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无声的痛
告白练习的两天后，景月在自己的房里看着日历。
（怎么办……果然不管看几次，今天都是星期六……）
她也明白自己很矛盾。就是因为知道今天是星期六，昨晚才会一直画漫画到接近天亮，就算睡到中午过后才起床，也不会因此手忙脚乱。
然而，像这样再次被迫面对现实，让她不得不意识到一件事。
虽然嘴上说那是练习，但今天，是景月在告白之后经历的第一个周末。
她掀开遮光窗帘，望向位于对面二楼的江宇的房间。
因为住在隔壁，两人的母亲交情又好，所以江宇和景月自幼便经常往返于彼此的家中。
这样的状况在升上高中后仍没有改变。每到周末，他们俩几乎已经习于到其中一方的家中度过假日时光。景月用的是“拜托优教自己念书”的名义。
（毕竟我说不出“因为很想你，就过来见你啦”这种话嘛……）
景月叹了一口气，拾起被自己推到书桌角落的数学习作。
“没办法，还是出发吧。”
鼓起干劲前往拜访，但不凑巧的是，江宇刚好外出了。
面对心中仿佛松了一口气，又仿佛有些失落的反应，景月不禁苦笑。
“这样啊……那我今天就先回去好了。”
“等一下，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我们一边打游戏一边等嘛！”
不满地出声慰留她的人，是江宇的妹妹江欣。
虽然江欣跟景月的弟弟同样大，但“妹妹”实在是一种非常可爱的存在。看到江欣宛如幼猫般黏着自己，景月原本落寞的心情也抛诸九霄云外。
“好啊。要练等级吗？还是要对战？”
“都要！”
江欣天真烂漫的笑容，让景月紧张了一下。
每当那双眼角略微下垂的眸子露出开心的笑容时，总让人不禁联想到江宇的面容。
（毕竟他们是兄妹，长得像也不奇怪啦……）
不只是外表的特征，两人还有一个共通点。
“景月姐姐，你跟我哥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江欣像是走在自己的地盘般若无其事踏入江宇的房间，然后突然转头这么问道。
跟在她后头的景月，被这记出其不意的攻击劈个正着。
（如果我没听错，这句话似乎不是问句耶？）
面对以胸有成竹的眼神望向自己的江欣，景月只能尴尬地低下头。
“看你的反应，八成被我猜中喽？”
“呃，不，这个……”
看到景月支支吾吾的反应，江欣回以大人般的成熟表情。
“哦～？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啦。”
江欣十分干脆地停止追问，小小的身影再次转过去背对景月。
如同江欣的宣言，她之后没再开口。
她沉默安装游戏机的身影，让景月陷入了坐立不安的状态。
（江欣妹妹是因为担心我，才会这么问吧……）
她也有可能是从江宇口中听说了什么。
不对。依照这个青梅竹马的个性来判断，他应该不会把告白练习的事泄漏出去。尽管如此，江宇的态度或许也不太对劲，才会让江欣说出“你跟我哥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那个……我……小欣……”
“如果是景月姐姐的话，就可以哟。”
“嗯？”
景月一瞬间没能掌握这短短一句话的意思。
听到景月的疑问，手持遥控器的江欣回过头来。
“如果是景月姐姐，我愿意把哥哥让给你。”
江欣认真的眼神散发出前所未见的光芒。
看起来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受到影响的景月也不禁挺直背脊，慎重地再次提问：
“你说让给我……这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总是马上自暴自弃，又有些优柔寡断，但他个性温柔，外表也算是中上水准。身为我哥，他是个买到就赚到的超值商品呢！”
“咦……”
终于明白江欣这番话用意。景月，脸色不禁苍白起来。
“江欣，会刻意这么说，就代表我的心意已经被她看穿了？”
不需重新回想，景月也很确定她不曾对江欣坦白过自己喜欢江宇一事。
她跟江欣的感情宛如亲姐妹一样要好，但要说出“我喜欢你的哥哥呢”这种话，还是会让人再三犹豫。
看到杵在原地的景月，江欣再次丢出爆炸性的提问。
“还是说，赵军才是你的菜呢？”
“我……我的菜……？”
从前后对话来推敲，这大概是“喜欢”的意思吧。
面对完全出乎意料的对话发展，景月只能模仿金鱼，无声地让嘴巴一开一合。
“现在，赵军学长在我们班之间也成为话题了呢，说是他突然变得帅气无比之类的。看他这样，应该是下定决心要对谁展开攻势了吧？”
“攻……攻势？”
“讨厌啦，就是告白呀。”
江欣这么回答，苦笑着耸耸肩。
再次看到如此成熟的应对，不禁让景月佩服起来。
“……赵军学长明明从以前开始，就是个帅气又温柔的人啊。”
江欣的低语不经意地传入景月的耳中。
那是个细微到会让人以为自己听错的声音。
正当景月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询问时，江欣率先开口呼唤她。
“景月姐姐，你现在一定在思考为什么喜欢我哥的事情会穿帮吧？”
“对呀！江欣，你会读心术吗？”
听到景月不禁开口大喊，江欣“噗”一声喷笑出来。她手中的遥控器跟着掉到地上，她本人也笑到跌坐在地。
“景……月姐，你太棒了～”
“江欣妹妹～你不要只顾着笑，快回答我啦～”
或许是觉得景月欲哭无泪哀求的样子很可怜，江欣摇摇晃晃地起身。
她抹去眼角因大笑而逸出的泪水，然后抖出冲击性的内幕。
“因为你很率直，所以一看就知道了呀。”
“是……是喔？那么，难不成……江宇也……”
“我想应该不要紧。我哥对于别人寄予他的好感，迟钝得很呢。”
语气听来若无其事，但江欣的指点相当一针见血。
被她这么一说，景月的脑中陆续浮现许多蛛丝马迹。
江宇有着以他人为优先的习惯，而且对本人而言，那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或许，不管在家中或是外头，他都会不自觉地变成“哥哥”吧。乍看之下，像个孩子王的李泽虽然更给人大哥哥的感觉，但在班级里，主导指挥的人其实反而是江宇。
江宇能敏锐察觉周遭的气氛，但如同江欣妹妹的指点，对朝向自身的好感他人，有时却很迟钝。
（可能因为我也是“妹妹”，所以才觉得不能丢下他不管？）
在陷入沉思的同时，景月感觉到某个盯着自已的视线。
她偷瞄一眼，结果跟在一旁屏息观察自己的江欣四目相交。江欣虽然毫不避讳地说了一堆，但八成还是很在意景月的反应吧。
“……江欣妹妹，你的发言都好成熟喔。”
江欣得意地挺胸。看到她如此可爱的举动，景月不禁紧紧将江欣拥入怀里。
“真是的！江欣，你好可爱喔～！”
“景月姐，你弄得我好痒啊～”
房里充斥着两人的嬉闹声。这时突然有人在没敲门的情况下猛地打开房门。
能做出这种行为的只有一个人。
“你们在别人的房间里干嘛啊……”
身为房间主人的江宇一脸无奈地伫立在门口。
“哥哥！欢迎回来～”
景月也模仿江欣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欢迎回来～快说，你出去好久喔！上哪儿去啦？”
“上哪儿都无所谓吧～”
江宇轻巧地避开坐在地上的两人，来到房间深处的书桌前。
他手上拎着距离这里一个车站远的大型书店的袋子。里头的东西看起来比杂志小点，再加上有点厚度，或许是又买了新的参考书吧。
（听伯母说，江宇好像也要参加暑期辅导嘛。）
之前，景月才高一的弟弟自信满满地表示要参加集训。隔天，两位母亲在自家客厅相谈甚欢时，刚好被景月听到了。虽然在景月面前不知为何不常看到江宇诚恳向学的样子，但他似乎也有认真在准备大学入学考。
“难得的假日，就这样泡在我们家没关系吗？”
把钱包和纸袋搁在桌上后，江宇带着调侃的口气问道。
听到青梅竹马事到如今才抛出这种疑问，景月不禁「嗯嗯？」地歪过头。
“因为你是特别的啊。而且，以前不也都是这样吗？”
“……啊，是喔。”
尽管问出口的人是自己，但江宇还是有些害臊地欲言又止。
不知道是否多心了，他的脸颊甚至有些泛红。也可能是因为刚从外头回来的缘故吧。担心会弄巧成拙，所以景月只是笑笑带过。
“那么，你今天是来干嘛的？”
江宇转身，双手环胸站在原地问道。
“想来找你教我学习呢。”
看到景月露出厚脸皮的笑容回答，江宇和江欣惊讶地异口同声表示：
“原来不是为了打电动啊。”
“你不是来打电动的吗？”
“你们兄妹感情真好耶！不是啦！”
这样讲的话，好像我都是为了打电动而来一样！
抗议的台词已涌上喉头，但这两人可能只会回以肯定答复，使她有些不安。
仔细想想，每次来江宇的房间时，比起握笔的时间，握着摇杆的时间好像就占去了一半。
（既然如此，只好掏出那个了……！）
景月亮出方才完全被她遗忘的数学卷，做为证物拿到江宇的面前。
“你看这个！我只解了一题对吧？”
“你得意什么啦。真是的，把我当成难民收容所吗……”
江宇苦笑着将手伸向折叠桌。尽管嘴上揶揄个不停，但看来他今天也愿意指导景月。
在景月拿起念书要用的工具后，为了让出一个空间，江欣跟着起身。
“那电灯泡就先告辞喽。”
看到江欣带点坏心眼的笑容，景月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哇！用这种说法的话，就连江宇也会觉得不对劲吧……？）
她胆战心惊地望向江宇，但后者却露出令人意外的灿烂笑容。
“江欣，你也要一起用功吗？”
“……哥，你这种个性，会让自己辛苦一辈子喔。”
……
大约一小时过后，题目只剩下最后一题了。
景月原本以为她会跟这份卷子耗到傍晚，但多亏了擅长指导他人的江宇，即使是对数学完全没办法的她，也仿佛被施了魔法般顺利解开问题。
……
……
……
“…对了，你听说星期一那件事了吗？”
或许是发现景月的集中力开始下降，江宇缓缓开口问道。
景月看着连算式都还没生出来的作答区，耸了耸肩，然后放下自动笔。
“怎么了？你有事？”
“不是那样啦……你们想要的，是用来当成电影关键要素的一幅画吧？这样的话，我觉得李伊跟王思雨比较能胜任。”
“我很喜欢你的画喔。”
“…咦？”
“你的人物画都有着生动的表情，风景画则仿佛会发光。我觉得这样很棒啊。看了就会让人涌现活力呢。”
“…就……就算你这样拍马屁，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喔。”
“别害羞、别害羞。都认识多久了，我干嘛拍你马屁啊～”
看到江宇一脸笑得从容的模样，夏树轻轻咬唇而低下头。
要是不这么做，她感觉自己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江宇不但迟钝，又很八面玲珑。但对我就老是直言不讳……）
可是，能让景月重拾自信的，一直都是江宇的话语。
他总是能看见连景月本人都没发现的自身优点，而且还会确实将其化为言语来夸赞景月。
……
……
“哎，如果我交到男朋友……你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身为练习对象，也只能声援你了吧？”
“……！”
……
自作自受。都是因为自己企图试探他人所导致的结果。
尽管这么想，景月仍因为这股冲击而无法好好呼吸。
面对没有任何反应的景月，江宇也只是默不作声地开始阅读参考书。
“如果是景月姐姐，我愿意把哥哥让给你。”
江欣的那句话再次浮现于脑海之中。景月在内心暗自做出回应——
我恐怕没办法呢。
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放弃。景月对着已经移开视线的江宇再次开口：
“谢谢。有你的声援，感觉很可靠呢。”
不知景月慢半拍的回应是否让他愣住了，江宇停下了翻页的动作。
“……加油啊。”
尽管双眼仍看着参考书，但江宇的神情十分温柔。
“嗯！”
景月装作没听到心脏诉说着痛楚的声音，这次活力十足地做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