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9章 宋下藩,黑暗的世界(上)
燕人街上烈焰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一队骑兵冲进黑压压的人群肆意砍杀,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对方不成形的战阵冲散,但他们也没讨到便宜,足有上百匹马的马鞍空了。被冲散的人群很快又聚拢起来,紧追着马队,像一群蚂蚁紧紧追咬一条大蛇。顷刻间蛇尾就剩下一根白骨。大蛇掉头反击,蚁群再度散去。
散开的人群并非逃遁,一些人拈弓搭箭,另一些人就帮忙点火,如飞蝗一般的火箭从四面八方朝马队蜂拥而去。褚恩农大骂:“一帮蠢货,这他妈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果然,死在火箭下的自己人明显多过被射杀的藩军骑兵。地上的尸体烧成无数火堆,多得数不过来。“只要能烧起来的都不是铁皮子,铁皮子能着火吗?”褚恩农双目如炬,跟晚饭时判若两人,激烈的战斗场面仿佛能让他兴奋。
“怎么回事啊?”见一时无法出胡同,端木风才有机会发问。
褚恩农一直盯着街上的战斗。“我晚了一步,长孙寿诚已经被武士一伙杀了,有要钱不要命的蠢货趁机想到巡防司衙门捞点东西,结果被藩军围剿,他们不得不跟鲜阳定方的武士团合作,竟然把借住在巡防司衙门里的一千多南营藩军全部干掉了,我就知道这些。”
“这么说,已经乱起来啦?”端木风兴奋地叫了起来。
褚恩农骂道:“你的眼睛瞎了吗?”
这时候街上的骑兵已所剩无几,他们向东逃窜,杀戮自然也跟着往天门大街方向转移。两人趁机窜出胡同向西狂奔。往西的街面没有起火,可人却也不少,一大群操矛提棒的老百姓像黑色的潮水一样向东涌来。端木风和褚恩农赶紧靠到街边才没有被把他裹走。一些胆小却又爱看热闹的老百姓躲在黑暗的胡同巷子口指指点点,把惨烈的战斗当成了剧场里的大戏,看得津津有味。见战斗往东,他们也都跟着往东跑,大有恋恋不舍意犹未尽之意。
燕人街真够长的,一口气跑到西尽头,端木风喘得胸口都快炸裂了。右转向南,再有一二里就是西南三柳门,已经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城楼了。这偏僻的城角也不得安宁,一路过来,碰到许多同方向或奔或逃的人,有不少手里都拎着家伙。
三柳门内人潮汹涌,不可计量的马车像漂浮在黑色浪涛上的扁舟。呼喊声震耳欲聋,看样子他们打算用呐喊声把城门震碎?褚恩农见此哈哈大笑。“这下我不用孤身奋战了。”他拔出那把叫“狼爵”的剑在人群里冲开一条路。端木风也跟着往前挤,结果还没往前几步,冲开的路又合拢起来,仅凭肉身根本别想前进。不远处有一辆马车,两个赶车的马夫正抡着鞭子驱赶企图上车的人。必须上车,不然会被挤死!他焦急地想。好在打马车注意的人不算多,他奋力扒开人群,好不容易才挤到车前。由于过于靠前,立刻就被鞭子咬了一口。借着老马夫抽手的空荡,他壮着胆子猛扑过去,老马夫再想扬鞭已经来不及了,他握鞭的手被端木风双手攥住,猛力一拧,皮鞭易手,人也已经爬到了车上。
几乎就在同时,有两个年轻人合力把另外一个马夫拽下了车。其中一个瘦高些的要跟端木风动手,被另一个拦住,大声呵斥道:“咱们三个护车胜算大一些。”
端木风略带感激地冲那个圆脸少年点了点头。“小心!”少年提醒。没等他回身就觉得自己的腿被抓住,那个瘦高的少年挥鞭就打。端木风吓得急忙闭起双眼,还以为这家伙不听圆脸同伴的劝告对自己下手呢。结果是抓住自己腿的那只手松开了,他睁眼寻索,一个家伙正抱头滚在地上嗷嗷大叫。圆脸少年冲着围上来的人群大吼:“有劲往城门上使,门开不了你们要车有什么用?照样出不去。”
圆脸少年的话迅速给四邻的马车解了围,端木风也把注意力转移到城门下。
三柳门算不上高阔,可守军真不少,粗略估算,抛开城上对付城外“端木军”的不算,光是城门下也绝不少于五百号。他们弓上弦剑出鞘,枪矛架在盾牌上。盾牌组成一道严丝合缝的墙正好把城门堵住,盾墙前又有庞大的鹿砦阵列。十几具插满箭镞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鹿砦近旁。
围门的人十数倍于守门的藩军,却被那十几具尸体吓的寸步不敢往前。他们把武器换成了嘴巴,血战暂时被骂战代替。
守军的戒备不可谓不坚固,但他们是腹背受敌,城外的喊杀声与城内遥相呼应,连天上的星辰好像都被震得瑟瑟发抖。城上的藩军根本无暇顾及城内,只要所有人蜂拥前冲,眨眼间那五百守军就会被踩成肉泥。当然这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一定会很惨重。拥挤在这里的人不外乎两种,被戒严和围城强留在宋下城里的外乡人和急于逃离战火的宋下城内居民。端木风的杀人计划和崇沧屠城的消息内外夹攻,已经把他们折磨成了受惊的猴子,不缺反抗的勇气,缺的是冒死的精神!
最前面的人正在高喊,端木风在他们当中找到了褚恩农。他清楚,这种情形下就算再来十个褚恩农也无济于事,除非他铜头铁壁,法力无边。他会像这些人一样破口大骂守军吗?端木风心里想着,笑就爬上了脸。
这时圆脸少年说:“我们要是也有盾牌就好了,就不用怕他们的弓箭了。”
一语触动灵机。端木风喜道:“不用盾牌,我们有马车啊?”瘦高少年抢嘴道:“马车不行,马被射死了车就无法动换了。”
圆脸少年给了端木风一个微笑,起身站在马车上高声大喊:“快把马都从车上卸下来,我们用车组成防护墙,挡铁皮子的弓箭。近旁的人把这话往远处传。”
人群里顿时涌起了乱潮,这一主意立刻得到所有人的响应。瘦高少年兴奋地拍打着端木风的肩膀,呵呵笑道:“我咋没想到,我咋没想到……”他跳下车笨拙地把马从车辕上解下,一直没有离开的马夫赶紧把马缰抢了过去。
喧闹吵嚷声倍数于前。吆喝着叫人给车腾地方的声音最高,一些反应迟钝的呆瓜躲闪不利索,还挨了鞭子。有人组织,四轮的重型厢式马车在前,双轮的在后,共组成两道可移动的防护屏障。这个建议虽引起了一些四轮车主的异议,但他们立刻在群殴下跪地妥协。
车尾朝前,每辆车尽量靠近,两道移动防护屏障迅速形成,人群也以更快的速度通通转移到了车墙之后。车由人推行前进,为了保持一致,还有人专门负责喊号子。
前进的速度由慢变快,快速撞向守军的鹿砦盾牌阵。守军一阵狂射,仅有几个人受伤。这大大鼓励了众人的勇气,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信火弹随着一声尖利的鸣响在夜空中炸裂,守军在求救。即便只有一百援军赶来驰援也会对这些普通百姓造成坍塌式的震慑,其后果是不可预估的。端木风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上阵。发现守军正往城楼上退才安下心来。
车墙对头上来的进攻起不到丝毫防护作用,一阵密集的箭雨,被砸倒的人无数。行进速度立刻锐减下来,甚至出现了溃散的迹象。就在这个时候,褚恩农头顶一块从车上拆下来的木板,一个冲刺就到了城楼上,端木风第一次被那把叫做“狼爵”的长剑的威力震慑住了。剑影如幽灵舞蹈时的水袖,轻柔地绕过士兵们的脖颈,血花也在灯火下飞舞。
原本正忙着对付城外难民军的藩军不得不腾出手来解决褚恩农这根已经扎进肉里的刺,一霎间他被数百人围住,端木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好在鹿砦阵列已经被冲散,坚守在城下的藩军全都退到城上,有不少人跟着他们上了城,和褚恩农一起把城上搅成了一锅沸汤。
城门被人潮冲开,城外的人往里冲,城内的人朝外涌,他们竟然都把对方当成了敌人,于是不算宽阔的城门洞也变成了战场。冲在前头的人在战斗,后面车马和人却争先恐后地往门洞里挤,惨嚎和嘈闹似乎能把三柳城门震塌。
冲突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才得以平息,一些原本要出城的人听到城外人对邾夏蛮兵的描述就犹豫着是否还要出城,原本要进城的一些人听到城里人介绍的城内的恐怖,也都在原地挠起了头。
端木风是无论如何要走的,那两个少年的态度也十分坚定。他们等到门洞里的人流相对稀疏之后才挤出城去。
瘦高少年抱怨:“逃命都不积极。”
圆脸边走边指着门洞里堆积的死尸道:“这里面有很多是被踩死的,他们都很积极,积极地找死。”
褚恩农正在门外一头石雕狮子上坐着,那是吊桥的绞索基座。他浑身是血。端木风喜出望外,忙跑过去。“就知道你会等我,咱们去哪?”
褚恩农跳下石狮子什么也没说,把一只包裹扔给了他,扭头又往城里去了。
“你要干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出来。”端木风惊呼道。
褚恩农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他举起右手,晃了晃食指。端木风立刻明白,他已经是个明者,怎么能放得下琴靖和雪妈?想到此处,他心中也隐隐有股想再冲回城的冲动,但也只是像闪电一样一闪即逝。
城门像夜下怪兽的巨口,吞进一些人,又吐出另一些,褚恩农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其中。
如果他还是鬼猎人,会不会把我也杀了?端木风出神地想,这也许就是永别!
“那是谁?”圆脸少年问。
“一个混蛋!”他回答,“快走吧。”
三柳门吐出的路像舌头似的越来越窄,车马人流把它完全覆盖,三人随着人流向南飘摇而去。没走多远,端木风就被一阵阵恶臭熏得头晕眼花,那臭气简直拥有了形体,像虫子似的往鼻子里钻。“什么味?”他问。
圆脸少年回道:“可能是死人,这天气,人死两天就发臭了。”
端木风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那得死多少人才能臭到这种程度。
“我曾听一个藩军士兵说过,城外的难民天天死人。”圆脸少年继续说道,“天天死,这么多天得死多少啊,骨头堆起来一定比这城门还高大。”
端木风纳罕道:“他们不是什么‘端木军’吗,难道还分成了不同的派别互相攻击?”
圆脸少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听说他们杀人是为了当军粮。”
端木风听了只觉得刚才从鼻孔里爬进去的“臭气虫”全都还活着,如今又争着抢着往外逃,已经涌到了嗓子眼,他扑到路边把晚饭一股脑全都吐出来。
两个少年过来扶他,瘦脸少年突然大叫:“你按的是一颗人头!”
端木风吓得赶紧缩回右手,觑着眼去找,那哪里是一个人头啊,分明是一个骷髅头骨,在银白的月光照耀下,能看清上面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肉。
“像是个小孩的。”圆脸少年道。
“那边还有,啊!这么多!”瘦高少年叫起来。叫声吸引不少人停下来。
一个驼背的老头看过眼前白茫茫的人骨后叹气道:“人吃人,神闭门啊!”
有人问什么意思。
老者解释道:“人要是开始吃起人来,连神仙都害怕,神仙都把门关上了,像我这样的老弱贫穷也就无处可去了,等着被人杀被人吃吧!”他的口气比眼前的白骨滩还要恐怖。
越往南,路就窄,人流也跟着稀疏下来,穿过一道小山谷后,前后连人声都难听到了。又过了一二里之后,已经变成羊肠小道的山路被黑黢黢的大山逼着往东南方向拐去。它慢慢向官道靠拢,最后被宽阔的官道吞没。
官道向南直通京城固山。那是我要去的地方吗?端木风开始犯难了,我要去哪?这是个从来都不曾出现的的问题,可一旦出现就显得那么迫切,他第一次感受到失去方向的无助滋味。
同行的两个人对能回道官道上颇感兴奋。瘦高少年甚至哼起来小曲。那是一首古老的云然民谣,其中的故事发生在“神圣战争”时期,大概的意思是讲一位远征的少年在临近退役归乡时对即将相聚的恋人的深切思念,然而第二天他们的营地遭到了楚亚敌军的袭击,他在战斗中牺牲,一位战友送他归乡……哀婉的曲调配上漆黑的夜,听起来叫人绝望。
不待端木风发话,圆脸少年先受不了了,“快别唱了,你还想不想回家?”
歌者住了声,“咋不想。”
“那你唱的是什么?晦气得很。”
瘦高少年不服,“这曲子正和我心境,只要一唱就好像能看见兰星似的,我都三年没见到她了。”
“你别妄想啦,她不会看上你的,她说你太粗鲁,只配跟曲香一家。”
“那她更看不上你,那次她偷偷告诉我,你给她送的生日礼物是从公明老爷家偷的。”
“她……她胡说……我……那是我去林定夫的铺子里买的,花了……花了五十文大钱……她有啥证据……”圆脸少年吼道,“我才不稀罕她,长着一张猫的脸,那是败家相……”
“你怎么能这样说兰星?”瘦高少年怒吼着,他们已经停下了脚步,眼看着就要动手。端木风心中烦乱,恨透了他们的争执。“你们是哪里人?”他随便找了个问题,打断了他们。
“我们是烟兰人,我们那里的瓷器天下闻名,是个人都知道。”瘦高少年抢答道,他说话粗声粗气,要是闭上眼睛听肯定会以为是个粗胖的大汉在发怒。
圆脸忙补充道:“我们是雍洛人,来宋下城学手艺的。”好像害怕端木风真就是个例外,不知道烟兰在哪。
瘦高少年又插嘴了。“你是宋下人吧,‘太阳以东’你肯定去过,我们就是要跟里面的大师傅金勺子李劲用学做菜的。你肯定吃过他的金牌挂炉烤猪,一看你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可惜那里被一个该死的武士烧了。”
端木风没去过“太阳以东”也没听说过什么金牌挂炉烤猪。但他知道这个怪异的称谓是宋下城最高级酒楼的字号,不久前刚被大火焚毁,而且还是褚恩农的一个熟人干的。那里的老板就是个雍洛人,主营的也是雍洛菜;不过让它得以名扬宋下的是里面的歌姬,听说连布贺女子都有。他觉得奇怪的是两个雍洛人怎么就跑到楚亚来学雍洛菜呢?他表明了自己的疑问。
圆脸回道:“挂炉烤猪是金勺子李劲用的独门绝活,如今在雍洛的都是冒牌货,不正宗,所以我们只能不远千里来贵国找他。还不知道这位兄弟高姓大名?”
“秦重!”端木风随口诌出一个,生怕稍有迟疑就被圆脸少年看穿,这无疑是个机敏的人,看人时目光好像带有勾刺。
“秦重,你竟然跟我们老板一个姓氏,莫非你也是雍洛人?!”瘦高少年欢呼雀跃地问。
端木风回道:“楚亚也有秦这个姓。”
瘦高少年略表遗憾后又指着圆脸介绍道:“这是我弟弟,待云开,我叫待云尽。看着是不是很不像亲兄弟?别人都这么说。”
“别人还都说要你管管自己的嘴呢,兰星最讨厌你这张大嘴巴。”弟弟待云开抱怨道。
哥哥待云尽气得直哼哼,见他又要发作,端木风赶忙找话拦住,“那么你们是要回国吗?”
待云尽回道:“对啊,我们回去就在烟兰城里开个馆子。”
“那也得回得去才行。”弟弟待云开语带抱怨,“早上就告诉你,走之前去柜上把那包东西带上,你倒好,跟没长耳朵似的。想靠双脚走回烟兰,不累死也先饿死了。”
“那是老板的东西,我怎么拿?”
“那是咱们的月钱。”
“月钱老板月月都给,从没拖欠过。”
待云开骂道:“你个呆瓜,三年多啦,你算算咱俩才得了多少钱,那是对咱们的额外补偿。”
待云尽坚持道:“秦老板的店都被烧了,那是他的一切,生意做不成还好心供咱们吃住这么久,咱们不能干那样的事。”
待云开没了话,气冲冲走到前面去了。
不知不觉间,东方连绵的山峦渐渐显出了黑魆魆的身影,像在晨曦中苏醒的远古怪兽。起伏的天际线露出了第一抹鱼白,夜的阴沉渐渐被白天的晴明代替,云开之后,露出了乌蓝色的苍穹,依旧闪烁的稀疏星辰,犹如少数未曾熄灭的夜灯。带着凉意的晨风把一夜的疲劳通通赶走。这时候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个牌坊,在刚刚泛起的薄雾里突兀地伫立着。屡屡炊烟升起后很快在雾中化散了踪影。仿佛有早餐的香味充溢着整个世界了。
跑在最前头的待云开欢快地喊了一声:“前面是野老镇,我们这竟然走了六七十里路。”
待云尽不以为然道:“我们不住脚的走了一夜呢,六七十里路也不算啥。”
端木风记得在《锦绣》中读到过,宋下城到京城固山有五百里路,但他对这一距离并没有什么概念。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双腿胀痛难忍,两脚已经基本失去知觉,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絮堆上,踉跄难稳。右肩也被包裹坠得又酸又疼,仿佛要断掉似的。他几乎用哀求的口吻说:“我们在这休息一下吧。”
“当然啦,我还想吃春娘面馆的一碗红烧鳝丝面,再配上一份溜肥肠。”待云尽雀跃道。
待云开对端木风说:“你可别看这是只是个小镇,它可是远近闻名,连京城的人都来这里观光旅游呢。刚到楚亚时我们来过两次,那时候手头还宽裕得很……”他突然住了嘴,像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景象。
端木风一抬眼就找到了答案,那个大牌坊已经近在他们的头顶上,上面挂着一整排血肉模糊的人头和一具开了堂的婴儿尸体……端木风赶紧捂住自己的眼睛和嘴巴,才堵住已经顶到嗓子里的惊叫,他不由自主地躲到了待云开身后。
待云尽惊呼道:“啊!邾夏蛮兵已经打到这里来啦!”
待云开使劲在他的左肩上到了一拳,压着嗓子呵斥道:“你小点声!他们哪有这么快。”
端木风稳住心神,不安道:“也说不准啊,他们都是骑兵。”
“不大可能。”待云开警觉地向四周张望着,“崇沧和宋下之间隔着鹿浑藩和京城固山,他们哪来的本事这么快就把这两座大城打下来?但要是越过它们直接打到这里来就等于连自己的退路都不要了,我想就算是蛮人也不至于蠢到这地步。
“那会是什么人干的?”待云尽问。
待云开仰脸去看那些人头,端木风的目光却总往那个婴儿身上瞟,婴儿紧握着小拳头,就像紧紧抓握着他的心。他恍惚又听到了来自十年前的惨叫声,那只闻其声的凄惨和眼前这实实在在的凄惨两厢融合,组成了一副完整的图景——杀戮。父亲曾说过,“杀戮就是生存!”,莫非父亲才是对的?莫非这世界的真相就是杀与被杀,吃与被吃!?人吃人,神闭门!昨晚那位老者醒悟的太晚,或许他已经在绝望中死去也未可知。
“看上去这像一家人,老少妇孺一应俱全。”待云开道,“应该是仇杀或者土匪干的。”
端木风建议赶紧离开,待云开却说:“只有过了这野老镇,往南再走二三十里才有离开官道的岔路。要么穿过去,要么原路返回昨夜的那个小山谷。”
待云尽嚷道:“回去!回去!你们没看见那些人头有的还在滴血吗,说不定土匪还在镇子里藏着呢。”
“这镇子很可能已经空了。”待云开若有所思道,“夜里在路上时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从上了官道,近百里的路程,咱们竟然没碰到一个人,说明……”
“有人!”端木风小声喊道,他发现小镇城门里有一匹马窜出来!话音刚落,他已经钻进了道旁一片孔雀树林里。
待氏兄弟刚在一棵大树根下藏好,一支马队就冲到了牌坊下,约有四五十人,其中一匹马的鞍鞯上插着一面黑色的旗帜,上面绣着一颗滴血的红心。
他们在牌坊下停住,纷纷仰头望着那些人头。只听有人说:“档头,他就是野老镇的理长奇介常奇,我们来晚啦!”
有人大骂道:“该死的金十万,我非活剥了你,给我追。”
马队刚走不远,待云开就凑了过来,满脸惊惧道:“他们是血戏子。”
端木风听说过血心会,但了解的不多,他一直都不愿把精力浪费在这类恶人恶事上。“您怎么知道的?”
“他们的泣血红心旗你没看见吗?”
端木风没被血戏子的名头吓到,反而对待云开的多知多懂感到纳罕,他真是一个厨师吗?“你知道的可真多。”他尽量把这话说得像随口之问。
待云尽道:“我这弟弟是读书人,做菜是他的爱好。”说话时满脸都是得意。
待云开怪做哥哥的多嘴,对端木风说:“在芹溪学宫待过两天,那里的博士说我做不了僧人,所以就出来了。”他仰起的脸上同样显出了得意之色。
“芹溪学宫!啊!那可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地方,我一直都想去看看,琼庐里真有那么多书吗?我一直都想去看看……可惜可惜,为什么就出来了呢,什么样的博士啊?你争取了吗?”芹溪学宫让端木风激动得忘了处境场合,他几乎是在嚷了。
待云开低头道:“我们还是快走吧,站在这镇子口太危险,说不定还会有血戏子经过。”
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城门,门开着,却不见有人。待云开让待云尽先进去哨探了一番,返回时他满脸都是汗,说话也结巴了,“里面……我只看见了死人……到处都是,没有活的……我没找到!”
端木风找到了被他误认作炊烟的烟缕,那是依旧在燃烧的房屋废墟,是被点着了的多脂的将军松,还有好几处烧尸堆……他确实闻到了香味,但弄清源头后,这香味让他扶着街边一棵三叶柳疯狂呕吐,把一夜的饥饿也一并吐了个精光。
待云尽一个劲得嚷着要离开,待云开不同意,他说:“我们就在这找个隐秘的地方休息,天黑了再走。”
结果他们刚钻进一条小胡同就听见了群马奔腾的声音,吓得三人赶紧往胡同深处跑。听不到马蹄声时才敢往一所院子里进。
小院很小,但十分整洁,有两株含苞待放的石榴树,还有个花池,但里面种的是蒜苗,泛着绿油油的微微辛香。待云尽往厨房里去了,待云开一脚把正房的门踹开,确定无人后才敢进去。
待云尽竟然找到了一坛腌猪肉,嚷着要香煎,待云开不让生火,结果这一日的三顿饭都是眼巴巴地看着那坛生肉啃主人剩下的白面饼。待云尽竟然生吃花池里的蒜苗!
他们不敢久留,天一黑就打算继续赶路,刚要出门,突然听见外面厨房的门先响了。端木风赶紧扒着门缝往外看,一个人刚从厨房里出来,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到了正房门口的台阶上,那人竟然乖乖地跟着影子过来了。他赶紧离开厅门,黑暗里看不见待氏两兄弟在哪,也没听到什么响动。他满心满脑的惊恐,很想喊一声确定同伴还在,但还是被外面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劝住了。
眨眼之间,厅门惊天动地得开了,门外的月光呼啦一声把一个黑影推进来,立刻就被另外两个黑影扑倒,随之就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大喊起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