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黄河,到敌人后方去
“到敌人后方去,把鬼子赶出境!……”雄壮歌声在荒山古道上空飘扬,革命热情溶化着严冬冰雪。一个月前的来路上景物依旧,只是高山披上银装,流水冻成翠玉。经过一个多月的劳动与学习,汗水洗涤了灵魂里的污泥,马列主义武装了思想,1000多名同学响应党的号召,坚决到敌后晋东南去,准备在抗日前线学习、工作和战斗!
我们几个来自热带的青年,从小打惯赤脚,穿惯木屐和胶鞋,到陕北以后,看到那些穿肥棉鞋、厚毡靴、大草的人,觉得很可笑,简直不知他们怎样举步。宁愿双脚挨冻,不肯买双棉鞋或布鞋,因此吃了苦头。天气越来越冷,双脚生了冻疮,经同学们善意劝导,才换上布鞋、布袜,还学会打包脚布,这次行军,不但两脚不吃亏,思想上亦有收获。
回到甘泉,洛川的抗大四大队,以及旬邑(以前叫栒县)的陕北公学和安吴堡青训班的大批同学,也先后到达。抗大教育长罗瑞卿同志,专程赶来给3000多名同学讲话,宣布成立抗大一分校,校长何长工,副校长周纯全,校址设在晋东南。罗瑞卿同志号召大家到敌人后方办学,学好杀敌本领,和广大人民团结一致,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
“这是时候了,同学们!该我们走上前线!我们没有什么挂牵,总会有点留恋……”抗大一分校刚宣布成立,我们就唱着《毕业歌》向黄河边前进。我的心中的确有点留恋:在延安待的时间太短了,不知何时再能回来?原听说毛泽东主席和一些中央首长,还有艾思奇、何干之等知名人士,要亲自到抗大讲课,往后听不到了。
这些遗憾,很快被黄河的激流冲淡了。行军到了延长,离黄河还有20里,夜深人静的时候,黄河怒吼的轰隆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恍惚置身于波涛汹涌的船上,连床铺也好像在摇晃。
次日到了黄河边,两岸全是巉岩陡崖,宛如铜墙铁壁。咆哮的黄河水,好似万马奔腾,在峡谷中响起巨大的回声。队伍分批渡河,每条木船只能载几十个人。木船离开河岸,随着急流往下冲,像脱缰的野马猛烈奔驰。船工巧妙地转动舵柄,船头斜着向对岸驶去。船身在波涛中起伏,水声像滚动的霹雳,听起来惊心动魄,看起来头晕目眩!领队的不断叫大家坐稳抓牢。同学们提心吊胆,随着木船七上八下,有的闭目养神,有的想看又不敢看。我生长在海边,小时候跟渔船出海打鱼,长大了漂洋过海,在各岛屿间来往,经过狂风大浪,但都没有这般惊险。
黄河东是山西地方。队伍翻山越岭,踏着崎岖的小道,进到同蒲路附近,休息了一天,准备过封锁线,上面号召大家轻装。本来每天行军,身上一个小背包,走了几十里地,累得肩酸腿疼,好像挑着百斤重担,能减的东西早扔掉了。除了身上穿的,我的全部“私有财产”:一件夹大衣,两条内衣裤,一套洗脸刷牙用具,一本《政治经济学》,一支派克钢笔,一瓶墨水,一个日记本。那支钢笔是回国时姐夫送的,是“贵重物品”,分量很轻,当然不用考虑。日记本记了一半,舍不得丢。减掉墨水,日记就记不成。只好把那本《政治经济学》割爱了。
通过封锁线那天,提前吃晚饭,天黑下山,半夜过同蒲路,铁路的两边都有八路军一一五师的部队掩护。离铁路几里地,前面部队开始跑步,后面的跟着跑。跑到路轨上面,指挥员挥着红白小旗,喊着“快跑!”“快跟上!”大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情更加紧张,跑不动的同学,便把背包扔在路旁。过了铁路,所有三岔路口和转弯的地方,都有石灰撒成的路标,以防迷失方向。路旁不断看见有掉队的同学,有的干脆坐下喘气,一直跑到上山的时候,前面放慢脚步,后面才跟上队伍。
拂晓前到了静升镇。这里的白面很便宜,烧饼5分钱1斤。队伍大休息,发烧饼当早餐。天亮后继续出发,向大绵山挺进。日本飞机在头顶盘旋,没有扔炸弹。绵山山高岭大,上下90里。我们拖着疲乏的双腿,一步步往上爬,身上汗水淋淋,喉咙干得冒烟,幸亏到处有积雪,随时可以抓一把往口里塞。爬到山顶,红日西下,我累得不行,躺在山坡上休息,不料那瓶墨水,悄悄地从挂包里滚掉,自动帮我轻装。从此以后,直到抗战胜利,我那支宝贝钢笔,只能喝蓝颜料泡的墨汁了。
摸黑找到宿营地,已经是晚上9点钟,班里正在蒸莜麦面卷子。大家饿了一天,拼命往嘴里塞,吃起来很香,过后肚子胀得难受。第二天行军,身前身后不断听见响声。头一回吃莜麦面,领教了这东西的滋味,难怪吃的时候,房东送来一碗老陈醋,还劝大家多喝醋呢!
在沁源县境行军,沿途看到被日寇焚烧的村庄,房屋剩下四垛黑墙,从山上往下望,像一张张大嘴,在控诉日寇烧杀奸淫的罪行,呼喊为死难同胞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