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菲利亚·福格以惊人的价钱买下了一头大象

列车正点开出了。上面载了不少旅客，其中有军官、文职官员以及贩运鸦片和蓝靛去半岛东部贩卖的商人。

“万事达”跟主人坐在同一个座席间里，对面角落里还坐着一位旅客。

这另一位是个少将，名叫弗朗西斯·克罗马蒂，准备回到贝拿勒斯附近的部队驻地去的。

克罗马蒂先生身材高挑，一头黑发，五十岁光景，在印度士兵最近的那次大哗变中表现极为出色。他真的称得上是个“印度通”。自年轻时起，他就住在印度，很少回老家去。他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对印度的风土人情、历史文化和组织机构的情况十分熟悉。可福格先生什么也不打听。他是个严肃的人，在按理论力学的规律循着轨道绕地球转一圈。此刻，他正在脑海里计算着他从伦敦出发后所用去的时间。

福格先生一点儿也没有对克罗马蒂先生隐瞒他环游地球的计划，连在什么情况下进行这次环游的也都告诉了他。少将认为打这个赌纯粹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怪癖。这位古怪绅士照这样下去，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别人来说，显然都将“一事无成”。

火车开出孟买一小时之后，经由高架铁路桥越过了萨尔赛特岛，在印度大陆上奔驰着。

到了卡连安站，火车把通往坎达拉和普纳向印度东南延伸的那条支线撇在了右边，驶抵波威尔站。从这里开始，火车便驶入纵横交错的西高特山脉之中。

克罗马蒂先生和福格先生时不时地聊上几句。谈话的时候，总是少将先提起话头，但往往又进行不下去：

“要是搁在早几年，福格先生，您在这儿就会受阻，可能危及您的旅行计划。”

“那为什么呀，弗朗西斯先生？”

“因为铁路到这山脉脚下就断了，您得坐轿子或骑小马到对面山坡上的坎达拉火车站去换车才行。”

“即使有这种耽搁也影响不到我的计划，”福格先生回答说，“某些可能遇到的阻滞早在我的预计之中了。”

“可是，福格先生，”少将又说，“您的仆人闯下的祸差一点儿就坏了您的事。英国政府会极其严厉地处理这类不法行为的，假如您的仆人被抓到了的话……”

“喏，假如他被抓到了，弗朗西斯先生，”福格先生回答说，“他就会被判刑，就要服刑，服完刑之后，再老老实实地回到欧洲去。我看不出这事怎么就会耽误他主人的旅行呢？”

谈话到此又打住了。入夜，火车穿过高特山脉，通过纳西克。第二天，10月21日，火车飞驰在堪德什地区的一片比较平坦的原野上。精耕细作的土地上，零星散布着一些小镇，寺院的尖塔替代了欧式教堂的钟楼，矗立于小镇上。无数条小河，多数是戈达沃里河的支流和河汊，灌溉着这片肥沃的土地。

“万事达”醒来，四下瞧瞧，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正乘坐“大印度半岛铁路”的火车穿越印度原野。火车由一个英国司机驾驶着，烧的是英国煤，喷出条条烟雾，飘散在一片片棉花、咖啡、豆蔻、丁香和红胡椒种植园上空。在一丛丛棕榈树周围，火车喷出的烟雾缭绕盘旋。树丛中，是一些如诗如画的带游廊的平房、破败的修道院似的佛寺和以印度建筑千变万化的装饰为之增光添彩的金碧辉煌的庙宇。再往前行，便是一望无垠的广袤平川，以及片片热带丛林，林中毒蛇猛兽出没，火车的汽笛声吓坏了它们。再过去，但见一片森林，铁轨把它一劈两半，林中常见大象，它们若有所思地看着火车呼啸而过。

这天早上，过了马利甘姆站，旅客们便进入一个凶险地区，亦即死亡女神凯丽的信徒们经常杀人的地方。不远处，屹立着艾洛拉寺以及它那一座座令人赞叹的宝塔。再过去，就是著名的奥伦加巴城。此城原是剽悍的奥伦扎布王的京城，现在是尼赞王国的一个下属省的首府。图格会首领——绞杀帮大王费林加正统治着这一带。这帮杀人凶手聚集成一个无法捕获的帮会，以祭奉死亡女神为名，不管受害者年长年幼，统统绞死。英国政府已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制止这种杀人勾当，但那可怕的绞杀帮依然存在，还在杀人。

12点30分，火车驶进布尔汉布尔站。“万事达”花高价买了一双缀着假珍珠的当地人穿的拖鞋，不无得意地穿在脚上。

旅客们草草地吃完了午饭，沿着塔帕蒂河溜达了片刻，然后又上了火车，前往阿苏古尔。

“万事达”此时此刻思想有了较大变化。在到孟买之前，他一直认为，到了孟买旅行就将结束了。可现在，他的想法来了个大翻个儿。他相信这次打赌是千真万确的了。他甚至已经开始为可能的延误以及途中可能突发的事故而担起心来。他觉得自己与这笔赌注密切相关，一想到自己头一天因为不可饶恕的莽撞差点儿误了大事而战栗不已。他把已经过去的天数算过来算过去：他诅咒火车老是停个没完；他责怪火车开得太慢；他暗自埋怨福格先生没有许给火车司机一笔赏钱。

傍晚时分，火车驶入苏特普的群山狭道之中，山两边分别是堪德什邦和本德尔肯德邦的土地。

第二天，10月22日。因为克罗马蒂先生问时间，“万事达”便掏出表来看了看说：“凌晨3点。”实际上，这块表始终是按格林尼治时间走的，应该慢四个小时。

克罗马蒂先生指出“万事达”弄错了时间，试图让他明白，每到一地，就得按新的子午线拨正表，还说，因为总是朝东，迎着太阳走，白天就愈来愈短，每过经度一度，就要短四分钟。可是他说也是白说，“万事达”硬是不肯把表往前拨，始终让自己的表按伦敦的时间走。

上午8点，在距罗塔尔还有十五英里的地方，火车在一片宽阔的林间空地上停下来了。空地周围有几幢带游廊的平房和工人住的小屋。火车司机沿着各个车厢喊道：“旅客们请在这儿下车。”菲利亚·福格看了看克罗马蒂先生，后者看来也不明白火车为什么停在这片罗望子树林中。

“万事达”跳下车，可不一会就回来了。他喊道：

“先生，铁路到头了！”

“您在说什么？”克罗马蒂先生问道。

“我是说火车不能再往前走了！”

少将立即下了火车。福格不急不忙地也跟着下了车，他俩去问车长。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克罗马蒂先生问。

“科尔比镇。”车长回答。

“我们就停这儿了？”

“那当然。铁路还没修完……”

“什么！铁路还没修完？”

“没有！从这儿到阿拉哈巴德还有一段五十来英里的路段要修，才能接上那一头的路段呢。”

“可报纸已经宣布说是全线贯通了！”

“那有什么办法，长官，报纸弄错了。”

“可你们卖的是从孟买到加尔各答的票呀！”克罗马蒂先生开始有点生气了。

“那没有错，”车长回答说，“但是，旅客们都很清楚，从科尔比到阿拉哈巴德他们得自己想办法。”

克罗马蒂先生火冒三丈。“万事达”真恨不得把这个无能为力的车长狠狠地揍一顿。

“弗朗西斯先生，”福格先生若无其事地说，“如果您愿意的话，咱们一起来想办法到阿拉哈巴德去。”

“福格先生，这耽搁可是对您的旅行计划非常不利呀！”

“不，弗朗西斯先生，这我已经预计到了。”

“什么！您早就知道这段路……”

“这我可一点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一路之上，迟早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耽搁的。我还有两天的富余时间。25日中午，有一班轮船从加尔各答开往香港。今天才22日，我们会及时赶到加尔各答的。”

铁路千真万确是只修到这儿。报纸就像某些总是走得快的表似的，提前宣布铁路已全线贯通了。大部分旅客都知道这一段尚未完工，他们赶忙下了火车，抢着雇佣小镇所拥有的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因此，福格先生和克罗马蒂先生找遍了全镇也没雇着，空手而回。

“我将走着去。”福格先生说。

“万事达”已回到主人身边，他看了看自己的那双精美但不经磨的拖鞋，不禁做了个意味深长的鬼脸。但幸好，他已经有所发现，不过有点犹豫。

“先生，”他说，“我想我找到了一种交通工具。”

“什么交通工具？”

“大象！离这儿百十来步，有个印度人，他有一头大象。”

“咱们去看看那头大象。”福格先生说。

五分钟之后，福格、克罗马蒂和“万事达”来到了一间茅屋前。茅屋旁用高高的栅栏围起了一个圈。茅屋里住着一个印度人，栅栏圈里圈着一头象。印度人领他们进到栅栏圈里。

他们在里面看见了大象。主人驯养它并不是为了当大牲口用，而是准备用来打仗的。为此目的，他一开始就注意改变大象的温和性情，使它逐渐地变得凶猛异常，成为印度语称作“玛奇”的猛兽。为此，在三个月中，他一直喂它白糖和黄油。对于福格先生来说，真是巧极了，这头大象才刚刚开始这么驯养，还没有变成一头“玛奇”。

大象名叫“奇乌尼”，能够长途跋涉，跑起来飞快。福格决定骑这头大象前往阿拉哈巴德。

但是，大象在印度很珍贵，印度的大象已开始变得稀少。特别是适合马戏表演的公象就更加弥足珍贵了。因此，它们成了被精心照料的宠物。所以，当福格先生问那个印度人愿不愿意把大象租给他时，遭到了对方一口回绝。

福格先生坚持要租，出了一个极高的价：一小时十英镑。主人不肯。二十英镑仍遭回绝。四十英镑还是不干。“万事达”每听到加一次价，都要吓一大跳，而那印度人却不为所动。

这个租价可是够高的。假设大象需要十五小时才能跑到阿拉哈巴德的话，它就能够给它的主人挣回六百英镑。

福格一点儿也不着急，他向那印度人提出买他的大象，并且一开口便出一千英镑。

印度人不愿卖！也许这个滑头嗅出了这是一笔大买卖。

克罗马蒂先生把福格先生拉到一边，让他好好考虑一下再加价。福格回答他的同伴说：他从来没有做事不加考虑的习惯；这头大象是他所必需的，哪怕是付高于时价二十倍的价钱，他也势在必得。

福格先生走回去找那个印度人。后者的两只小眼睛闪着贪婪的光芒，使人一眼便能看出只不过是价钱多少的问题。菲利亚·福格最后开出两千英镑。

印度人松口了。

“我以我的拖鞋发誓，”“万事达”嚷嚷道，“象肉卖得可真够贵的！”

生意成交了，现在的问题是找一个向导。这事容易得多。一个看上去挺聪明的帕尔西人愿意带路。福格先生同意雇他，并许给他一笔丰厚的报酬，使得他更加卖力。

大象被牵了出来，立即装备就绪。帕尔西人对“驭象人”或向导这种行当非常在行。他用一种鞍褥盖在象背上，在大象两侧挂上两个很不舒服的双椅驮鞍。

福格先生从旅行袋里取出钱来，付给印度人。这钱真的就好像是从“万事达”的五脏六腑里掏出来似的。然后，福格先生提出把克罗马蒂先生捎到阿拉哈巴德火车站。少将同意了。

克罗马蒂先生在一边的驮鞍里坐下了，菲利亚·福格坐在了另一边的驮鞍上。“万事达”骑坐在鞍褥上，居于他主人和少将中间。帕尔西人骑在象脖子上。9点钟，大象离开了小镇，抄近道钻进茂密的蒲葵树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