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军语语义概述

研究军语语义的基础理论，主要包括厘清军语语义的概念、明确军语语义的单位、分析军语语义的结构等内容。

一、军语语义概念

关于军语语义的概念，语言学和术语学有着不同的认识。关于军语语义和概念之间的关系，也是学术界未成定论的复杂问题。以下对这些问题做简要介绍。

（一）语言学的军语语义概念

“语义”原是语言学的一个术语，是指语言所表达的意思，即语言形式所包含的意义内容。语言学通常将语义分为概念意义、语法意义和语用意义3类。所谓概念意义，是指词语所包含的人们对客体特征概括的认识，比如，“行军”一词的概念意义是“部队沿指定路线进行的有组织移动”。所谓语法意义，是指词语、句子因语法关系而具有的意义，比如，“行军”一词的内部结构是动宾式，它的词性是不及物动词，在句子中可以作谓语，但不能带宾语。所谓语用意义，是指词语、句子在交际中适应情境或上下文所具有意义。比如，在“要确保目标安全”“要按时占领目标”“要实现既定目标”这3个句子中，“目标”具有不同的语用意义：其一是指防卫的对象，其二是指攻占的对象，其三是指实现的标的。语言学的语义分析可以在词义结构、句义结构、语句义结构等层面上进行。

（二）术语学的军语语义概念

术语学所说的语义，是指术语所表达的意思，即术语的指称形式（语形）所包含的意义内容。语言学和术语学的语义概念有所不同。语言学的基本语义单位包括词义、句义和语句义，其语形载体分别是词语、句子和语句；术语学的基本语义单位主要是指词义，其载体主要是词和词组。

（三）军语语义与概念的联系和区别

关于军语语义和概念的关系，学术界在一些问题存在认识分歧，比如，概念是直接反映客观对象的，但语义对客观对象是直接反映还是间接反映；又如，语义和概念都具有概括性，但其概括过程和概括性质是否相同，等等。以下主要介绍学术界基本形成共识的一些观点。在第二章“军事概念”中，我们讨论了概念与术语的联系和区别，认为概念和术语是内容和形式的关系。那么，是否可以认为概念就等同于语义呢？我们的回答是否定的。概念和语义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从联系的角度看，概念和语义都是客观事物在人们意识中的概括反映，语义是对概念的表述，一定的概念需要通过一定的语义来反映。但是，语义又不等同于概念，二者之间有着重要的差别：首先，概念和语义的基本属性不同。概念属于思维范畴，语义属于语言范畴。术语学认为，概念是客体在人们心理上的反映，是人们根据客体特性概括而得到的心理构想，是通过对特征的独特组合而形成的知识单元。而术语语义则是对概念这一心理反映的语言表述。其次，概念和语义的主要功能不同。概念的功能主要在于认识和反映客观世界，它要反映的是对象的一般属性或本质属性，及其相互间的关系。而语义的功能则在于语言交际。再次，概念和语义的构成内容不同。概念通常是指语义中的理性部分，而语义除了理性内容外还包括其他内容，如语法的、语体的、情感的，等等。最后，概念和语义与语言的关系不同。语义总是依附于一定的民族语言形式，但是，概念并不囿于某一民族语言，同一个概念可以用不同民族的语言来表述。换言之，语义具有民族性，而概念则具有全人类性。

二、军语语义单位

从术语学的角度看，术语的语义单位主要包括义项和义素。

（一）义项

义项是术语最基本的意义单位，是术语概念意义的分项说明。在辞书中，义项表现为按一个字头、词目的不同含义分列的注释项目。有的术语只有一个义项，有的则有两个或两个以上义项。例如“国防”这个军语只有一个义项，主要是指：国家为防备和抵抗侵略，制止武装颠覆，保卫国家的主权、统一、领土完整和安全，而进行的军事及与军事有关的政治、经济、外交、科技、教育等方面的活动。而“部队”这个军语则有3个义项：其一，直接担负作战和保障任务的团级以上建制单位。其二，军队的一部分。如驻京部队、炮兵部队、空军部队等。其三，泛指军队。只有一个义项的术语是单义术语，有两个或两个以上义项的术语是多义术语。

术语的义项并不一定在释义中直接体现出来，往往要与一定的语境相适应。以“隐蔽”这个军语为例：①尖刀班迅速隐蔽。②这条通道地形隐蔽。在语境①中，“隐蔽”是动词，是指把目标隐藏或遮蔽起来以防止敌方发现的行动；在语境②中，“隐蔽”是形容词，是指地形或物体具有的可供隐藏或遮蔽的价值。

在语义学中，还有一个重要的概念，即“义位”，这一概念是1908年由瑞典语言学家诺伦提出来的。有人认为义项也可以称作义位，其实这两个概念是有区别的。义项是术语学、词典学的术语，义位是语义学的术语。义项是术语（语词）理性意义的分项说明，在许多辞书中，义项一般包括释义、书证和用例，而义位只相当于释义部分。

（二）义素

义素是构成术语语义的最小单位，反映术语语义的区别特征。术语的义素分析通常是在一些相关的术语之间进行的，例如：

①集团军——由若干个师和旅或由若干个旅编成的军队一级组织。为基本战役兵团。

②师——由若干个团编成的军队一级组织。为高级战术兵团。

③旅——由若干个营或由团和若干个营编成的军队一级组织。为基本战术兵团。

④团——由若干个营或连编成的军队一级组织。为战术部队。

⑤营——由若干个连编成的军队一级组织。为高级战术分队。

⑥连——由若干个排或班编成的军队一级组织。为基本战术分队。

⑦排——由若干个班编成的军队一级组织。为战术小分队。

⑧班——由若干名士兵编成的军队一级组织。为最基本的战术小分队。

以上这组军语的语义中，“军队一级组织”是共同特征，以此区别于其他领域的组织，我们称之为共同义素；“由若干个×编成”等则是这些军语的区别特征，我们称之为区别义素。

义素分析方法形成于20世纪60年代。语义学家从音位学研究中得到启示，他们所提取的语义成分或特征，大致相当于音位的区别性特征。通过语义成分分析，可以对词际和词内的语义关系做形式化的描写。在术语的语义分析中，把握共同义素和区别义素，有助于辨识相关术语之间语义的联系和区别，对于准确地认识、定义和理解术语有着重要的作用。以“旅”和“团”这两个军语为例，可对它们的共同义素和区别义素做如下分析：

①旅：［＋军队组织］［－由若干营或由团和若干营编成］［－基本战术兵团］②团：［＋军队组织］ ［－由若干营编成］［－战术部队］

以上分析中，“＋”表示共同义素，“－”表示区别义素。如果没有共同义素，就无法将“旅”和“团”区别于其他组织；如果没有区别义素，就无法区别“旅”和“团”的语义。在为术语下定义时，义素分析具有重要的作用。

（三）语义场

首先需要说明，语义场并不是术语的一级语义单位。但是，语义场是在义素分析的基础上形成的，是通过不同术语之间的对比，根据它们语义的共同特点或关系划分出来的类。若干术语的语义中有共同的义素，表明它们属于同一个语义场，又有一些不同的义素，表明语义彼此之间的区别。注24前面例举的“集团军、师、旅、团”等军语，就是属于同一个语义场的军语。

语义场有不同的种类。一是类属语义场。具有相同属概念的术语，一般同处于一个类属语义场。比如，“原子弹、氢弹”等同处于核武器类属语义场，“轻机枪、重机枪、通用机枪、高射机构”等同处于机枪类属语义场，“加农炮、榴弹炮、加农榴弹炮、迫击炮”等同处于火炮类属语义场。二是关系语义场。具有相互对立、相互依靠、相互制约关系的两个术语，一般处于同一个关系语义场。比如，“指挥员”和“战斗员”这两对军语，因指挥和被指挥关系而类聚成为一个关系语义场。又如，“进攻”和“防御”这两对军语，因进击和抗击关系而类聚成为一个关系语义场。三是顺序语义场。具有某种固定的顺序排列关系的术语，一般同处于一个顺序语义场。比如，“前方尖兵—前卫—本队—后卫—后方尖兵”，依行军纵队中各个部分进行时所在位置，构成了一个行军序列顺序语义场。

语义场有不同的层次。术语语义场具有系统性，每一个术语都有自己的下位术语，在同一个上位术语之下的同位术语，就构成同一层次的语义场。例如“匕首、枪械、火炮、坦克、导弹、作战飞机、作战舰艇、核武器、化学武器、生物武器”等，都是“武器”的下位军语，它们共同构成了武器语义场；“手枪、步枪、冲锋枪、机枪”等，都是“枪械”的下位军语，它们共同构成了武器语义场的下位语义场——枪械语义场；“自动步枪、半自动步枪、非自动步枪”等，都是“步枪”的下位军语，它们共同构成了枪械语义场的下位语义场——步枪语义场。

三、军语语义结构

语义结构是与“语音结构”和“语法结构”相对应的概念，是指构成完整语义系统的诸要素及其组合。一个术语完整的语义结构通常由概念意义、语法意义和语用意义组成。

（一）概念意义

概念意义亦称理性意义，主要指术语所反映的人们对外部世界客观事物特征的认识。这些特征有的是本质的，有的是非本质的。因此，术语的概念意义又可以分为两类：

1.认知意义

认知意义是术语所反映的人们对客观事物本质特征的认识。例如“非正义战争”，可以有不同的战争目的、不同的战争对象、不同的战争战略、不同的战争样式、不同的战争手段、不同的战争时间、不同的战争地域，不同的战争规模，但这些都是非本质特征。“非正义战争”的本质特征是“违背人民根本利益、阻碍社会进步的战争”。客观事物的本质特征是构成语义的基础。

2.内涵意义

内涵意义是术语所反映的人们对事物非本质特征的认识。例如“导弹”的本质特征，是指“依靠自身动力装置推进，由制导系统控制飞行、导向目标，以其战斗部毁伤目标”。此外，导弹还有一些非本质特征，如不同的外形、不同的射程、不同的发射点和目标位置、不同的发动机推进剂、不同的发动机装置级数等等，这些都是导弹的非本质特征，是通过其内涵意义来反映的。

（二）语法意义

语法意义是指反映术语自身的语法结构及其在一定语句中结构作用的意义。虽然术语的语法意义通常不在术语集中出现，但是，了解术语的语法意义对于正确分析术语的语义、正确区分术语的义项有重要的作用。术语的语法意义主要包括词性意义和词法意义。

1.词性意义

词性意义是反映术语语法属性的意义，这一意义依据术语在结构中表现出来的语法功能而确定的。例如“纠察”，这一军语兼有动词和名词两种词性。这两种词性是与“纠察”的两个义项（概念意义）相适应的。“纠察”作动词用时，其概念意义是指“军队执勤人员或分队在公共场所或营区内对过往军人军容风纪的检查、督促和对公共秩序的维持”。“纠察”当名词用时，其概念意义是指“担任纠察任务的人员”。

2.词法意义

词法意义是反映术语内部构造、形态变化等方面的意义。比如，“积极防御”是个偏正结构的军语，其中的“防御”是中心语，“积极”是修饰语；“巩固扩大登陆场”是个动宾结构的军语，其中“巩固扩大”是表示行动的成分，“登陆场”是表示行动对象的成分。又如，“潜艇”是“潜水艇”的缩略形式，“装备”是“武器装备”的缩略形式。

（三）语用意义

语用意义是指术语在实际应用中与不同语境、不同语体、不同情感等语用要素相适应的特定意义。在术语集中，对术语的语用意义一般也不做明确解释，但是，了解术语的语用意义同样有助于正确理解和正确使用术语。

1.语境意义

语境意义是指术语在一定情境中所表示的具体意义。例如“战略”这个军语，在一定语境中，它的意义是“筹划和指导战争全局的方针和策略”，可称作“军事战略”；在其他语境中，它的意义也可以是“泛指关于全局性、高层次、长远的重大问题的方针和策略”，可称“国家战略”“国家安全战略”“经济发展战略”等。多义项的军语，每一个义项都是与特定的语境相适应的。

2.语体意义

语体意义是指术语所包含的适应用于一定语体的意义。例如军语中的“起爆”和“点火”，都是指在外界能量作用下引起爆破装药爆炸的过程，但是，除了这个概念意义以外，“起爆”适用书面语体，“点火”则适用于口头语体。

3.情感意义

情感意义是指术语所包含的与表达者的感情、意志、态度有联系的意义。例如，在我军的军语中，“投诚”是指“战争中非正义一方的军队或其人员叛离其所从属的集团，归附正义一方的行为”。而“投降”则是指“交战国、交战方或其武装部队及其战斗员被迫向敌方放下武器、停止敌对行动的行为”。前者是“归附”，后者是“屈服”，除了概念意义不同以外，二者之间还有情感色彩上的区别。这是术语中非常特殊的一种现象。在其他学科尤其是自然科学的术语中，一般对情感意义具有较强的封闭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