户，外头传来热闹的人声。
“呜～哇～赵军那家伙不要紧吧……”
“什么？赵军怎么了？”
王浩摇摇晃晃地起身，然后凑近窗边。
江宇让出一个位置，说了一声“那边”，并伸手指向外头。
王浩原本无法对焦的双眼，瞬间因下方的光景而瞪大。
“哎呀～他被一群女孩子团团围住了耶……这样八成没办法回家喽。”
江宇知道语气不太对，尴尬的看向王浩。
“你会这样说别人很罕见耶。因为他跟景月处得很不错，所以你在意了？”
“才不是那样！”
反射性地否认之后，江宇再次涌现想要抱头惨叫的冲动。
看到友人极其明显的反应，王浩也只能苦笑以对。
江宇没跟赵军说过什么话，但他知道赵军跟景月有漫画这个共通兴趣。
而受到妹妹江欣和景月的影响，江宇涉猎的漫画范围也很广泛。不过，要是想畅谈各出版社或杂志的特征这类深入的内容，他就只能举白旗投降了。因为经常无法加入话题，所以赵军和景月聊天时，他都会极力和这两人保持距离。
（虽然他本人不是很讨厌的家伙，但总觉得心里头怪怪的……）
江宇朝窗外投以细细观察的视线，一旁的王浩则像是看到耀眼事物似地眯起双眼。
“不管理由是什么，能像那样改变自己，实在很厉害呢。”
王浩一边这么说，一边倚着窗框托腮。
他的视线焦点仍落在赵军身上，但实际上应该是在思考其他事情吧。
“我觉得你维持现在这样就很好了，王浩。”
抛下这句话之后，江宇返回桌子拿书包。
王浩愣了半晌，随即开口大声要求：“江宇，你再说一次刚刚那句话！”
“你是听到幻听了吗？麻烦把窗户和窗帘关好喔～”
“真是的，江宇，你真的很容易害臊耶！”
……
诸如才能与恋爱，跟这种无法随心所欲操控的东西对峙，实在超乎想象的累人。
（尽管如此，还是无法干脆利索地放弃，所以才伤脑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