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的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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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宋下城,新来的对手

“我和雪妈把全城都找遍了,这么久你究竟去了哪?你知道我被抓吗?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我每天都会来这里等你,要是你再不出现,我就打算炸掉晴宗塔,和那块该死的石头同归于尽,让全世界给咱们陪葬。没有你这个世界跟我有什么关系?没有你我什么都不会做。什么法王国王,什么天王单于,加一块也不及你的一根发丝。我只要你!”

穆瑾却怒气难消,恨道:“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那混蛋割了你的耳朵,你竟然还把‘狼爵’送给了他!我说过不允许任何人伤你一指头。你必须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马上!我要剥了这烟霞的皮。”

琴靖喃喃道:“只要你不嫌弃,没耳朵就没耳朵吧。”

穆瑾怒道:“我一定要他的命!可恨的阉狗!还疼吗?”

琴靖使劲摇着头回答:“早就不疼了,你不能杀他,他可是帮了咱们的大忙,帮我把岳让杀了。”

穆瑾不以为然地说:“你觉得一把‘狼爵’能收买一个烟霞吗?”

“不能,但是两条人命或许可以。”

穆瑾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起来跟我说清楚,或许我会让他死的痛快些。”

琴靖嗔道:“都过去了,只有还能见到你,我啥都不在乎。”

长大了我保护你!琴靖回忆着二十年前穆瑾的这句许诺,心里和那天晚上一样甜美。那晚她们就像现在这样相拥而眠,因为天很冷,只能互相拥抱取暖。

那一晚,烟兰城感育所里两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被关进黑漆漆的惩教室受罚,就因为厨房里丢了一块腊肉。她们俩誓死不愿服从执事僧的命令——脱衣接受检查。当着全院男孩的面,她们被强行脱掉全部衣服……那些目光到现在依旧让琴靖觉得恶心。

第二天醒来,穆瑾又不见了。

巳时的钟声响起,穆瑾不得不去洗漱梳妆,恐怕欧阳忠已经在净厅里等得火冒三丈了。

她一定是去见雪妈了,不好!这疯婆子不会真去找褚恩农拼命去了吧!想到雪妈在,琴靖又把悬起来的心重新放下了,在雪妈面前,这俩人都算不上高手啦。

马车早就在胡同口等候多时了,今天的车夫是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禁士。为了保密考量,琴靖要求她乘坐的马车每天都要更换,连赶车的人也要每日一新。车夫正在阳光里打盹。

三生节过后就是新年,新年新气象,连天上的太阳好像都是新换了一轮。阳光明媚温煦,风虽然依旧很凉,但这种凉吹到身上不是折磨而是抚摸,爽朗的触感一直能渗进筋骨。这样的天气里,应该弄一把躺椅放在自己的小院里,晒着太阳和心爱的人谈情说爱,而不是去见丑八怪臭男人。

琴靖走到车跟前,车夫都没有醒,心头顿时就起了火,严厉地训斥了车夫一顿。这大块头能比身材娇小的琴靖大出两倍,却被训成了一个小孩子。怪不得男人们能为了权利而不择手段成魔成兽,它的力量确实另人着迷。

大好的阳光并没有把宋下的街道照暖,路过的每一条都冷冷清清,能见到的身影基本全都是铁皮子兵,再就是路边水沟里的尸体,有些被野狗拉出来撕得肠穿肚烂。她看见一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女人安静得躺在一个小街街口,她全身没有一点伤痕和血迹。琴靖好奇,就吩咐车夫靠近些,待看清插在女人身体里的木棍时,不由得破口大骂起欧阳忠来。这蠢驴要把宋下变成人间地狱啊!

欧阳忠在圣女堂里发火,十丈开外就能听到他那粗噶的嗓子。“你们最好叫那婆娘快点来见我,真拿自己当知事啦,没戏。”

“既然没戏你还来干什么?还不快滚!”琴靖强压怒火,冷冷道。她进了圣女堂,在首座坐下,拉着脸一眼都没看欧阳忠。

欧阳忠慌忙笑道:“灵姑息怒,您就当我刚才是放了个屁。”

琴靖一阵嫌恶,不动声色道:“你是不是觉得用不着我了?青觉能给你的我可以给你,青觉给不了你的我也能给你。这话也可以反过来听,青觉拿你没办法,我可有的是办法。”

欧阳忠的笑更夸张了,“我该死,我该死,我的身家性命都在灵姑手里,您大人大量。”

“知道就好!我也不希望有一天咱们也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琴靖稍稍缓和了些口气道,“有什么要紧的事急成这样?”

欧阳忠骂道:“妈的,该死的邾夏人偏偏这个时候来捣乱,本以为这帮蛮子夺了诗杭就会罢手,谁知道全是骗人的勾当,他们嘴里喊着收复失地,真正的野心大了去了。目前云然已经丢了奎农,邹信两个藩领,在往北打就该轮到国都亚琼了。可恨的是长黎和易固这两个友国以各种借口迟迟不肯出兵,雍洛大军在亚子川口被邾夏蛮子挡住,只能望洋兴叹。圣廷震动,法王发布了征兵敕令,此时咱们楚亚的大军恐怕已经过了云河啦,这个时候根本没有精力管顾我们宋下藩。我派去京城的人已经回来了,说朝廷不但不管,丞相大人还骂人,骂我蠢蛋,连两个小小的土司道都搞不定,连个将军都不配,还想做封君。妈的,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他来试试看?回河还好,曲原的傅余英松弄出了什么招贤讨逆檄文,全世界的混蛋游侠全跑他那去了,更可气的是我得到消息,三个端木氏土司家的武士也都往曲原挤,这些家伙可不是好对付的。”

琴靖听了差点笑出来!这样好啊,他巴不得整个宋下藩一直乱下去。如果欧阳忠轻易平定了曲原和回河的叛乱,顺利当上宋下侯,这个混蛋第一个要对付的恐怕就是她这个净厅的灵姑,一起密谋用牺牲岳让灵师来达到篡夺宋下藩的盟友。那个端木家的小孩的话可能没人信,但自己要是现身说法揭露两人密谋,这种同归于尽的手段的说服力是惊人的,自己就是悬在欧阳忠头上的一把剑,一但失去利用价值,他一定不会让自己活着。他口口声声说缉拿自己全是岳让的注意,其实都是他一手策划的,琴靖都知道。

“你想让我做什么?”琴靖反问道。

“我现在是一点招都没了。”欧阳忠垂头丧气道,“公西宏的大军迟迟无法集结,这家伙跟傅余英松也是老相识了,根本就不用心,我看他是在故意拖延,到现在曲原城的物资供应一如往常,周围市镇百姓竟然还能进城买卖。照这样下去,即便围城,恐怕三两年也打不下来。”

“你的新朋友青觉怎么说?”琴靖问。

欧阳忠顿时就炸了,“你可别提这老小子了,他心里只有自己那点事,整天要我先把城里的秩序整顿好,城里还要怎么整治,不是好好的!?“

琴靖强压怒火,反问道:“天天都在死人,也叫好好的?你也约束一下手下的那些呆兵,不要让他们胡作非为,简直就是一群土匪。”

“你说的轻巧,怎么约束,不让这些兵大爷舒服了谁会给我卖命?金银我赏不起,只能稍稍给他们点纵容。另外,最近一直有传闻说城里一下子来了七八个烟霞,原来那一个还没抓到又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他们还不随时都能要了我的脑袋?我宁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褚恩农整天唠叨他的老师叫什么肇甬庭的要来取他的脑袋,难道真来啦?可是一个褚恩农用得着动用这么鬼猎人吗?七八个?绝不可能吧!琴靖暗暗思忖,但如果真是这样,说明这阉人还有更大的本事没显露呢!杀岳让就已经让她大开眼界了,“狼爵”真是没白送出去,也没送错人,这也没有辜负提仙酋长的慷慨相赠!得到这么个高手还愁语石到不了手吗?

她按捺住心中喜悦,假装生气道:“所以你就纵容他们到处随意抓人?你知不知道他们拿着你的鸡毛当作令箭,杀的比抓的多,抓的女人比男人多,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鬼会有女杀手?你有没有出过司马府的大门,多久没有在城里逛过了?好好的大街走不上三步五步就能碰上一具野狗啃烂的尸体!安息所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忙过。如果照这样下去,即便你当上宋下侯,那把椅子也坐不长。”

欧阳忠反驳道:“你只看见老百姓死死伤伤,却对我手下的士兵的伤亡视而不见,这太偏心了点吧?我哪天不损失几十号人啊,你知道这帮刁民是怎么对付士兵的吗?你以为穷人就个个都是善良的吗?他们只是弱小罢了!我藩军南营一个百夫长被他们灭门,一家三十口子被杀,最小的才三岁啊,如果我不狠点他们还不把我的家也灭了?我就是要让宋下人怕我,让他们知道我比端木功良更厉害。”

“他们还勾结游侠土匪,不仅对付官军,还抢世族大家的宅第,抢富商大贾们的商铺,他们就是强盗!我的士兵再不堪也有军法约束,他们呢,他们才是胡作非为。我不下狠手整治,那些大佬们就骂我无能,我一出手百姓们又骂我禽兽,我他妈的容易吗?”

在欧阳忠的抱怨声中,琴靖陷入了新奇的沉思之中,她隐约意识到这一切可能都是因自己而起,如果当初没有抓端木公子,端木功良也不会围攻灵道寺劫持岳让灵师;如果自己没那么坚持,及时把人放了,事情就不会恶化到这种地步;如果自己没有答应和欧阳忠联手,宋下城就不会出现兵变,如果……,她惊讶于自己怎么会突然反思起这一切作为,难道是对主师的理念起了质疑?自己明明是要救世怎么却成了乱世呢?不,这都是为了语石,为了救更大的世界……她又想起了那具赤身裸体的女尸,她这副样子只应该躺在爱人怀中而不是冰冷的大街上……不!这不是真的,这一切全都不是最终目的,我只是为了穆瑾,我的挚爱。想到穆瑾,她的心就又沐浴在了温馨里,其它什么也装不进去了。

“够了,我不想听你的抱怨,你就说找我干什么吧。”琴靖不耐烦道。

欧阳忠回道:“端木家儿子的事。”

“这我们早说好的,你不会变卦吧?”琴靖嚷了起来。

“你别误会,我没变卦,只是还有个要求。”

“说!”琴靖懊恼地说,这家伙竟然坐地起价。

“留他一条残命可以,但他必须为我做一件事,劝降曲原城里他那位老姑父。”

亏你想得出来,琴靖轻蔑地想,欧阳忠真的蠢到以为傅余英松起兵是为了端木家吗?她反问道:“你觉得有用吗?”

“光这孩子肯定没用,但我想如果加上一些优厚条件一定行,我打算把曲原留给他,而且绝对不会干涉那里的任何事务。”

琴靖继续问道:“青觉同意吗?”

欧阳忠道:“你老提他做什么!“

“他很快就是明诚灵道寺的知事了,他不同意的事多半你也做不成。”

欧阳忠不服道:“没有我的支持他也休想当上知事。”

琴靖瞪着他不说话了。

欧阳忠赶紧又笑了,“你知道,女人当知事是有难度的,你总得给我充足的时间。”

琴靖冷冷道:“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我不一定非要当这个知事,但我一定要让明诚灵道寺掌握在我的手里。”

“我懂我懂。”欧阳忠连连点头道,“灵姑放心,不管谁当知事,他都是咱们手里的木偶,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青觉知道我的计划,他简直是个老顽固,一点变通都不知道。要是能用兵力解决我还费那么多劲干啥,我看他真是念经念坏了脑子,非要严惩一切叛神者,简直痴人说梦。”

曲原和回河就是卡在欧阳忠喉咙里的两根刺,有了他们即便欧阳忠真成了宋下侯也不得安生。琴靖想,你不安生我才能安心,青觉要你打还是好的,我连管都不会管。她假装答应下来,说:“这需要时间,最起码得先让那孩子活下来才行。”

欧阳忠道:“说真的,我还真好奇,你为什么要留下他。不会是看上这孩子了吧,十七岁不小了,可惜很快就成……。”

琴靖恼羞成怒,厉声呵道:“闭上你的臭嘴,再胡说我就叛你个亵渎圣女之罪。”

欧阳忠呵呵笑道:“灵姑别当真,说正经的,有个帐下幕僚跟我建议,对端木家要斩草除根,说那孩子只要活着,即便他成了乞丐也是我的大威胁。只要他活着就会有人利用他的名义出来捣乱。这话很有道理,但我不爱听,别说是个孩子,就算留着端木功良他也翻不了天,他能当这个君侯完全是靠着血统,我只靠实力,我怕什么?让那些不知死活的尽管跳出来吧,我岂不是省了不少事?所以我才接受你的建议。但我不明白,怎么会轮到你来保他的命?他可是你抓起来的,他爹也是你惹毛的,莫非你是想讨好宋下百姓,挽回自己慈悲静女的名声?”

这家伙越来越放肆了,如果褚恩农或者穆瑾在身边,琴靖一定会下令要了他的命。这个问题琴靖没法回答,他早就考虑过如何隐藏真相,但始终也没找出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把真相说出来倒是合理,可那会给自己惹来大祸的。

她冷冷地反问一句:“我有这个能力保他一命吗?”

欧阳忠道:“当然,方慈国师回京后,宋下城理论上是由您来实际统治着,青觉和我也承认这一点。”

这是在暗暗提醒我他们两人已经是同一阵营了吗?琴靖冷笑道:“没错,不过假如我这次没有脱险,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你告诉青觉,只要他一天没有当上知事就得服从净厅一天。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派人跟踪我调查我,擅自监视净厅灵姑是什么罪他应该知道。如果他依旧对我和闾丘勉的那次会面感兴趣,尽管当着我的面提出来,不用在背地里耍些小把戏,我很想和他辩论一番。”

欧阳忠一听这话,立刻就变了脸,喜笑颜开道:“他早就承认是一时疏忽,误信了小人谗言。有机会我劝他来给灵姑赔礼道歉。您放心,我欧阳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当初在神堂立过誓言,唯您马首是瞻,青觉一个外人,怎么着也不能让他站到咱们前头。”

随后他稀里哗啦地又说了一大堆奉承的话,直到琴靖收起愠怒的脸色。琴靖也明白,在欧阳忠面前自己之所以还能保持对他的威慑力,除了那招同归于尽的杀手锏之外就剩净厅灵姑这个名头了。净厅的权势完全仰赖它凌驾一切之上的地位,它可以随意调动元境列国的任何力量,反过来理解就是它没有直属于自己的力量。以宋下净厅为例,罪洗师和听风者加一块也不超过一千人,八成以上都分散于宋下藩治下的七个土司道,留在宋下城中的只有可怜的一两百号,其中多半还是女僧,随便派点士兵就能将净厅夷为平地。

所以她不能逼欧阳忠太狠。于是就转变了口吻道:“你放心,我会说服端木公子,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不要对此抱太大的希望。其实曲原之事并非糟糕到你想象的程度,傅余英松能招揽游侠土匪你怎么就不能呢?你是不是忘了端木功良还有另外一个大敌,只要你随便派个人去,他们一定会参战。”

欧阳忠紧皱眉头,随后又眉开眼笑道:“吐陀罗人?没错,当年端木功良之所以能打败他们,全都是因为傅余英松耍诡计抓住了这些野人的酋长,吐陀罗人更恨傅余英松。我现在就派人去。”说完就心满意足地告退了。

琴靖又去灵道寺见了青觉。这是自她回归以来两人第一次单独会面,她的回归显然让这个自以为已经执掌了宋下大权的老家伙大为不悦。

青觉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与学究气浓重的岳让大不相同。琴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一个劲敌。自己刚刚搬开一块石头,结果又从天而降一座大山,早知如此还不如留下岳让。不过后悔为时已晚,她只能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这个青觉成为知事。

不过,想起这老东西初次见到自己时的猥亵相,又觉得他的威胁并不很大了。他阴狠不假,但对女人好像有着特别浓厚的兴趣,琴靖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里隐藏着许多模糊的企图,肥厚的双唇和多肉的鼻子实在是叫人恶心。

还未到宋下城,这个青觉就已经展示了他的能力。具了解,端木功良的处决时间就是他定下的。随后又抢走了宋下净厅对端木功良的审判权,站在浸沐台上向信众宣布叛神者罪状的应该是净厅灵姑、下令执行刑法的权力也属于净厅灵姑。可这老混蛋全都抢到了自己的手里了,这是给琴靖的下马威,也是要在宋下人面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强势知事的形象,告诉百姓宋下藩将来只有他才是主宰。

其实这种现象不仅仅出现在青觉一人身上,新上任的灵道寺知事大都不喜欢或容不下原任的净厅灵姑。理论上知事的地位要高于灵姑,但两者并没有隶属关系。元境所有的净厅全都直属于法王和至上净厅,不管是上师院还是灵道寺对其都没有节制权。于是就催生出了一个不正常的现象——司牧和知事只能依靠自己对灵姑本人的影响来一定程度地控制净厅。所以一个能与自己保持步调一致的灵姑对一个知事来说是十分重要的。知事如果不能控制净厅,他就是个空架子。因此青觉对琴靖的一系列打压,其目的就是逼着她承认自己,进而成为他的实即下属。或者知难而退主动递交辞呈。

琴靖当然不会退缩,可一旦对青觉俯首就等于交出了净厅的权力,今后的行动将更加艰难了。除了对抗,她别无选择。她已经起了杀心。

琴靖的步辇一直抬到三生殿,负责接引的宗士却说青觉灵师在先师堂。

“要我到先师堂跟他会面?”琴靖厉声斥道,“他不知道这不合仪轨吗?”

宗士赶紧道:“灵宗昨天受了伤,行动不便。”

“这是什么道理?他能去先师堂就不能来三生殿?告诉他我在小神堂等他。”琴靖说完便登上台阶径直进了三生殿。

接引宗士追在身后解释道:“灵师前日已经搬进了无尘舍居住,他的腿伤还经不起步辇的折腾。”

什么!?琴靖震惊不已,这老东西怎敢擅自住进无尘舍!那是知事的寝殿,知事入住都要有一整套的仪式。

她住了脚,厉声质问道:“谁给他的胆子?你去告诉他我就在小神堂等着他,如果他不来我就以僭越罪逮捕他。”

最终,青觉还是低了头,他确实伤得不轻,整个左腿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只能伸直不能蜷曲。他的步辇一直抬到三生殿内,一见琴靖,未说话就先咧开嘴笑,笑着嚷道:“灵姑恕罪,昨天走访民情,碰到一群暴民,受了点伤,实在是行动不便。”

琴靖可没什么好脸子给他,冷冷道:“你让一位静女进先师堂,是想害她还是想玷污先师清净?”

青觉笑道:“不不不,都不是,确实是我行动不便,你看它又在流血。”血真的把白色绷带洇湿了拳头大的一小片,旁边一位宗士赶紧上前查看,被青觉制止了。

少来这一套苦肉计,琴靖怒不可遏,依旧冷冷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住进了无尘舍,难道您已经是知事了?即便是知事也得举行了祈告仪式才有资格入住,你这是僭越。”

“早晚的事!”青觉继续笑着回答,“仪式以后可以补嘛,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咱们的人身安全最重要,至于那些陈规旧俗其实可以免掉也无妨,天皇上帝不会计较这些的。”

我不能发怒,不然就输了!琴靖暗暗告诫自己,这家伙就是想看我不知所措而又歇斯底里的丑相!

“来人,把这个蔑视圣律的狂徒抓起来!”琴靖厉声命令道,她决定试探一下自己和青觉当前的影响力。

随声而来的是殿外执行警戒的护法使者,顿时把青觉围在当心,但又不敢动手,一个个傻乎乎地把目光在青觉和琴靖的脸上来回移动。

琴靖厉声喝道:“动手!”

青觉始终保持着微笑。

为首的元士禀道:“灵姑,这是灵师,我们……”

“他现在是罪犯!”琴靖道,“你们是不是非要我请出圣女令才肯服从?”

那元士慌忙跪地道:“灵姑息怒,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琴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青觉还没有成为知事就先把脚给站稳了,他私自入住无尘舍没有人反对、为了他有人敢质疑净厅灵姑的命令,照此发展下去,净厅终究会握在他的手心里,这老东西果然有手段。

但是她不能示弱,当然也不能真的请出圣女令,即便这些人慑于圣女令之威将青觉送进净厅也没有任何意义。这一刻她只能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到那位元士身上,算他倒霉。

“你敢抗命?把他也抓起来!”

四个护法禁士毫不犹豫地把元士按倒在地。

琴靖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也算是扳回了一局。

最终还是青觉打破了僵持,他变了一种笑脸道:“灵姑息怒,我承认有罪,按照圣律我应该立即搬出无尘舍,然后到静心所里禁足一个月,我都接受。还请灵姑放过季辰元士,别因为我的过错而连累了他。”

琴靖明白青觉的妥协并非示弱,对于他来说这次交锋已经占了便宜,成功地向琴靖展示了自己的力量,僵持是徒劳的。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示弱显然是一种大度的表现,在场的没有人会认为他怕了。琴靖唯有自叹不如,她只得顺势放了季辰。至于青觉是否会到静心所禁足已经无法再提及了。

话题也转了方向,青觉仍满脸笑容道:“咱们不能把正事耽误了,这次请灵姑来是想和您商量关于曲原叛军那篇檄文的事,它的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已经出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从南城桂花坊一处印染局内查获了十万份曲原檄文的复印件,十万啊!宋下城差不多人手一份,这要是散发出去还得了?我倒是相信百姓的信仰是不可撼动的,可总有些心智不健全的人会轻信歪理邪说,从而误入歧途。这不,就在昨天上午,西城海棠苑竟发生了公然焚烧《神记》《圣记》等经文典籍的恶劣事件,人数虽然不多,但它的意义太重大的,这可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啊!我去弹压,爆发了冲突,腿就是在那伤的。还有,昨天夜里有一伙人潜入晴宗塔,企图将它炸毁,没能抓住活口,但武扈所找到了一枚磷岩,这东西爆炸,整个灵道寺都没了。”

琴靖听到晴宗塔,心立刻就撞到了嗓子眼里。急问道:“什么人干的?查清了吗?”

“普通百姓怎么能搞到磷岩?武扈所分析,很可能是一些混入城中的悍匪大盗们干的,也有人还说是鬼会。但我觉得鬼会是不可能的,要说悍匪大盗还靠点谱,毕竟塔里的东西很值钱。”说到这青觉停顿了一下,大概是腿伤疼痛难忍的缘故,他刚才说小腿上的骨头被暴徒用铁锤击碎了。

过了一会儿,他接着道:“大盗也不可能,他们即便能得手也找不到买主啊。”

“有买主啊。”琴靖故意装出惊讶之色道,“邾夏的那位天王不是已经有四块了吗?”

青觉笑道:“现在他正在指挥大军跟咱们打仗,这时候要是有谁拿着语石去跟他做生意,他愿意出的一定是砍头的刀。他就是因为语石才发动战争的,怎么可能再出钱买?就算不打仗,他也不会出钱,邾夏人对我们的圣物从来都只会抢夺和毁坏。”

“你想要净厅作什么?”琴靖突然想起穆瑾,她失踪多日,昨晚刚回来,今天又一大早不见人,这事会不会和她有关?晴宗塔里的机关就是一座杀人机器,在没有密钥和圣女令的情况下,进去的人没有能活着出来的。而用磷岩直接会把语石也炸成灰烬的。她要尽快见到穆瑾,阻止她的贸然行事。

青觉道:“我想请灵姑动用圣女令发布一道醒世令。”

琴靖道:“我没听错吧!你想来一场大屠杀吗?”

醒世令是净厅最严酷的法令!没有之一。它适用于某个地区出现严重的信仰危机时,旨在授权当地的军队动用一些非常手段来扭转人们对教义的错误理解。所谓的“非常手段”就是暴力,所谓的“扭转错误理解”就是肉体消灭。这一权力在净厅灵姑手里,可没有一个净厅灵姑愿意选择这样做,因为那将要背负屠杀的罪名。

青觉笑道:“没那么严重,我相信目前宋下城内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受到了蛊惑。”

琴靖再一次想起那具赤裸的女尸,她的死是自己间接造成的,假如自己签发了醒世令,可能会有成百上千人直接死在自己的笔下。醒世令扩展性极强,任何一个不当言辞就会累及家人,牵连亲友。民间给他起了一个生动的别称,叫作“神的瘟疫”。她绝不能这样做!

琴靖反驳道:“既然人数很少就不适用醒世令,不过你放心,我会让净厅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这件事上。”

青觉还要争取,但她的态度十分坚决,不容争辩。青觉也只好作罢,可最后他说了一句话颇带威胁意味,“或许欧阳忠有别的办法。”这两人简直是在用同一张嘴提醒琴靖他们俩是盟友。

琴靖已经无心理会,她急着要见穆瑾。

辞了青觉,琴靖径直往莲花坊赶,先去了忘乡楼,门和自己离开时一样锁着。就赶紧往自己的爱瑾苑跑。

褚恩农在院子里晒太阳,见琴靖来,立刻就跳起来问:“这么多天不见你的影,不会是故意躲着我吧!欧阳杂毛答应了吗?”

琴靖不答反问:“今天没有人来吗?”

褚恩农疑惑道:“什么人?没有人!莫非那小子已经出来了?”

驴唇不对马嘴。

琴靖道:“他不掉一层皮能出来吗?”话音落下,人已经进了东厢房。雪妈正在整理房间,把所有的衣服被褥都从柜子里搬出来,在床上堆成了一座山。一见琴靖就笑着嚷起来,“今天天气好,我打算把你们的被子都拿出来晒晒。”

琴靖打着手势问:“小瑾来过吗?”

雪妈吃惊道:“没有啊,莫非你见到她了?”

琴靖比划着:“昨天傍晚回来的,一大早又不见人影了,我还以为会来这。”

雪妈丢下手中活计问:“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多日子不见影,她到底去了哪?”

琴靖用手势回道:“什么也没说。”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回来我饶不了她。”雪妈生气道。

琴靖没再说什么,从东厢房出来径直往院门走。褚恩农截住道:“你把我扔在这算什么事,会闲出毛病的,带我出去或者给我点事情做,比如杀个人什么的也好啊。”

琴靖心中烦乱,不耐烦地说:“你的师父已经来了,还带了七八个人,满城找你,如果你想见他,我可以成全。”

这个看起来无惧无畏的鬼猎人的脸顿时就白成了一张纸,慌张问道:“消息可靠吗?”

“司马府打听来的。”琴靖扔下这一句走出院门,她打算再回忘乡楼碰碰运气。

大门依旧锁着,琴靖无奈,只能祈祷爱人今晚还会回来。

她凭窗而坐,从午后一直等到黄昏,眼看着巨大的红色日轮慢慢沉入西方的群山之中。越来越冷,她无心生火,就找来一条被子裹在身上。不知不觉居然睡着了。

一只手在肩膀上拍了一下,她猛得睁开眼,只见穆瑾正俯瞰着自己,她浑身是血。没等琴靖开口,穆瑾劈头盖脸问道:“你们究竟搞什么名堂?难道想把城里的人都杀光吗?

琴靖心头的喜悦立刻消失了,代之以疑惑和气愤,为什么她总是对我这么恶声恶气无端指责?!她反问道:“我手无缚鸡之力,不像你一身武艺,没能耐杀人,倒是你浑身是血。你跟我解释解释谁在天天杀人!”说到最后她也吼了起来。

穆瑾愤愤道:“铁皮子满大街杀人,已经冲到莲花坊啦,说是灵姑下了醒世令。”

琴靖不由得大惊失色,“青觉这老贼想陷害我,我根本没有下令。”她边嚷边把随身携带的圣女令取出来给穆瑾看,每一道醒世令的下达都必须用这块令牌上的一颗蓝晶做凭证,而蓝晶只有三颗,也就意味着一个灵姑一生只能动用三次醒世令。琴靖的令牌完好无损,三个形状各异的小小蓝晶粒散发的光把整个房间都渲染成淡淡的蓝。令人疑惑的是这青觉没有圣女令怎么让人相信醒世令?唯一的解释就是这老东西已经牢牢的把欧阳忠控制在自己的手心里了,他们想用野蛮的手段来平息曲原檄文带来的恶劣影响。

穆瑾面露愧色道:“我真傻,现在想想,你的醒世令只不过是一个免罪符,让下令屠杀的人不会受到屠杀罪名带来的责罚,有没有这个令,对遭难的老百姓来说都一样。”

琴靖阴郁道:“青觉必须死,你准备准备,和那个鬼猎人一起行动,经历岳让的教训,灵道寺的戒备更森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