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的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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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宋下城,血色快意

雪妈回来得早,她只在院子里冲端木风点了点头,表示任务完成,没容他多问一句便进了东厢房。半个时辰以后褚恩农才回来,他浑身是血,雪妈却和出门时没有两样。

“顺利吗?”端木风问。

褚恩农不答,把血衣甩到门外也回房去了。

看来鬼猎人真不是嗜血的怪物、杀人的魔鬼。他以前全靠着“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这一信念杀人,跟今天的杀人有着天壤之别。他此时的感受端木风不用去亲身体会也能理解。只要打上一面正义的旗号,鬼猎人就会觉得他们和救死扶伤的医师没什么区别。鬼猎人是用杀人的方式来医治这个世界的疾病,医师们只会救助个人。他们甚至自认为比医师更伟大。可是一旦没有了信念地支撑,即便如鬼猎人这般冷酷者,想要做到杀人不眨眼也并不容易。

把屠刀交给普罗大众就是交给正义。上灵子法王知道,只要躲在正义的旗号下,一群最温顺的百姓也敢于呲出嗜血的獠牙。他绝对是个出色的权力大师。不管地位多么尊崇,一旦与这种普罗大众式的正义为敌,必败无疑。父亲不就是被这种正义杀死的吗?和普罗大众比起来,父亲弱小得像只毛虫。

我会让他明白!只有抛弃虚伪的悲悯才会拥有真正无坚不摧的力量!正义是权力的工具!端木风这样想着,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窗户已经开始发白,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知道注定无法成眠,索性起来,找了一瓶烧酒。半瓶喝下去思绪反而越加烦乱起来。

那二十个会是什么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年轻人,他们也都是富家子弟吗?天亮之后父母发现儿子的头不见了,该有多伤心?想想自己,我只是在雪地里跪了半天,母亲就心疼得直掉眼泪,假如是我的头掉了,母亲一定会伤心地死掉。不,我不关心你们是否伤心,我要的是你们的愤怒。就像父亲一样,知道我被绑架,他就把绑匪一家烧死,我被净厅关到牢里,他不惜与神翻脸也要救我出狱。你们就应该向我父亲学习,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择手段,否则就不配拥有孩子。他们的死全都是因为你们这些无能的父母……

他忍不住想把褚恩农叫出来,问一问他们都是什么人家的孩子。可他又害怕听到这其中有土族孩子。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土族就不行?!虺增的脸刚在脑子里显露出点模糊的影子,他就急忙用酒瓶堵住嘴,企图用辛辣的酒液把那张脸冲掉。可是没用,影子越来越清晰,那张脸的表情正在发生着激烈地变化,从欢快变成忧郁、从微笑慢慢变成惊惧。最后他的脖子断开,血渐了他一脸,把眼睛都糊住了。端木风愤怒的把酒瓶摔在地上,努力控制想要大喊大叫的冲动。他重新回到床上,用被子把头蒙住。城里不会有土族,他安慰着自己,努力寻找疲惫感。

二十个端木风端正地坐在床周围的圆凳上,他们不言不语,不喜不怒,全都保持着同样的冷漠。二十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旦凑在一起似乎是一件很吓人的事,而被二十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同时注视绝对会让人心胆俱裂而死。端木风在梦中死去,在清醒中复活,他大汗淋漓,连滚带爬着逃下床,逃到中厅里去。正堂上的天皇上帝和十二天子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美过,他紧靠着东墙上的碟云地女在裙下露出的脚,冰凉的地板还算得了什么呢……他蜷缩进墙角,把自己抱成一个球。

他不敢再回房间,一想到那二十个自己,恐惧就从心里一直扩散到骨头里。他痛恨恐惧,狠狠地在自己脑袋上捶打着,直到手疼得受不了才停下来。二十个自己……怎么赶都不走。他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心里不停地念叨:赶紧让我喝醉……赶紧醉……

醒来已是午后,中厅里依然只有端木风自己。桌上有一碗已经凉透了的面,酒劲还没有完全过去,脑袋里还在吹风、肚子里依旧翻江倒海,焦渴比饥饿更强烈。他开了中厅的门打算去西厢的厨房里找水喝,正好撞见褚恩农从外面回来。他黑着脸说:“你想错了,根本没有人去司马府衙门和灵道寺认领人头,一点动静都没有,你的计划失败了。”

他总算愿意开口了。“你不要着急,他们是怎么处理那些人头的?”端木风问。

“扔进司马府里的那些被埋在西城海棠苑,灵道寺的就埋在广场东边的草场里。”这句话没说完,褚恩农已经进了中厅。端木风追进去道:“你今天任务完成以后再到这两个地方看,如果人头被挖走了,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了。要是人头还好好的埋在那,我的计划就对了。”

褚恩农右脚已经迈进房门,听他这么说又抽了回来。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用比在院子里稍微温和些的口气道:“你还是那个敢到浸沐台为一个土族朋友收尸的端木公子吗?我怎么觉得从来都没见过你呢!”

端木风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本想向他解释,话倒嘴边又改了主意。“你就当那个端木风已经死了吧。”

褚恩农冷笑道:“我觉得也是,他是个有鸡巴的男人,你不是。”

端木风仿佛觉得下体被褚恩农踹了一脚,伤口又疼痛起来。更疼的是心,那个丑陋的疤痕在下体也在心里,它们内外夹击,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他。是痛苦?还是愤怒?都不是!剩下的只有恨。他咬牙冷笑道:“没错,少了它少了很多烦恼,从这一点看真是好处多多,不然鬼会为什么人人都把它割掉呢?我们还有共同点。”

褚恩农怒道:“放屁,我跟你不一样,我的心还是完整的。记住我们的赌约,错了,你得死!你对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镳。”说完就进了屋,房门都要被他摔散架了。

端木风朝已经闭合的房门喊:“你杀不了我,我不会错的!”

他也要回房,看见床猛然想起梦中的二十个自己,慌忙又退了回来。他坐到仅靠角落的扶手椅里,扭着头尽量不去看那扇门,因为门开着,房间里的床仍能看到,有心去把门关上,发现已经迈不开步子了。他只能瞪视着墙上的摩凌地女,惶惶不安地熬到天黑。

晚饭时雪妈才出现。晚饭比昨天的简单得多了,给了端木风和褚恩农每人一只水煮鸡,她自己只有一碗汤。褚恩农端着自己的那份回了房,雪妈一直埋头喝汤。又是一顿凄清的晚餐。端木风很想和谁说说话,以便缓解心中脑中的杂乱。褚恩农看来是不打算理他了,能断定他把门从里面闩上了,雪妈听不见,这几天也是很少说话。他也只好保持沉默,千方百计想着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食物上。他把每一根骨头都啃得干干净净,甚至会把骨头咬断,吸食里面的骨髓。鸡头是连骨头都一起吃下的,从来都不吃的鸡爪他也不放过。酒当然少不了,他觉得酒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美妙过,认为今后自己肯定离不开这东西了。

今天的晚餐他一直持续到亥正的钟声敲响,直到把一只酒瓶看成两个才趴在方桌上打算睡一觉。

一觉醒来,褚恩农正坐在对面离自己距离最远的椅子里。他依然浑身是血,好像胳膊还受了点伤。见他清醒,板着脸道:“没有人去挖人头。今天的十个我是在莲花坊内干的,他们应该是最像你的,不是世族官家的公子就是庶族富门的少爷。”不容端木风说话,他起身就回了房。

他走到门口,见东厢房的窗户黑着,不知道今天他们两人是谁先回来的。他关了门,回到角落的位置,一坐下来,褚恩农的话就在脑子里响起:他们应该最像你!顿时就觉得全身寒毛奓立,一股冰寒在脊柱里上下窜动。四十个,今天梦里的自己会变成四十个,很可能他们已经来了,莲花坊就在院外啊……千万不能睡,他告诫自己。

第二天褚恩农照例出去打探消息,回来后表示依然没有人去认领头颅,下午的时候有个人提着一颗人脑袋去司马府领赏,结果被当场抓住,说是杀错了人也要受罚。端木风听了这个消息一下子紧张起来,急问道:“那个人现在何处?”

“浸沐台上,说是要戴枷示众三天。”褚恩农说完又要关门,被端木风一把拦住。“你今晚连这人一块解决掉,不然这之前的四十个人就白杀了。”

褚恩农低吼:“要杀你自己去,我他妈真是受够了听你指派,你以为你是那个天皇上帝,说让谁死谁就得死吗?”

端木风也提高了嗓门道:“笨蛋,你不杀他,他明天也会死在被杀者家属的棍棒和石头之下,如果这样,我们也就没戏可唱了。”

杀到八十人那天,褚恩农比雪妈回来的还要早。他一进门就问:“雪妈的活儿是不是有了变动?”

“我已经三天没有听到她说话了。”一定有情况,端木风从椅子上站起来问:“什么事?”

褚恩农道:“司马府多了十颗脑袋,都是藩军的。”

“我们成了!”端木风欣喜道。褚恩农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态度不似往日那般冷硬了。他喝完了一壶酒才离开中厅。最近两天,他每次回来都得喝上一点。端木风暗自思忖,他喝酒的目的应该和自己一样,但又不敢肯定。他也有和我一样的煎熬吗?杀人的虽然是他,做决定的却是我,有罪的不是刀,而是拿刀的人。褚恩农是一把好刀,被我攥在手里肆意砍杀,刀会有什么感受呢?

不多时,雪妈也回来了。“灵道寺多了十颗人头,全是僧人。”她的声音里全是疲惫。

果然不出所料,点火的人终于露头了。端木风按捺不住惊动道:“雪妈,我们很快就能见到结果了。”他竟然忘了雪妈听不见。意识到这点就慌忙去找笔,雪妈摇了摇头。“不用,我明白你是如何打算的了。”说完就走了。

端木风依旧不敢回自己的房间,那个不断复制自己的梦愈演愈烈。他无法不睡觉,可喝再多的酒也无济于事,围住他的“端木风”今天会不会增加到一百二十个?应该不会,藩军和僧侣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可心里依旧不踏实。

酒当然是少不了的,更何况事情总算是有了进展,城里的百姓们开始慌了,终于开始愤怒了。

整整喝下三瓶红玉粒后,端木风才有微弱的睡意出现,他躺在两张合并起来的长椅上,连被褥都没有,已是四月初的天气了,他还小心呵护着不让台炉里的火灭掉,他自己连火都不会生。这让褚恩农知道不知又要引来多少嫌恶和嘲讽。

他盯着炭火思考。一定是富家武士干的!普通的老百姓不可能有这样的胆,他们连偷一颗头都不敢。但他们现在就是一桶桶火油,只要将他们打开,汇集在一起,再扔进一粒火星,宋下城就会在剧烈的爆炸中变成废墟。寺院、官府,知事,总管,即便再来个大司牧也难逃被炸成灰烟的下场。谁能将这些百姓体内的火油逼出来汇流成一条火河?是怒,是胆,就是这些财大气粗的富家翁。他们有的是武士,他们的残忍和胆魄一点都不输给父亲,只是少了父亲的权力。唯一能和权力相抗衡的就是愤怒催生出的无畏!十个藩军和十个僧侣就是已经被点燃的导火索,接下来要再加点料。

足足一百个“端木风”,他们把床团团围住,木雕石塑一般如往常一样只是冰冷的凝视着他,端木风已经适应了这种凝视,他们的目光里只有失望,参杂着浅淡的愧疚,似乎已经没那么可怕了,谁能对自己有杀心呢?可是今晚突然来了二十头怪物,十个兽面人身,另外十个是人面兽身。它们正在吞食那些“端木风”们,从嘴角流出的血很快就把整个房间都淹没了……

端木风被梦中的鲜血淹死,在清醒中复活。

他继续喝酒,直到午饭时候。食物越来越简单,今天只有烤麦饼和一碗牛腩清汤,不过不管多么简单味道总是一如既往的好。雪妈把午餐送来就要走,这两天她已经不在中厅吃饭了。端木风把她拦下,用手蘸着酒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今天的任务翻倍,转告褚恩农。”这时候褚恩农正好从房间里出来,他顺手拉过装烤饼的盘子将字盖住。他不想再听他的喊骂。

褚恩农一口气把自己的汤喝完,抓了两个烤麦饼躲到了门口。

欧阳忠震怒,把宵禁改成了戒严,除了僧人、士兵和官员,所有人一律不得出门。他不得不把守在城墙上的藩军抽调一部分回来接受武扈所的统一调遣,在全成范围内搜捕刺杀夜巡士兵和僧人的凶手。青觉知事和欧阳忠授予肇甬庭全权,也就是说他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随意处置怀疑对象,这等于整个把净厅给架空了。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净厅和琴靖灵姑也遭受同等的仇恨。

富人们首先遭了殃,凡是在总管府登记过雇佣武士的大户,不管世族庶族官吏商人,通通遭到监禁。武士们更惨,很多直接被关押进大牢。报告完这些情况后褚恩农追问:“什么时候能完?”

端木风真想拍着胸脯说:“三天之内见分晓。”他没拍胸脯,当然还是耐心听了褚恩农的抱怨。

子时过后,雪妈来到中厅,端木风明白她是再等褚恩农。

弄清楚雪妈要和自己一起出门,褚恩农大感诧异,扭头看端木风。他只好摇头,假装不知内情。两人出院门之前都没有说话。

今天又是褚恩农先回来,他身上的血明显比之前任何一天都多。“你受伤了?”端木风心里十分关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褚恩农胸前的衣服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能看到胸堂上粗犷的伤口,好在血已经不流了,看来并不严重。

“哪天不受伤?”褚恩农恶狠狠地反问。他找了一瓶红玉粒酒,自斟自饮,结果三瓶喝完也没有进去。端木风明白,他是在等雪妈回来。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今天不顺利?”端木风脱口问道。

褚恩农怒道:“有肇甬庭这老混蛋和武扈所的短毛鬼捣乱,我没法再把二十个人头送到司马府衙门。”

“那它们呢?”端木风都要以为他会把人头带回来。

“洒在了天门大街。”

这样也不错。端木风心里想,嘴上没有说出来。两人各自喝着酒,这里储存的烧酒和玉粟酒已经被他们喝光了,剩下的都是红玉粒、银珠酒,还有葡萄酒。这些带甜味的酒想把人喝醉很难。

他们从丑正时候一直等到天亮,雪妈也没有回来。沉默像石头一样压得人胸口发闷。端木风已经感觉不到酒的味道了,雪妈要是回不来下一步该怎么办?计划里要砍够二百四十颗人头。最后还要把人头送到十二天子神坛,这一打算在计划中不是最要紧的,但也不可或缺。拿人头供奉十二天子和十二地女,并把这事栽到青觉的头上会产生什么样的震动?如果没有雪妈,光靠一个褚恩农能完成吗?看着他疲惫不堪的样子,端木风心里实在没底。

午后醒来,褚恩农已不在中厅,房间里也没有。端木风又去敲东厢的门,半天都没有反应。不用推门就知道雪妈依然未归。饥饿在腹中吵吵闹闹,他不自觉得走进西厢厨房,除了找到一块昨天剩下的烤麦饼之外什么现成的熟食都没有。饼又冷又硬,吃的时候把嘴磨破了皮,流出的血让他触目惊心。雪妈出事了!这一念头其实早就在脑子里了,只是一直控制着不让它过分强烈。随着时间一刻刻过去,它再也无法被驯服。他担心下一刻就看见褚恩农提着雪妈的头丧魂落魄地从外面回来……

直到看见褚恩农两手空空回来,端木风胸腔里横冲乱撞的心才算落回到原处。

昨天死了二十个藩军,这回全是军官,还有二十名宗士。褚恩农说:“昨天我没能把人头送到司马府,他们却做到了,雪妈也做到了。他们是武士,并且全都被杀或者自杀。”

“有雪妈的消息吗?”端木风小心翼翼地问。

褚恩农懒洋洋地摇了摇头。“没有,那些武士的头在浸沐台上挂着,没有雪妈。我想她应该是被活捉了。”他很疲惫,似乎连伤心的力气都没有了。或许他根本就不会伤心,端木风想。

“西城海棠苑里埋的四十颗人头全被人挖了出来。听说是一个庶族干的,他身上绑着火油罐直闯灵道寺,把人头送到灵道寺前的十二天子神坛。然后点燃了火油,死之前一直在喊着天皇上帝不公。”褚恩农仰躺在一张安乐椅里,闭着双眼,好像在梦里他变成了一个说书匠。“卖鸡巷出现了暴动,有人点燃了自己的铺子,烧光了大半条街,军民合力将火扑灭之后在灰烬里找到了七十二具藩军士兵的尸体。欧阳忠下令逮捕所有卖鸡巷居民,结果导致大冲突。有大量武士加入到百姓阵营,他们利用烧榻的废墟筑起了墙垒。负责镇压的藩军将领一开始不知道对手里有武士,轻敌冒进,结果中了请君入瓮的计。一上午就被消灭近一千人。”

“欧阳忠派兵从莲花坊带走了三十个富户家主,听说这些人当中一小半都是官员,还有僧人。这把新任总管鲜阳定方给惹恼了。总管府和司马府的对峙已经公开了。青觉偏袒欧阳忠,鲜阳总管动员了几乎所有莲花坊的大户豪门,他们的武士加起来有五六百人。冲进司马府,欧阳忠逃掉了,新任北营统带西陵振业与司马府正副统制被杀,南营的长孙寿诚也丢了一条胳膊。”

端木风听得心花怒放,宋下人的怒火被点燃了。他们把每天二十条年轻的人命这一血债算到了欧阳忠的头上。瞧瞧那一纸不伦不类的海捕告示吧。“能活捉者赏银一千,提头来见者两千两。”这分明就是鼓励杀人,再看那句简单的外貌描述,宋下城有多少十六七岁的少年?这些人莫名其妙地被一则悬赏告示推到随时被杀的危险境地,他们会坐以待毙吗?看不见的杀手和看得见的官府寺院,他们会把这笔帐算到谁的头上呢?答案是一幕了然的。

端木风急切地说:“还有什么,都一并说出来。”褚恩农的轻声慢语在这个节骨眼上很不合时宜,能把人急死。

回答端木风的确是沉重的呼噜声,褚恩农睡着了。他不便打扰,把火炉往他身边推了一些。

晚饭只能自己动手,端木风哪会干这些?在厨房里找到两只风干鸡和一桶生腌猪蹄。看来饭菜日渐简单根本不是食材短缺,缺的是雪妈一颗热烈的心。想到这,他心里一阵揪搐。前两天吃的水煮鸡倒是让他眼前一亮,那应该就是用清水煮的吧。他也曾见过虺增煮鸽子,一点都不难。就去井里打水,辘轳搅到一半胳膊就开始发酸,手一滑一满桶水有掉会井里。反复试了三四次才算打上来半桶。

生火也不容易,打火用的燧石和纸引总是不听话,划伤了手指之后他只得放弃,转而到中厅去向炉子借火。

端木风根本不知道火要烧多久才行,心里怕煮不熟就一个劲的往灶膛里塞柴火,直到把汤水都烧干了,好在及时发现,不然煮肉就变成碳烤了。等把鸡和猪蹄端到已经醒来的褚恩农面前,他惊讶的目瞪口呆。多日来第一次看到他脸上有了笑,尽管是带着嘲讽的冷笑,也能让端木风感到了久违的轻松。

“你还会做饭?可别把毒药当盐放进去。”

“盐?放心吧,我什么都没放。”他也让自己笑了。

褚恩农这回是真乐了。“什么都没放?也就是说淡的?”

“我不知道啊,不放盐就会淡吗?”端木风第一次听说做饭需要放盐,他一直认为咸是理所当然的。他记得和虺增在城外用破瓦罐煮鸽子时也没放盐,当然他并没有吃那些鸽子,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褚恩农撕掉一只鸡腿咬下一点。“淡的。”又啃了一口猪蹄,点头道:“这个有些咸味,还不够。”

他起身出去了,回来时手里端着两只小瓷碗,瓷碗里装着棕褐色的液体。“只能蘸酱料了。”

端木风起身给褚恩农倒酒,被他拒绝。“今晚我得杀四十个,不想被酒害了性命。”他仿佛又恢复了冰冷,口气硬得像桌子上的猪脚骨。

端木风笑道:“今晚你只需杀一个人,南营统带长孙寿诚。取下他的脑袋还要借用他的兵符。你能骗多少铁皮子就骗多少,把他们从城墙上带下来。然后率领他们进攻灵道寺,借口你自己找。假如你能成功攻进去,可以帮琴靖把语石取出来,不成就逃。”

褚恩农道:“挑拨离间,他们能轻易上当?短毛鬼铁皮子也不全都是傻子。”

“没那么麻烦,只要让老百姓看到藩军向灵道寺发难就行了。”端木风呷着杯里的褐色酒液,上品红玉粒酒的甜味很腻人,他尽量摆出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为的是让褚恩农也放松些。其实今晚的任务比杀四十个小伙子困难多了。

褚恩农瞥了他一眼,指了指满桌狼藉道:“这不会是你准备的庆功宴吧!”

“你可以这么认为啊。”端木风故作轻松道。这顿饭他做的不轻松,吃得也不痛快。面对阴阳怪气的褚恩农,他不得不把内心的担忧隐藏在伪装出来的成竹在胸之下。宋下城是乱了,可局势依然不够明朗,鲜阳定方大人和他身后的豪门大族力量还不足以对抗藩军。那五六百武士消耗光之后,富人一定会乖乖就范。卖鸡巷里的势力更是微不足道。或许更大的力量——百姓还没有拿到那杆能让他们无惧无畏的“正义旗帜”。他们在等待,等待能赋予他们“正义旗帜”的一方——稳操胜券的一方,只要出现,他们就是一股无坚不摧的洪流。

让藩军进攻灵道寺即便不能真的让他们决裂也没有关系,只要宋下人看到藩军进攻灵道寺就会认为他们已经决裂,欧阳忠从青觉的盟友变成一个叛神者,神的正义旗帜就会从天而降。

勇敢起来的百姓们不光会杀掉欧阳忠泄愤,他们一定迫不及待的冲开城门逃命,如果宋下成了一座空城,青觉就完了。反之,假如他们让城外的十多万难民入城以便共同抵御即将到来的邾夏蛮兵,青觉同样完蛋!因为宋下城根本养不活二十多万人。二十万多人挤在一起,会把这座城变成屠戮场,邾夏蛮兵只要把它围起来就行了。

如果这一切真如所想,有生以来自己亲手做的这第一顿晚餐就真的成了提前摆下的庆功宴。

时间尚早,褚恩农表示要先休息,他今天的话明显多了起来,是否说明他也意识到了事情即将结束?在他那里这个“结束”一定有个大圆满的结局。端木风暗暗祈祷,他不要因为乐观而麻痹大意。

子时的钟声响得越来越晚,似乎再拖延杀戮的到来。端木风即希望它快些到来,又怕到来的是失败。那会怎样?被抓,然后被扔进沸腾的大鼎?

钟声终于响起,悠远而低沉,端木风心头一凛,脑中闪现出的“丧钟”二字让他胆战心惊。褚恩农走时如往常一样,不知他是否睡着,假如有梦的话,在梦里一定把睡前的轻松给弄丢了。看他一脸阴沉,端木风也只能让自己和往常一样保持沉默了。不过他倒稍稍安心了些,这下不用担心他轻敌大意了。

褚恩农出去约有半个时辰就回来了,他几乎是把门撞开的。不等稳住身子,气喘吁吁地大叫道:“快走,我们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