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的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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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曲原城,活死人军团(下)

地上的孔雀让傅余英松绝望,二十多年来的坚持和两千三百年的信念在那一瞥之下崩塌了!这只孔雀的双爪踩在日轮和弯月上,两个天体中心各有一个匙槽,日轮上的那个是一只玉玦的形状,月亮上的则是一个球体!傅余家一百多代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它们的存在!余南光要找的宝物就是这两样东西吧?他掌握了比傅余家更为精准详实的“原道”信息,或许已经得手。可天知道是否还有更大的秘密没有挖掘出来,因为孔雀的尾翎上还有十二颗伪眼呢,如果它们也蕴含着秘密,等待着破解,傅余家是否要再花个两千三百年?这个数字量级的岁月长河足以让世界变色,更何况一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我累了!傅余英松扫视着活死人喃喃地说:“要不咱们就放弃吧,趁着你们的眼睛里还有光,好好地看看自己,这东西把你们还有咱们傅余家折磨成什么样了,死人没有死人样,活着的人也没有活人味!你们不认识自己的子孙,对我们下嘴,把我们当点心,也就算了,为什么还逼着活人杀戮自己的至亲骨肉?我他妈真是受够了,我不干了,你们的雄心壮志凭什么要让子孙们来完成?你们怎么知道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垂涎世界之王的头衔?”他停顿了一下,“没错,他的确诱人,所以可恨,世界上所有能诱惑人心的东西都他妈的是可恨的,你明明不喜欢,可还是禁不住诱惑,诱惑改变了你,牵着你的鼻子把你牵到一个大雾弥漫的地方,对,就像这里,大雾弥漫的苍茫森林,你会在这个眼花缭乱的世界里迷失心智,你他妈连北在哪都找不到了。”他突然提高嗓门,“我就想和冬离找个有山有水有树有花没有人会下雪的地方过小日子,你们知道吗?是你们毁了我,你们合起伙来把我改造成一个两千三百年的怪物,他妈的你们活该变成这副德行!你们是不是也想把我变成你们这样?休想,老子不干了,从此刻起我他妈的跟傅余家断绝关系了,你们就是一群大白痴,活着的时候也是,他妈的拿几百代人的幸福换一个锦绣世界值吗?”

不值!他在心里跟自己说了句悄悄话:我宁愿拿它换我的冬离!不!整个锦绣世界都不值冬离的一根头发!随即,他惊喜地发现,想起冬离不再有思念的痛苦,他明白,自己已经决定要去和她团聚了,马上就能见到她了,怎么会还有痛苦呢?“等我冬离,我马上就来。”他愉快地喊出了声。

他跳起来冲着“活死人”喊:“来吧,我知道你们的眼睛一变回灰色就该下手了,给我来个痛快的,最好是先把我的脑袋揪下来,来吧,来吧……”

“活死人”的眼睛已经浅淡如水,但还没有恢复成死灰色,一颗颗像无色晶球,不过在红光里依旧十分醒目。它们像雕塑一样对傅余英松的靠近无动于衷。

他继续说,换成了商量的口气,“你们能听明白吗?我不是在开玩笑。这是你们欠下的债,得还啊。你们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掌握了全部秘密,到头来却是这么个结果,而我就是这两千多年来最大的受害者,因为只有我尝到了绝望的滋味。我倒想问问,你们凭什么说《原道石书》是独一无二的?什么书只有十六页两千多字?它无疑就是一部残本,是什么让你们觉得它的内容是完整的?我现在就可以猜到接下来的内容,三解只是个开始,后面恐怕还有五解和十二解千百万解!”

他已经走到了一个“活死人”跟前,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它的容貌。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些“祖宗”。它很陌生,似乎从未见过,应该是个一千多岁的老家伙,他的脸灰白如石,冰冷似铁,仅用目光就能感受出皮肤的坚硬程度,那是钢铁的气质都无法比拟的坚固。它口中呼出的气息喷到他的脸上,寒凉刺骨,夹带着浓烈的腐败气息,无法说清那究竟是什么味道。它纹丝不动地盘膝而坐,似乎就是为了等待眼睛变灰。他伸手在它肩膀上推了一把,毫无反应。连眼睛也没有动一下。他又轻轻地用脚尖在它的膝盖上踢了几下,依旧没有动静。他猛力一脚,踹在它的心窝上,它仰面倒下,咻咻喘气。他一口气连续踹翻七八个,一个个老实巴交地躺在地上,仅仅只是加重了喘息声。很明显,它们竟然会愤怒!可它们为什么动弹不得?

如果你们不愿意吃我,那我只好在做点什么?傅余英松突然激动的想,他环视地宫,红色的光把它变得比先时更加阴森可怖了,除了血的红色,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的红色能把这么大一个空间装满。这并不夸张,如果逝者的血不会干涸,锦绣世界就是一片血染的江山!

一百颗磷岩在脑子里堆成一个小丘,比人头堆起来的京观还要骇人,这种邪恶的东西,无论它即将毁掉是丑恶还是美好,你都无法对它们心生感激,它们就是恐怖二字的物化。不过用一种邪恶毁掉另一种邪恶,总好过留下它们贻害人间。

当初,傅余英松采买到的磷岩数总共是一百零五枚,其中五枚已经用到了企图填平护城河的孔雀军身上,当时他就在南极门,五枚同时引燃,登时就吞掉了上万人,把护城河的水烧干了三成。如果一百枚同时爆燃,这地宫会成什么样子?最好能将它炸成粉末,断掉所有人的痴心妄想,现在想起来,还是德瑜说得对,这个世界很大,不可能也不应该被某个人或某一个家族独占!

可我怎么回去?他仰头扫视着穹顶,红光让人胸闷,如果出不去,就只能等着恢复行动能力的“活死人”把自己吃掉,它们连骨头渣都不会放过。不,要死我也得跟你们同归于尽,你们根本就不该存在!

他心里还是有了焦急,升降索是指望不上了,它留在了中央擎天柱上,垂下来的钩锁离地面至少也有一百二十米,正好是阅叉像的身高,但现在阅叉像已安眠于底下,除非自己有明者的本事,不过话又说回来,明者也不需要升降索。他真希望老弘义已经说服了一位,并发现自己久久未归,于是就带着那家伙赶来救自己。他确定自己至少昏厥了半日,是饥饿给出的判断,他失踪半日足以让弘义那帮人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他收住痴心妄想,觉得应该去四壁碰碰运气。

“冬离,你再等我一会儿,等我把这害人的玩意毁掉之后再去找你!”他呜呜哝哝地念叨着,一边继续用脚踹“活死人”,它们还在围着他呢。它们的眼睛里又开始有了颜色,像水中参进了奶汁,但并不浓。每一个被他踹翻的家伙都会咻咻加重喘息,它们竟然会愤怒!它们是否有感情?《原道手记》上信誓旦旦的说,它们是没有生命的生命,没有生命何来感情?可没有生命又怎么算得上生命?它们明明是会动的生命!看来祖宗们又在说谎!

他离开“活死人”,不多时就钻进了东面的石林,向星塔所在的方位走去。石树泡在红光里,枝桠、主干全都脱胎换骨一般,变得晶莹剔透,不由得让人联想到远洋船队带回来的红珊瑚,比原有的乳白透光色漂亮多了,它们是白色时,看起来像怪物的骨架。

傅余英松一直都没搞明白这些假树的作用,《原道手记》上说是装饰,他一开始就不相信,如果真像弘义所说,这只是一座制造“活死人”的机器,美对于它来说很可能是累赘。傻瓜才会把厕所建成宫殿的样子。

他越走越快,担心光蛾卷土从来,死已经不可怕,死是一条奔向妻子的路,他担心的是不能把这个害了自己半生的“原道”毁掉,这想法已经坚固到不可摧毁的程度,哪怕用上那一百枚磷岩,也无法动摇,这个量会不会把曲原城一并掀翻?如果是这样就更好了,它是傅余家的,为了保住它,傅余家受尽了欺侮,我一砖一瓦都不会留给公西宏,让余南光那个大蠢蛋到一个废墟里找另一个废墟去吧。

石林十分茂密,头上枝桠密如天网,脚下树根盘根错节,锦绣世界里找不到它们的同类或近亲,哪有不长叶子的树?它们的枝桠弯曲似如游动的蛇,相当稠密,合起就像熊熊燃烧着的火苗,尤其是它们变成红色之后,近看是树,远看就是火炬。光蛾喜欢黏在树枝上,很像它结出的果子。

光蛾身上发出的光是浅黄色的,在红光里并不难发现,怕得是它们也变成红色,那就等于隐了形。可傅余英松穿过整片红石林也没见到它们的影!就像一开始的“活死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松了一口气,开始在巨大的石壁上寻找攀爬山去的可能性。壁面跟地面一样光滑平整,想要通过它爬上去,恐怕连蚂蚁都办不到。有红光从壁体内散射出发,好似拥有形体似的直往人身上撞,也能叫你觉得有声音发出来。他产生出一种想要触摸一下壁面的冲动,且不可遏制。

他翻过三道高可及胸的石墙才来到壁脚。当他靠近时,明显能感到有一股温热的风正从壁体里吹出来,这才意识道自己已经大汗淋漓。白是冷色调,红是暖色调,变了颜色当然也就变了温度。整个地宫都在变热!这是《原道石书》和《原道手记》都没提到过的。

他的手刚碰到壁面立刻又缩回来,让他这么做的不是壁面的温度而是一声熟悉而又陌生的唤叫。熟悉是因为嘶哑的声色,陌生是因为它没有了那种轰击心神的力量。

不知什么时候,“活死人”跟了上来,此时它们正在翻越最后一道石墙,动作依旧笨拙缓慢,但翻墙的技能绝不是凡人能做到的,它们是从墙面上迈着缓慢的步子“走”下来的!

它们呈扇面状围过来,傅余英松不由自主地靠在红色壁面上,灼热立刻把他一脚踢开,他跌了一脚,鼻子撞在地面上,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用手去揉,抹了一把温热的血。他赶紧爬起来,决定站着死,冬离正在看着自己,他可以向冬离和爱低头,但绝不能让冬离看到自己向任何危险和恐怖低头。

上百双眼睛像飘在红色汤汁里的奶球,“活死人”的眼睛依旧没有恢复成灰色,那为什么恢复了行动能力?或许这两者本来就没有关系,可这样以来,就会衍生出一个更加让人头疼的问题,刚才它们是怎么了?一定不会是集体睡觉或集体生病,如果“活死人”也会生病的话。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异样,几乎每一个“活死人”头顶都有缕缕雾气蒸腾,只是被红光掩蔽,不仔细根本无法察觉。它们真的会生病?这绝对是一个比猪会跳舞还要神奇的发现。

事实上“活死人”们早已停住了,它们安静地盯着傅余英松,就像等待训话或者等待指派差事的护卫队。他看到了祖父傅余通,他站在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旁边,跟个孩子似的,但大块头的脸却比祖父更讨人喜欢,竟几分像那个土族小巨人熊猛。他没能找到父亲傅余尊在哪。

“你们要干什么?”他不得不这么问一句,但也没指望会得到回答。

这回他错了,“活死人”很快就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首先动作起来的就是祖父身边的大块头,它迈步来到壁脚,把双手撑在壁面上,随即,紧跟在它身后的那个爬上了它的肩膀,做着与它一模一样的姿势,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它们就像一条巨形蜈蚣似的挂在壁面上。

“活死人”脱胎换骨、大发慈悲,竟然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搭了一架挂墙梯?他根本不敢相信,认为是自己理解有误,它们是在逃跑。“活死人”竟然也会害怕,害怕自己会被烤熟。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它们的确在害怕,所以要送他出去,要他帮忙,因为它们这样做根本无法逃出地宫,否则人间早已成了地狱,为它们所主宰。

我接受你们的帮助,但你们的如意算盘休想得逞!接受人的控制你们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反之,就是一群毁灭世界的魔鬼。绝望归绝望,傅余英松还没糊涂到要拉上全世界的人给自己和妻子陪葬的地步。他抬脚踩在那个大块头左膝盖上。他猜得一点也没错,大块头见他上来,就将左臂下垂,平端手掌,想必这只灰不溜秋的手就是这架挂墙梯的第二级台阶了。就这样,他踩着一个膝盖和一百一十只手掌一口气爬了近两百米高,但是离穹顶平台要有一百多米。“活死人”又花大约一个时辰,进行了二次搭建,它们并非攀岩高手,先后有三十一个不慎跌落,但它们毫发无伤。这期间,他坐在一个“活死人”手上,也说不上有多辛苦,只是忍受不了这位“祖先”频频望过来的目光,冷漠里参杂着叫人满意捉摸的杂乱意味。既然它们会愤怒会恐惧,是否也有所期望?你们的期望我不能满足。

攀上平台,傅余英松俯瞰着还挂在墙上的“大蜈蚣”,心中塞满的不是感激而是困惑,“活死人”为什么不跟上来,它们完全可以做到,却偏偏选择了回退。他意识到,它们绝非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希望自己为它们争取一条后路,红光的确在加热地宫里的温度,但这也不代表它能给“活死人”造成伤害,它们身上依旧奇寒无比,此时他手上依旧残留这丝丝凉意。

无疑,它们受到了影响,不再如以往那般暴戾,并且拥有了某种不明诉求。它们驱散光蛾、搭建人梯,看似两相矛盾,细细想来,可能出于一个目的,为傅余英松的行动提供帮助,或者也直接可以说成是对他本人的帮助,它们似乎对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十分拥护,不管是开启“原道”还是用磷岩毁掉地宫这一打算。矛盾就在这里,莫非它们也从希望跨越到绝望?

不过这种影响绝对不是“原道三解”带来的,因为“三解”本身就是一个误读。《原道手记》对“活死人”的描述十分详尽,虽然不能说毫无出入,起码大事记都经过证实,绝对可信。眼下这种变化不可谓不大,却没有记载,应该是从未发生过。这让傅余英松那个绝望的心都感到丝丝凉意。无论是什么,能改变一群魔鬼,那它就是可怕的,因为所有的力量都是一把双刃剑,能拯救亦能毁灭。不过,对于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这股力量再可怕它还能波及天界?能毁灭地狱?还是能让空界的游魂们灰飞烟灭?

“大蜈蚣”正在解体,“活死人”以跳崖的方式纷纷回到地面,直到它们的身影在石林中消失,傅余英松才走进星塔。

再出来时,映入眼帘的仍旧是一片火红的世界,不过红的不是光,而是真正的火,是曲原在燃烧,是他的土司府在燃烧。

他记得自己下地宫时太阳刚刚升到东极门城楼楼顶,此刻却已是漫天星辰。东极门三灯齐明,南极门变成了一束燎天之火,四周人声鼎沸,凶如决堤的江河,不时会有火龙现身夜空,啸叫和狂傲叫人心惊胆战。一颗火油弹好像击中了武士厂的演武厅,一株小火苗陡然长成参天火树。而最近的喧嚷就在后园门外,那是打斗的声音,刀剑的怒吼和人的惨叫呼号彼此唱和,谱写出一支和谐的杀戮之曲。

敌军攻进城了?傅余英松猛得冲出去,但没跑几步又停了下来。“无所谓了。”他笑着嘟囔了一句,不慌不慌地迈着小碎步往小祖祠走去。

他刚走了一半路程,后园大门豁然大开,吐出了几个鲜血淋淋的人。其中一个是信平骁,他认识护卫队长的那把双手巨剑。“大人,快跟我走……”他先大喊了一嗓子,随即被星塔的光芒封住了嘴。他们一共九个人,怔成九尊血色塑像。

“你们来得正好,快来帮忙。”傅余英松轻描淡写地下着命令。

“那是什么?”有人问了一句,没有人动换。

“我傅余家的祖坟。”傅余英松回答着,继续往小祖祠走。“万不能让它落到敌军的手里,你们最好动作快点。”

终于有人开始动换了,但质疑依旧没有停止,“这绝对是个高级货,傅余家祖上一定更阔气,不过这不应该是坟墓吧。”

傅余英松认出说话的是胡镛,“哪那么多废话,我让你们现在炸掉它。”他呵责道,已经来到小祖祠门前,其它九个也都跟了过来。

信平骁急切道:“来不及了,敌军已经破了东极门,我们得快点离开,要是让他们围住可就没退路了。我们从西极门走,安陵富谷会在那里接应我们。”

傅余英松诧异。“也就是说,他们刚刚打进来?”他不由自主地停下来问。

“没错,刚刚突破东极门。”

“那这城里怎么烧起来的?”傅余英松不禁向南极门大火望去。

胡镛抢着回答:“都是那些明者干的呗,不过他们也没捞着便宜,我就亲手宰了两个,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看他们的巫术也只能放个火或者帮自己逃命,还不见得管用,逃出城的只有三个。”

“明者?”傅余英松心中的疑惑更大了。

信平骁解释说:“是赵怀英,他就是漏网的明者褚恩农。”

傅余英松本要发作,却被大笑抢了先,笑自己实在是太蠢,竟然还痴心妄想着当什么世界之王!对手都跑进卧房了,自己竟浑然不觉,依旧安然高卧,做着春秋大梦!他笑得很响亮,把九名护卫笑得莫名其妙。

“大人,我们还是快走吧。”信平骁催促道,一边紧张地向土司府南院望去,那里一片火光,火光里一片喧嚷。

傅余英松猛收住笑声说:“带上弘义先生、叔夫人,还有端木家的那丫头,现在走还来得及,直接去长城,世界再怎么乱,也不会有人打长城的主意。这里不用你们帮忙了。”他把门推开,走进小祖祠,把众人留在外面。

信平骁支支吾吾地回答:“弘义先生……那老短毛投靠了明派……所以赵怀英……褚恩农才能轻易得手……”

什么?不可能!为什么?背叛!又是一记重拳击中心窝。失败、背叛,这两个最不能容忍的结局同时出现,纵使再坚强的心也会不堪重负。傅余英松冲出门,一把抓住信平骁,凶狠地问:“到底是为什么,这才短短一天……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短毛鬼没一个好东西,”胡镛骂道,“那老货被虚舟说服了,说什么末日将至,他们要去拯救世界,我看就是脑子坏掉了。”

信平骁补充道:“是端木小姐给我报的警。赵怀英,不,褚恩农是在三生观动的手,先杀了东郭业,还想控制端木小姐,但是没能制服熊猛,虚舟骗了他们,来土司府把那块语石抢走了,他没想到小姐并没有上当,及时向我发出警示,不然土司府就被他们占住了。小姐说她不能坐视有人谋害大人,那个熊猛原来是夫人一个侍女的儿子,差一点就把弘义那老鬼的脑袋拧下来。弘义见势不妙,就让明者放火烧土司府,他们趁乱逃走了,我们围捕,他们就在城里到处放火引来敌军攻城,趁机脱身。”

傅余英松脑子里全是弘义的那张脸,他当即豁然,这老家伙心里从来都只有目标,至于和谁合作,根本无关紧要。老家伙从未把忠心给傅余家,何来背叛之说?但是我傅余英松可不是什么人的工具,就算没有背叛也是欺侮!他改变了原有的打算,重新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那你们走吧,把端木维夏安全送出去,替我谢谢她。告诉她,她的所作所为已经抵消了她那混蛋老子的罪孽。”

“他们已经走了,公孙克向西门定野要了五百乡军护送端木小姐,我想这会儿已经冲出东极门了。”

这个讨厌的小子倒是有一颗忠魂一副义胆!“那就没什么事了,你们也快走吧。”傅余英松分别拍了拍信平骁和胡镛的肩膀,感谢的话他可说不出口。

他再次进了小祖祠,把众人甩下,上楼,从德瑜待过的那个房间里把一百枚磷岩抱出来。它们装在两只空银珠酒桶里。德瑜!也已经无所谓了。

出来时,九人仍在,信平骁和胡镛冲上来,接过酒桶,迅速地转交给另外两人,不由分说,架起他就走。

“放开!”傅余英松咆哮,但没有挣扎。

信平骁急切道:“我知道您要干什么,还没到这个地步。”

胡镛也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混账。”傅余英松骂道,“我命令你们放下。”

两人竟然敢抗命!

傅余英松恨道:“我会杀了你们这俩狗杂种。”

胡镛说:“这事等出了城再说。”

“大人,我们出不去了,土司府已经被包围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护卫折返回来禀报。周围的喊杀声的确增大了不少,如大风卷起的滔天巨浪,正凶猛地拍击着大堤。

两人同时把傅余英松的胳膊松开,往前冲了几步,重新将各自的剑抽出鞘。“妈的,和他们拼了!”胡镛回过头喊,“大人,您是个够意思的,我现在就交货,不能让你的银子白花。”

傅余英松从容回道:“你还是留着命先把那些银子花光再死吧,不然就是对银子的侮辱。用不着你们拼命,跟我来。”

他把九个人领到星塔,信平骁说:“我们躲不了多久的。”

“没人要躲,”傅余英松命令道,“把酒桶里的东西拿出来。”他着重提醒,“动作要轻要慢,这东西脾气大,很难伺候。”

每一枚都裹着厚厚的棉纱,小心翼翼地撕开,露出一个明晃晃的铁球,这是磷岩的保护壳,当然不是普通的钢铁,而是用极其坚固的玄钢铸造的。光是这个保护壳的铸造的难度和成本高得难以想象,磷岩本身就更不用说了,提高纯度的方法属于绝密,世界上没几个人知道。

保护壳差不多有鸡蛋那么大,本身是无法打开的,上面装有一个麦粒大的旋钮,若要使用就把钮拧掉,一旦拧掉就无法复原,必须使用,否则磷岩就会挥发成气体,这枚磷岩也就算废了,它可值两万两白银呢。

“这是什么?”胡镛问,他不认识很正常,全世界也没几个人没见过。

“磷岩!”信平骁回答,“十天前你就见识了它的威力,只要五颗就让孔雀军全军覆没。”他的脸都白了。

“你是说把南护城河炸成大湖的玩意就是磷岩?我说呢,火油哪有那威力。”胡镛惊恐道,“我们要跟他们同归于尽吗?不如让我一刀一枪的过过瘾。”

傅余英松下令道:“把上面的旋钮拧掉,然后都放到塔里去。”说着,他登上塔基,转动机括,把塔门打开。

旋钮要用专门的起子才能拧掉,眼下起子只有一把,所以速度很慢,人再多也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府外的战斗听起来异常激烈,估计这是最后的决战了,傅余英松想知道是谁能让士兵们拼死抵抗,战斗到底的,他又是怎么做到的。于是就想派个人去打听打听,一个叫芈卫直的护卫自高奋勇,揽下了这个很可能有去无回的差事。

芈卫直回来时,只有一半旋钮拧下来。看不出他身上的血是否增加了,“我们得快点,索阳隆生他们快顶不住了。”他气喘吁吁地说,好像刚跑完十万九千里。

原来是他,怪不得。一张冷冰冰的脸在傅余英松眼前闪过,但仅此而已,索阳隆生就是个魔鬼,一直都不招他待见,早听说这小子手下有一批死忠。原来的心头刺竟然成了最后的擎天柱,这他妈是多大的讽刺?“只有他们吗?那些游侠和失主武士呢?”他百无聊赖地问了一句,其实一点也不关心,一直拿眼神催促卸旋钮的护卫。

“太乱,没主意。”芈卫直仍喘得厉害,“不过我看见咱们自己的武士。”

“谁?”

“荀安和左靖堂。”

两个废人?不!这是两个最完美的武士!傅余英松的心猛得一紧,眼泪差点都出来了,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大蠢蛋,不辩贤愚,忠奸不分,连这点识人的本事都没有。“够了,不用再拧了,就这些吧,都放进去吧。”他命令道。每时每刻都在死人,他想帮帮那些正在为自己浴血奋战的人,也不愿意让那个被自己冷落了半辈子的老瘸子为自己而死,否则他真没脸去见妻子,冬离是最善恶分明的。

拧掉旋钮的磷岩大概有六七十枚,这个量足以把曲原城烧成平地,但能不能掀翻两百七十六丈厚的地壳就没人知道了,不过已经不能再计较了,傅余英松只能祈祷奇迹出现,祈祷七十枚爆炸起来能把剩下的也一并引爆。

谁来引爆?要等到星塔下降到地宫,引爆才可能是有效的。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傅余英松猛冲进星塔,但没能成功把门关上。信平骁似乎早有准备,一把又将他从塔里拽了出来。“大人,还是让我来。”

“还是让我来吧。”芈卫直大叫着插进来,“我们是大人的护卫,是来救大人的,不是来给大人送行的。”这话没说完的时候,人已经冲进了星塔里。

信平骁斥道:“小子快出来,这没你的事。”

芈卫直取出打火燧石,“你们快走,不然我就这样把它们引爆。”他突然笑着对傅余英松说,“大人,我不是在逞英雄,我也怕死,但是和死比起来,我更怕一个人独活,我知道您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您跟我一样,这是我的荣幸。我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懦夫,好几回了,一直没勇气下手,正好借尽忠之名,还能博得一个护主的美名,这样我会更有勇气一些。”

傅余英松当然明白,这小子应该也正受着丧妻之痛的折磨吧。他说的没错,独活的确比死亡更可怕!之所以还没有动手了结自己是因为没有勇气,自己也一样,只不过自己用“原道”这个所谓的使命将它掩盖了,这是比懦弱更恶心的虚伪。“行,你先走一步,她一定会很高兴。”他用相当愉快的口气说,因为愉快此时此刻已经占领了他的心,这个芈卫直的选择不但赋予了他更多勇气,也是对爱情的肯定。他感觉自己找到了真正志同道合的盟友。原来不光只有我一个人相信爱情啊!我不是个孤独者!

“我该怎么做?”芈卫直有些紧张地问。

“扳下机括,这塔会自动下降,你在心里数一百个数,然后就可以点火了。”他没有说地宫和“活死人”,不是不相信芈卫直,而是他明白,一个初次见到地宫景象的人根本无法保持清醒,就算他不会放弃任务,也会拖延起爆时间,没有人不想多看一眼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奇观。

惊天坼地的大爆炸和敌军同时到来,首先冲进来的敌军被爆炸掀起的土石活埋了多半,半个土司府没了,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地坑,坑中喷涌而出的火焰足有四五十丈高,就像一条愤怒的火龙想要把天撞破,焰流足足持续了一刻钟左右,随即下起了火雨,把曲原彻底浇淋成火海。

周围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在逃,傅余英松不逃,他趁着爆炸产生的大地动成功甩掉信平骁和胡镛,费了不少功夫才在大火里找到妻子冬离的那所小院,它们还只有一半在燃烧,他毫不犹豫的冲进去,来到妻子的房间。他从墙上把妻子的画像摘下来,从箱柜里取出仅存的那封信,把它们铺在大桌子上,看了很久,久到眼泪流出来,久到火即将把房门封住。他把那封信吃进肚子,把画披在自己身上,然后上了楼顶。

他坐在屋脊上,静静地看着血火世界,不知道死亡和“活死人”哪一个先到。

大火越围越紧,只有一些比较高的楼房房顶露出来,像火海里的一座座小岛,有几个上面竟然也有人,他们在大声哭喊,听上去已经不再是人声。

火焰虽然还没有窜上来,但热气已经开始杀人了,傅余英松汗出如浆,冒出来立刻又被烘干,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的火红世界也在慢慢变得模糊扭曲。焦渴和眩晕让人难以忍受,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停往外逃,莫非这就是死亡的味道?他强打精神,死死盯着磷岩炸出的大地穴,只有那里没火,不过他也看不到更远的地方了。火让远处传来的嘈杂听起来更加遥远,仿佛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他把妻子的画像紧紧裹在身上,他要和它一起烧成灰。

他看到第一个“活死人”的身影时,火焰已经爬上了房顶,开始对他动手动脚,妻子的画像首先燃烧起来,他只是稍稍动了动,立刻又稳住身子,等待着撕心裂肺的剧痛爬上身子。它来得很快,来得毫不客气,一上来就把他的惨叫从胸腔里逼了出来。他不想动,但火强迫他出丑,命令他一边惨叫一边跳舞。他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只能顺从。火像一件有生命的可怕衣服,越裹越紧,不知有几百万根刺往身体里扎,它们是想把皮肉从骨头上剥下来……

他滚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黑腐蚀了他的眼睛,他开始出现幻觉,仿佛看到了一条传说中的银色迷龙从黑暗中游过,随即连黑本身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