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的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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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长黎,佛羽的又一次邾夏之旅

傅余英洪的故事远比虚舟魁士的那段亲身经历更加诡异,更加让人难以置信。不过佛羽对这位已经吓破了胆子的统领大将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一个人在自身不能承受的重压之下是否还有说谎的能力呢?按照自己的认知,他觉得这完全不可能,因为谎言和实话就是死和生的选择。

星塔!那根本就是一座鬼门,是通向地狱的入口,它看上去很美,只需一眼就不会怀疑再没有什么人类的建筑比它更美了,但它却是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东西!傅余英洪这样形容曲原土司府中的那座神秘的小圆塔。

在兄长傅余英松的指领下,傅余英洪曾近距离观察过这座地狱之门。它非砖非石,也非垒砌而成,完全是用一整块类似石晶的发光物质雕塑而成。散发出的光呈奶白色,明亮却不耀目、柔和中又透着咄咄逼人的阴郁之气。光芒照耀的区域十分有限,总叫人觉得它们是因为过分留恋源头而不肯走远一般。当靠近到距塔基五六米远近时能感受到一股阴凉刺骨的寒气,感觉就像突然跳进一汪寒水中。更为诡异的是这股寒气的界限十分分明,完全与奶白色光芒照耀的区域重合,犹如夜的墨池里的一滴乳汁。

“地狱之门”的说法实在过于荒唐,难道傅余家的人认为把他们的族长直接送进地狱是一种至高的礼遇吗?在得知真相之前,佛羽宁愿相信它是一个宝藏的入口,这宝藏就是高山栎和小叶榕两块语石的藏匿之地。这种想法一旦形成很快就演化成了希望。希望振奋着他,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事实还是妄念了。

在傅余英洪的最初一段描述中,唯一能让佛羽提起兴趣的就只有傅余英松这个名字,此人正是当下的曲原道土司。在弟弟的口中,他的这位兄长简直就是个怪物。他面善而心狠,杀害两位弟弟毫不手软,却对自己的残废妻子珍爱有加,四十三岁无儿无女,依旧不愿休妻再娶,甚至脸一房妾室都没有,完全置血脉延续于不顾而忠于原配婚姻。这在世族大贵族中绝对是个异类。如此一个角色听起来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力。

按照之前虚舟的说法,星塔之密只会传给傅余氏的族长和后来的曲原土司,可这个傅余英松为什么会打破施行了几千年的祖训,把这事告知弟弟傅余英洪呢?

傅余英洪没等佛羽开口相问,在讲述完星塔的外形及其没入地下的方式之后就给出了答案。傅余英松亲口向二弟承认,自从他继承曲原土司的爵位和星塔秘密之后,他先后五十七次进入星塔,终于在十年前彻底弄清了星塔的真相,却又不肯向弟弟透露一丝半毫,只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是改变世界的开始。不过他也十分详细的描述了塔下世界的情形,在星塔之下两百七十丈深的地方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地宫。

之所以把它说成地宫应该只是因为它处于地下的缘故,事实上,仅仅按照傅余英洪的描述,佛羽也大致能想像出它的规模能大到何种程度,那完全是一座地下城市!

傅余英洪一直处于激动之中,加之语言表达能力明显不足,他的描述十分含糊,佛羽半是聆听半是推测,在脑海里大致构建了一个简略的地宫模型。

首先,两百七十这个数字就能让佛羽激动不已,这不正是南极绝壁的高度吗!还有十年,自己正是在十年前追随法贤灵宗进入离原,也是在那一年接受了夜影智灵赋予的使命。这更近一步的加深了他对星塔和语石之间必有联系的猜测的坚信程度。

放眼世界,即便集中十二国的全部人力物力也无法在地下两百七十丈深的地方修建一座规模堪比曲原的地下城市,这事只有神灵才能做到,恐怕连智灵都无能为力。

从长城统领的转述中得知,他的兄长傅余英松早在第三次进入时就对地下城的规模做过一次全面测量,得出的结果是:它的面积足有曲原城的六七分,由五个正圆型区域组成,每区之间有城墙相隔,环环相扣,八门相通,大致由南向北纵向排列,南北最长距离正好是六又六分里,每个圆的直径则是一又六分里,从地面到穹顶的高度则是三百三十三米。这组数字也引起了佛羽的分外注意,但他翻遍了《神记》《锦绣》《列国物语》等一系列涉及到描述锦绣世界的典籍也没有找到与之相对应的数字。

不管称它为地下城还是地宫其实都不恰当,傅余英洪声称那下面没有宫殿楼阁,更没有街道市廛。每一圆的正中央只有一个祭坛,上面立着稀奇古怪的雕像,所用材料与星塔和地下城墙以及地面一样,全都是那种类石晶发光物质,质地坚硬,任何锤斧都不能在上面留下丝毫痕迹。除此而外,就只有一根根支撑穹顶的巨大石柱和千姿百态的石树,多得不可计数,它们组成茂密的石林,避免了地宫的空旷和单调。

佛羽对五尊雕像很有兴趣,但傅余英洪称他的土司兄长没有透露雕像的任何细节。他好像对这些并不很在意,因为接下来所讲的内容让佛羽也为之震惊,统领有些迫不及待。

傅余氏的上百代族长和土司都还活着!就在星塔之下!不过他们已经不再是活着的人!而是活生生的鬼!不是亡魂也非幽灵!而是有血有肉的鬼!傅余土司称之为“活死人”,他们是地下城的守护者。“活死人”具体是什么样貌,傅余英洪也讲不清楚,只说这些活着的死人已经不再拥有生前的记忆,并拥有超强的攻击力。但它们好像并没有把傅余土司当成入侵者或加入者对待,不然土司何至于下去五十七次而毫发无伤呢?这个问题暂时也没有答案。至于虚舟口中的陪葬武士则没有任何踪迹。

见识过夜影智灵的佛羽虽然对“活死人”的存在并不怀疑,但还是感到这太过荒唐。智灵虽然拥有超乎人类想像的能力,和神灵的区别大概也只有寿命之限,但是他们终究还是活着的生灵,就像锦绣世界没有的长鼻象,剑齿虎一样,因为未曾见过所以才显得神奇,但这“活死人”就不同了。傅余英洪信誓旦旦地表示,它们介乎于生死之间,这是一种超乎人类智力所能理解的存在,兄长曾邀请过他到塔下验证,但未能成行。佛羽绞尽脑汁也无法想像“活死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他甚至动了通过“狮想”向多捷真者求助的危险想法。

关于星塔,傅余英洪知道的只有这些。在讲述的过程之中,他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他背靠紧闭的房门上,并且不时会停下来侧耳聆听,门外的任何动静都能让他惶恐不已,只有在确定无人偷听之后才愿意继续讲述。他还再三请求佛羽一定要替自己保密,假如让兄长知道他向外人泄密,一定会毫不留情地要了他们全家的性命。他既惊恐又哀伤地向佛羽坦白,为此兄长已经杀了三弟傅余英煌和四弟傅余英钦。

佛羽也就大概猜出这个指挥十数万军人和几十万奴工的长城统领为什么会像个吓破胆的孩子一样向自己求助了,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把星塔称为地狱之门的原因所在。

星塔之下的地下城一定蕴含着能把世界变成地狱的力量,这一力量现在就掌握在傅余氏族长、曲原道土司傅余英松的手中。但他需要助手,而且这助手只能在极其信任的人当中寻找,于是傅余英煌和傅余英钦先后成为了候选人。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拒绝成为兄长的帮凶,于是他们必须得死,以防止机密外泄。

在被问及为何会当上长城统领时,傅余英洪显出了前所未见的哀愁之色。为了活命,他不得不接受兄长的一切建议,还要假装出对此事十分热衷的样子。在经过长达三年的考验和训练之后,兄长才带他去观看夜晚亮如宫灯的星塔。就是在那天晚上,他得知了所有真相,包括两个弟弟的死亡。兄长说这是关乎傅余家族兴衰与否的决定性时刻,他的家族上百代先辈已经为此奋斗了两千多年,他根据百代先辈两千年的积累终于破解了“五灵之坛”的秘密,任何阻碍都会被毫不留情的清除,傅余氏要开启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时代。

“五灵之坛”就是地下城里那五座奇怪的塑像,与之相匹配的还有“日月机”和“霜雪枢”。傅余英松认为“日月机”就在日月塔下,“霜雪枢”则在深峡的鹰塔之下。它们合在一处就是“原道三极”。

兄长之所以不遗余力地争取到长城联军统领的职位其目的就是让他掌握日月塔,而他的五弟傅余英培也被派往北方的布贺去了。

能把死人变成“活死人”的东西一定是邪恶的。这是傅余英洪的原话。而一项能让兄弟互相残杀的事业只会让他感到恐惧和憎恶。他是亲眼见过星塔的人,那种阴郁的光晕和兄长脸上不经意间闪现的贪婪之色惊人的一致,那是毁灭的味道!他隐约觉得傅余氏追求了两千年的事业绝对不是这个世界的福音。他经过三年的努力,不惜把自己的妻字和一双儿女送进土司府做兄长的人质,终于得到了绝对的信任。利用这得之不易的信任,他彻底弄清了兄长所谓的改变世界到底意味着什么。原来百代族长数千年的努力只为把这个世界重新拖入混沌,傅余氏的祖先和历代族长们全都坚信,他们的家族将会在混沌中得到恢复维宁古国的机会,并最终统一整个锦绣世界。这个说法就清晰明了地写在《傅余家训》中。

多年来傅余英洪从未停止过寻找解救自己和解救这个世界的可能性,但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受到监视和限制。在就任长城统领之前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出过曲原城了。就连如今他的统领府护卫队也是兄长精心挑选的人组成的。在见到佛羽之前他曾借着东巡的机会去过邾夏,企图在那里找到帮助,他几乎拦截每一个从舟南路过的高僧,结果往往是还没有进入正题就已经感受的了危险。这些人对于涉及神的问题十分敏感,他们甚至不愿意听到“鬼”这个字眼,把它视作对三生最彻底的攻击。

最后他还主动承认自己和虚舟魁士的密谋,佐领东方龙的确是亚琼人,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佛羽灵宗的名头,他之所以能认出佛羽全都是虚舟魁士所为。

得知虚舟是故乡人,傅余英洪似乎看到了希望。他先小心翼翼地把话题扯到塔上,发现对方不仅不排斥鬼的话题还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之后便按照反复斟酌了几百遍的措辞,一步步把星塔的事牵引出来。他没有料到的是,虚舟魁士竟然会是个星塔的知情者!他又惊又喜,喜的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他看到了得救的希望;惊的是如此重大的机密怎么会被一个外人知晓?!如果传扬出去,那将是整个傅余家族的末日。在得知虚舟魁士的真实身份之后,他迫不及待的将自己所知的所有星塔之谜全部说出,于是就有了东方龙表演的那出戏码。虚舟向傅余英洪推荐了佛羽,但他又害怕遭到责罚,他无权向外人透露明者的真实身份。

谈话结束的时候,佛羽毫不犹豫地取出一枚鵟狮骨戒指赠予了傅余英洪,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安抚对方那惊恐了近十年的心,这可以从他的眼神中得到证明,当傅余英洪把戒指套上手指的那一刻,他的双眼里除了惊讶之外,还有无穷无尽的轻松,鵟狮骨神奇的互显魅力无可比拟。作为回报,傅余英洪当场透露了启动“五灵之坛”的方法,兄长正不遗余力地寻找“原道三解”。

佛羽当即决定把星塔列为明派第二目标,但他没有在当天下午举行的集议上公布出来,这是他对傅余英洪的承诺,“星塔行动”将秘密进行,全权交由虚舟魁士负责。

草草制定了一个简略方案之后佛羽便迫不及待地于当晚辰时离开了舟南城。邾夏之行不能再拖延了。

三十一天过去了,他们方才抵达了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风语堡,这比佛羽预想中的要慢很多。为了避开沿途的要塞和人的干扰,他放弃了傅余英洪的建议,并没有直接把平坦的长城城墙当作通途大道,而是稍稍远离了它和海岸线。

由于白海海雾的缘故,长黎的近海地区大都荒无人烟。沿途不是蔓草丛生的荒野就是危机重重的沼泽,大片的丛林则像人一样十分少见。不过奇怪的是这里的孔雀树倒生长的格外茂盛,而且数量也不算少,几乎隔上十来里就能碰上一棵,它们大都有四五十米高的身姿,葱笼彭大的树冠能覆盖一座中型广场,在平坦如砥的荒野中,像极了一座座绿色的小城堡。

被人类嫌弃的地方往往都会是动物们的天堂。这里当然也不例外,这里的鬼面蝎大如脸盆,神出鬼没、从不露面的食草狗在远处昼夜吠叫,如哭如咽、锦羊成群结队、肥胖的野兔会突然从脚边的草丛窜逃、血雀群像晚霞一样能遮住小片天空,诸如独角兽、原牛、灵鹿、野马一类的大型动物应有尽有。

在这些动物当中,最危险的并非以剧毒闻名于世的鬼面蝎,也不是一听其名就另人丧胆色变得虎豹财狼,而是小到能握在手心里的血雀,它们聚集成群,飘飞于半空如云如雾,但凡遇到猎物,一个俯冲,眨眼之间就能把一匹马或者更大的原牛变成一堆白骨,所到之处虎豹让道,狮熊窜逃,大概也只有铠甲猪的皮毛可以抵御它们的利齿。好在这种恐怖的红色小鸟也有它惧怕的天敌。不知是何缘故,只要有灵鹿出现的地方就看不见血雀的影子。佛羽曾在《列国物语·博物志》中看到过一种神乎其神的解释,书上说是因为灵鹿身上的黄红青三色花纹正好是三生中的三光,血雀身上的殷红则来至于鬼祖的脸色,因此这种与鬼祖一样邪恶可怕的小东西一见到灵鹿的三光色身子就会吓得落荒而逃。佛羽对这一说法一直心存怀疑,在幸运地躲过一次血雀攻击之后,这种怀疑又加重了。

当时他们刚刚从一片糜烂的沼泽中挣扎出来,已经被折腾的人困马乏,佛羽决定找一处地方休息,顺别把午饭也解决了。见前方荒坡上有一株孔雀树,于是便吩咐询梅追风两人再坚持片刻,他打算借树身挡风,生个火堆做一顿热食。等他们即将靠近坡下时,忽然从树冠中飞出一群血雀,就好像是枝叶里四射出的红色果实。它们星散,聚合,飞升,然后就是迅猛的俯冲……

佛羽明知道逃不掉,但还是使劲的用鞭子抽打坐下的黑鬃军马,询梅边逃边骂天皇上帝,追风一个劲地喊:快点,师兄快点。两个孩子都在佛羽身后,这些喊叫谩骂声让他以为他们已经被追上了,但他不敢回头,生怕自己的扭动会减慢马的速度。他跑过荒坡,冲进一片能漫过马头的芦苇丛,惊出了一头庞大的独角兽。这东西也跟着他一起逃,但是他很快就把它甩在身后。不多时就听见一声凄厉的长啸,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了头,只见询梅和追风已经紧跟在后面,他们也正回头看身后的那一团恐怖的红云,血雀群追上了那头独角兽,此时它已经只剩下血淋淋的骨架,只有头上那只角还是原来的样子。

血雀很快又追了过来。佛羽大喊:“分开跑!”可询梅追风这两个孩子像吓傻了一般对他的喊话毫无反应。血雀群越追越近,越来越低,几乎已经是贴到一匹驮运辎重的枣红马的屁股上了,只见它直翘着的尾巴像着了火似的红光一闪就消失了。枣红马一声嘶鸣,速度顿时慢了下来,随后它就被红色吞没。

独角兽和枣红驮马拖住了血雀的速度,否则三人早一成了白骨!佛羽心中明白,这种安全只是暂时性的,剩下的两匹驮马是支撑不了多久的,他只能妄想着这些血雀在吃下三匹马一头独角兽之后会撑破肚皮。这时候他们已经跑出了芦苇丛,跑上一片碧绿如茵的小草原,满眼的绿色里成片成堆的锦羊让佛羽欣喜若狂,这些小家伙们能喂饱一百头狮子,血雀们这回肯定能撑破肚皮了。这时候的马已经不再需要鞭子的催促了,它们逃起命来跟人一样疯狂,只是比人优雅了些。

三人五马冲过大片锦羊群,又跑出好远一段距离马才自己停了下来。接下来的一幕让佛羽大感惊惑,他意料中的杀戮并没有出现,血雀们不但没有追来,也没有对锦羊发起攻击。它们仓惶地爬升到更高的地方,盘旋翻飞片刻之后便像乘风的一朵红云似的向西逃去。不仅如此,它们还发出了能割破耳膜的锐利鸣叫。血雀也被叫做“哑巴鬼”,它们的叫声是十分罕见的,在元境的绝大部分地区,人们都把这种鸣叫视为灾难即将降临的预兆。

这怪异的鸣叫的确能让人心惊肉跳,其中虽有以往的经验作祟,但叫声本身的可怖也是重要的原因。它如哭如咽,总叫人想起传说中水边哭诉怨愤的女妖。佛羽还从这声音中听出了紧张的味道,是血雀们的紧张。很明显,这些小魔鬼被某种东西吓到了。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灵鹿,于是就逼着询梅和追风跟自己一起到锦羊群里寻找。终于在傍晚来临前,追风在一处土丘上的洞穴里找到了一只刚出生的小马驹般大小的灵鹿,它的头是鲜黄色,身体像初升的太阳一样红,四条腿则是草青色的,就像是被草汁滃染一般不着痕迹。

在接下来的漫长行程里,这只小灵鹿就成了他们的同伴,一直到遇见第一个村落佛羽才放走了它。有人的地方,就是动物之国的治外之地,即便凶猛如迷龙凤凰又如何,在属于人类的疆域里,这些被视为神兽的庞然大物们也照样被远古人类驯服!小小的血雀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海沿岸,有人的地方一定紧靠着长城,村落的数量虽不多,但它们分布十分广泛,而且还很有规律似的,每隔上三五十里必有一个。据说村落里那些看似贫穷的农夫、野蛮的猎人、可怜的石工、瘦弱的篾匠、沉默的漂母……全都拥有另一个相同身份——“夜眼”,也就是替长黎朝廷监视长城联军的密探,穷人总是最不受瞩目的,贫寒在这里竟成了一项极有价值得品质。在东方的邾夏和西面的雍洛,夜眼几乎遍布长城沿线每一个堡垒。当然,三国朝廷从来都不承认他们的存在。

这些村落市镇往往都小得可怜,三五户十几口就能凑成一村,百户以上就算得上大市镇了,像舟南那样的大城市一座也没有再遇见过。完全不出佛羽意料,对此次东行而言,这些村落居民的却比血雀还麻烦。白海的恐怖所造就出的恶劣环境把本该繁荣的海滨禁锢成僻壤穷乡,这里的居民们除了神秘的职责和还算优厚的俸禄可资炫耀之外,基本是一无所有了。身后无尽的荒芜与渺茫崎岖的前路把他们的灵魂扭曲成一条既凶残又脆弱的游蛇,唯一的慰藉就只剩下信仰了,如果没有信仰的支撑,他们肯定早已逃之夭夭。

于是,不管多么狭小破败,这些村落里都有一座漂亮得过分的三生善堂。记得哪位先贤说过,越是穷僻的乡野,天皇上帝的力量就越强大。这话一点不假,在这些衣衫褴褛神情高傲的特殊穷人身上,佛羽感受到了神赐予他们的狂热力量。作为一名圣教的灵宗,他每到一处,都会被当作神一样膜拜。法会一场接着一场,诵读的经文越来越长,他们奉献出最好的食物举办晚宴,他们的热情极难拒绝。这极大的拖延了行程。最后,佛羽终于决定再次远离长城和海岸,他宁可去跟毒虫猛兽们周旋,也不愿意忍受人的纠缠,猛兽最多吃掉你的肉身,可人的热情却有可能把你的灵魂焚烧成灰。

三人像躲避血雀一样再次逃进荒原和沼泽。

当佛羽驻足远望风雨堡雄伟关城上的浴火凤凰时,他并没有感受到一直希冀的轻松,脑中浮现的不是邾夏的异域风情,而是离原的红石海,这只红色的神鸟和红色的沙石一样灼人眼目,炙烤心魂。真是刚下刀山,又入火海!

“主师,邾夏国中真的还有活着的火凤凰吗?”这是询梅在问,一路上他的问题总是比追风多,抱怨起来也叫人生烦。不过正因为有了这个小话痨,此次漫长的旅途才没有想像中那么沉闷。

“叫我灵宗或者先生。”佛羽严厉地纠正道,“都说过多少遍啦,怎么就记不住。”

询梅吐了吐舌头。

佛羽道:“凤凰早在巨蟹纪末叶就灭绝了,你现在看到的这只叫做浴火凤凰,某位出色的雕塑师的杰作。”

询梅不无惋惜道:“要是它们还活着该多好,或许我能养一只……”

“那它第一餐吃的准是你,大概只有神能饲养凤凰,它们与迷龙一样凶猛残暴,否者怎能齐名于世?”

询梅惊讶道:“可是它看起来很美啊……”

佛羽手指远处的长城道:“白海也很美,可它会吞噬世界。”

“先生,迷龙也真的存在过吗?”追风也插嘴了,他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这孩子才十七岁,漂亮,聪明,就是胆太小。

“当然,布贺人认为他们是迷龙的传人,所以就把它当作自己民族的图腾,正如邾夏人把凤凰当作图腾一样。等咱们正式进入邾夏,你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凤凰的画像,雕塑,就像元境列国的天皇上帝像一样多。”佛羽来了兴致,又给他们简单讲述了邾夏的历史和邾夏人信奉的大德明皇,等说到南极绝壁时就猛然停住了。他突然忆起十年前自己第一次站在绝壁之巅眺望脚下无边无际的茫茫烟林时的情形,当时的心情与此刻竟然惊人的相似,一样都是不可预见的未知所带来的迷茫。他不知道邾夏天王和离原这两者哪一个更难征服。对,就是征服,这次他来邾夏的目的就是要征服这个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君王,说服他交出语石,说服他推倒他的先辈动用上百万劳工,花了三代人六十年的时间修建的那两条绝壁天梯。这一任务任谁听了都会让人感到绝望。

“先生,南极绝壁是人类建造的吗?”询梅追问着。

见佛羽没有回答,追风小声接话道:“肯定不是人类所为,建造白海长城这样的庞然大物人类就花掉了上百年的时间,绝壁要比长城高大几十上百倍,根本就不是我们能够修建出来的东西。更何况任何一本史书上都没有记载过关于建造它的信息。”

“你懂什么,史书上没记载的东西多了,夜影记载了吗?这并不妨碍夜影的存在,我说……”

佛羽扭脸把双眼一瞪,就把询梅的嘴堵住了。“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呢?下不为例,不然我就把你送还给你师父。”他狠狠地训斥道。

他们于正午十分抵达城下,再看火凤凰,佛羽不由得为它的庞大和逼真而喝彩。这应当是一尊少见的以凤凰真身为尺寸的雕塑,立于国门,彰显的是邾夏的国威。这种做法在全世界风行,只不过元境列国早已放弃自己的图腾,所立的是他们本民族的主神和母神像,例如雍洛的雄安关关城两侧就伫立着欲岸天子和淑施地女,它们比这尊凤凰还要高。

风雨堡不是城市,跟其它的长城要塞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因为国门的身份和过于宏大的规模,才会让初见者产生一种不可靠近的特殊之感。

“先生,我们能过去吗?”追风小心翼翼地问。

佛羽从怀中摸出傅余英洪给的长城通行令,那是一块蓝鲸鱼骨做的符牌,真金包边,雕镂成三生祥云的形状。正面刻着密密麻麻的黄红青三色字迹,背面则是天皇上帝彩像,还有绿红蓝三色流苏各一穗,十分华丽。傅余英洪说这样的令符在蜿蜒万里的白海长城只有九块,手持此令才能在雍洛、长黎、邾夏三国长城所有段落畅行无阻。

询梅也随声附和道:“是啊,灵宗,统领将军给的这东西管用吗?邾夏人是元教徒的死敌,他们肯定更加仇视我们僧侣。”

“我们这次是来跟邾夏人交朋友的。”佛羽回了一句,然后仰首朝城上喊了起来,他用的是邾夏语。

有一颗脑袋就从城垛上伸了出来,闪亮的头盔把脸遮住大半,看不清他的样子,“短毛鬼?”他用邾夏语问着。

“你没有看错,我们的确是元教僧侣。”佛羽很客气地回答对方。

城上的脑袋却骂道:“真他妈倒霉,这里不欢迎你们,快滚。”

真庆幸询梅不懂邾夏语,不然这孩子肯定早爆了。佛羽想着,刚举手亮出通行令,就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开骂起来。“邾夏鬼,睁开你们的猪眼看清楚,我们有长城统领的全域通行令。”

骂人的就是询梅,他说的是雅语。“你能听懂邾夏语?”佛羽问。

询梅小声回道:“不懂,但我光用眼睛看就知道这杂种在刁难先生。”

这时候从城上传来了一句雅语,“令牌在哪?”流利得根本不像邾夏人。佛羽仰首,城垛里伸出了一颗新脑袋,同样戴着头盔,但与之前那个款式不同,这应该是个军官。

佛羽把令牌举过头顶。

不多时,只听咯嘣一声巨响,闸门缓缓升起,随后从门下钻出一队士兵,迅速将三人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