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照两处
高高阁楼上,一盏窗灯被风吹灭。倚窗而坐的人浓睡着。
夜星淡淡,晚云悠悠,如雾如花,又如海如浪。
窗外树叶阵阵摩挲……迷迷蒙蒙间,她似乎听见了海浪潮汐的声音。
窗外的风大了一些,吹起她的发巾。原本纤弱的她打了个寒颤,醒来了。
月色皎洁,照得苍穹如一片玉海。美景如此,全无了睡意,她挪开了案上书堆,从窗台上轻轻跃下。
落在院中,走到水池边,银色鱼在夜色下游动,她伸手拂动水面与那些鱼儿嬉戏。鱼群跃出水面,似乎也在为她的到来而感到愉快。
鳞耳微动,她远远地听见了飞禽展翅的声音。文书师尊从夜空里乘鹤而来。
“师尊。”
“还在思索什么?”
“没有。只是月色美丽,弟子不能入睡,出来看看。”
眼前弟子的个头已经长了一些。文书道长道:“立夏已至,天地气交,万物并荣;你暂放下纸面功课,去寻一门喜好的兵刃,在山中多加练习,强身健体。”
“弟子并不觉得疲惫。”
“你要准备接纳那些鲸珠了。”
见弟子默不作声,文书道长又道:“你是羽门弟子,坦然用之,不必纠结。”
女弟子不敢再违逆,“请师尊再宽限我几日,待弟子整理学业后再练兵刃。”
“嗯。”
“师尊。”少女追上文书道长,道:“弟子那本册子,可已改阅完?”
“很好。”
“整理功课弟子需要那本图册。”
文书道长沉默半晌,道:“我已将它借出多日;这段时日我犹豫不决,正是怕你心有不满。”
“那不过只是弟子的一本拙作,师尊不必为此费心劳神。若是能得其余师尊建议,弟子更加受益良多。请师尊不必介怀。”
“并非其他师尊。借书之人,是一个刚刚入门的新弟子。”
少女一愣,问:“那人是男是女?”
文书道长有些愧赧,“男弟子。”
那少女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是哪一峰的弟子?”
文书道长道:“他求学心切,又颇有慧根,我一时惜才,便作主借给了他。”
少女已经涨红了脸,跺脚追问:“师尊!他到底是哪一峰的弟子?”
“他在望星台上——”
狂风平地卷起,少女疾飞出去。
夜色茫茫,月光下的群山模糊迷蒙,一个黑色身影在群峰间穿梭疾行。
片刻间,望星台已近在眼前。
她在峰台落下。路面草叶茂盛,雨水未干,松树下的水潭至木屋门前铺着一条乱石小路。
屋子里,烛光摇曳。沿着小道朝着木屋缓缓走近,走至半程,她忽然又停步不前。到了跟前她才明白,半夜里独身来寻找一个陌生男子,是多么地难堪。
飞身离去,到了半空中却又瞥见了那窗前的灯光。
这灯光迫使她留下。
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也许正在秉烛夜读着她的笔迹;而在那纸页的某处,还留着她一时兴起的随手之作。
门突然被推开,蓝巡抬头一看,看见一个陌生的黑衫少女冷冷看着他。
“有事?”
黑衫少女侧过身,闭着眼,着实不想面对着这陌生男子。她的脸庞已经涨红,“还给我!”
她见这男子不理睬他,心里气恼更甚,随手挥出一道气光,直冲桌面,将桌上乱七八糟的一堆图纸劈得粉碎。
“还书!”
蓝巡怒目对视,那少女毫不在乎,一张脸冷若冰霜。
那少女周围忽然亮起一个阵法,她稍有惊讶,转眼面露不屑,心诀默念,只刹那间便解去了这困身法阵。
一阵解除,一阵又起,黑衫少女连解数阵,但一阵却强过一阵,她终于自己退出了屋外。
黑衫少女眼中燃起斗志,“好一个现学现卖!”
她不甘服输,竟将一年以来的进步尽数展现!羽门脚下的碧川之水倒卷而起,化作四座十丈来高的护海夜叉,手持冰霜利刃,将峰台围住。
蓝巡冲出门外,惊讶看着这神威凛凛的兵阵。好半天后他才看着门口的冰霜少女,她静静站在月色下,齐肩乌头任意垂下,一对清冷的眼眸毫无情感地看着他。
他知道再不作声,自己住处即将不保。
“‘连山微阵’是不是在你手上?”
“的确在我手上,那是我从天书峰文书师尊处借来。你是什么人?”
一个护海夜叉如巨钟铜鼓一般声音忽然说道:“莫管闲事,立即交还!再有迟疑,刀下无情。”
其余夜叉巨灵犹如得令,各持寒冰尖刃,齐指蓝巡所在。锋芒过出,刀风刮起,其势俨然要一决高低。
“你是天书峰的寒山宜!”
黑衫少女慢慢说道:“是我。怎样?”
蓝巡喜不自禁道:“好一个四神汤阵呐!你在册子里说你已经能与阵灵合一,心意互通,我是既惊叹又不敢相信,只当你是个大人了,没想到……”
他转身跑进屋内拿出图册,而后走到寒山宜跟前。
“既是图书真主,我自然原物奉还。冒犯之处,请见谅。”
寒山宜接过册子,转身翻阅几页。忽然说:“你都看完了?”
蓝巡道:“看完了。”
薄薄的图册被她紧握得变形,巨灵夜叉忽然现出一股杀气,少女犹豫不决中,那些巨大的夜叉忽然化做了美丽的人鱼模样,样貌形态里竟然有几分和她相似。
“竟然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寒山宜知道自己的阵法已被眼前这少年破解,她呵道:“什么真的假的,学会点皮毛就来显摆么!”
蓝巡紧紧看着她,不自觉说出:“我没想到你竟然和我想象得长得一模一样。”
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是,几乎一模一样。”
寒山宜飞身而起,离开望星台而去。
书虽然已经要回,但那人已全部看过,并当面挫败她。心中羞恼不止,聚力欲一掌挥出,但又收回了。
“他终究也是羽门弟子罢了。”
书堆还是那个书堆。但又好像已不是之前的书堆。寒山宜将图册随手放在一旁,熄了灯,锁上了窗。
木屋里,蓝巡躺在床上,枕臂仰望窗口星象。
图册已经归还,但还有一阵没有领会。回想文书道长的话语,只怕天书峰之行不能如约。
“若不能去天书峰上尽情一览,我来这羽门又有什么意义呢?”
蓝巡起身来,走出屋外,坐在了崖边。
看着远处九峰灯火,台顶寒风萧萧,肆意扑打他的面庞。明月依旧沉默地照着群山。
“千里迢迢,我只为拜得良师。忍辱负重,也只为求学问道。如今学业无成,却沦为弃子,到底为何会这样?”
“是他。”蓝巡脸色阴沉,“是他为了那所谓的羽门尊严,当众驱赶了我。”
他又摆摆头,自我宽慰道:“难道要怪别人吗,难道要怪别人吗?本就非亲非故,别人根本不必宽待于我。”
“文书道长待我很好,如今是我自己才疏学浅,不能去赴天书之约。只能怪我自己。”
仰头呆呆看向缥缈夜空,无尽星河,仿佛那里有他寻找的答案。
“就算不能去到天书峰,我也不能停滞不前。今日我已与奇书真主比斗,她既然能做得天书峰弟子,想那天书峰之门也不是难如登天。”
蓝巡心中抱定了一个主意,不管多少风波,他誓要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