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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古今称圣者,天下只一人耳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某处宅院门前。
难以想象,繁华的钱塘城还有如此幽静之地。
宅墙用厚重青砖砌就,门前两座石狮煞是威武,石阶两旁,长着四季常青的翠柏,门上匾额写着“宋府”两个大字。
这是余杭郡太守宋楚的宅子。
马车上,走出三个人。
分别是驾车的老者,以及车厢中的一男一女。老人须发皆白,后面那对男女看着只有三十多。
老者手中空无一物,女子背着柄厚重大刀,男人则腰挎纤细的柳叶长刀。
三人从马车上下来,径直朝宋府大门走去。
深夜里,三个手持兵刃的不明人等,朝郡守宅院而来,守门的护卫应抽刀大喝。
但此时此刻,宋府门前仅一名守卫,是个面相普通的中年汉子。
这守门的汉子,像睡着般,低着头一晃一晃的,仿佛对三人毫无所觉。
为首的老者推开朱红大门,毫无阻碍地进入院中,身后两位年轻人也随之而入。
院中的石桌旁,坐着个人。
这人看上去四十多岁,胡须不长,面容硬朗,身穿绯红文官常服。
他是余杭郡太守,宋楚。
面前石桌上,摆着一壶酒,吃了一半的鲜肉月饼,以及两页宣纸。
宋楚低头看着其中一页,喃喃低语道:“当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好。”
这时,他像才注意到进门的三人。
宋楚从石凳起身,对老者拱拱手,“恭候多时。”
老人笑道:“我等江湖野夫,不敢当郡守大人的礼。”
宋楚呵呵一笑,“都是为陛下分忧。来,请吧。”
说着,四人进了屋中。
郡守屏退侍人,独留三人在屋中。
他抿了口茶,淡淡道:“神霄宫那边,无心长老已经下山。”
老者点点头道:“确为天下难见一女子,着实可惜了。”
十六年前,有一黑衣孤身闯入长安天狱,劫走了狱中一个男婴。
但皇帝陛下的天狱,岂是那么好闯的?禁军随即出动,将其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一战,禁军损失惨重,其中精锐,三千玄武大甲士,甚至全军覆没。
而那黑衣女子也同样身受重伤。
原本她离那“仙人之境”,也仅一步之遥。
登仙人境,不说如探囊取物,也算是垂手可得。
但那战过后,女子重伤不愈,彻底断了登仙的可能。
不仅如此,十六年前她修为已是当世无双。
但经此一战,女子怕是已境界大跌,不复当年实力。
所以老者才叹道“可惜了”。
宋楚不动声色道:“跌境以后的无心长老,若叫诸位与之对敌,胜算几何?”
老者闻言,面色僵了一瞬,随后缓缓笑道:“我等不若也。”
宋楚呵呵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交谈间,那佩刀的一对男女,始终没有开口。
女子将刀解下,拿在手中静静看着;男人则一直盯着屋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就只是静静坐着。
郡守与老者谈了几盏茶的时间。
老人起身道:“时候不早,便容我等先行告退。”
宋楚也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随后,老者与那对男女走出院子。
临了,宋楚对老者拱拱手,“之后的事,便拜托诸位了。”
老人连忙还礼,说道:“大人所托,我等必不负之。”
说完,三人上了马车。
老人一挥马缰,马车渐行渐远。
宋楚面带微笑地目送三人离开,直到彻底看不见马车,才收敛了笑意。
他转身向院门走去。
守门的汉子,面对郡守大人,居然没有丝毫尊敬,更没有行礼,还兀自睡着。
进门前,宋楚看了门房汉子一眼,目光似有深意。
回到屋中,他长长叹了口气,端起茶杯要喝之时,却有一俊逸少年从侧门走出。
这少年十七八岁,身穿一身秀美华袍,目光炯炯有神,浑身上下有种神采飞扬之感。
他便是宋楚之子,宋旻。
宋旻道:“父亲,宁长逸究竟何许人也?为杀他而这般大动干戈?”
宋楚放下茶杯,冷冷看了儿子一眼,“不该问的,别多问。”
宋旻见状,也不多言,便要起身告退,却被父亲叫住了。
宋楚问道:“秋闱准备得如何了?”
宋旻答道:“差不多了。”
宋楚冷哼了声,斥道:“差不多了?怕不是那本劳什子剑经,看得差不多了吧!”
宋旻闻言,心中当即一惊。
小时候,他就对仙侠话本极为痴迷,对其中的侠客仙子更是向往之至。
前段时间,他偶得一本剑经,据说是剑圣亲著。宋旻对此爱不释手,都快背下来了。
但父亲一直反对自己修道,坚持认为科举做官才是正路。不然,他多半已寻山门去修仙了。
见被父亲拆穿,宋旻立刻跪下,“孩儿知错!”
宋楚重重叹了口气,然后说道:
“和你说过多少次,在这天下,只有读书才是正道。修仙?能修出个屁!”
宋旻道:“孩儿明白。”
宋楚闻言,却更怒了,他大斥道:
“你明白个屁!你看看那本什么剑经,还剑圣亲著?狗屁!我告诉你,这天下从古至今,能被称为圣人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孔圣人!”
宋旻低着头,瑟瑟发抖不敢话说。
宋楚又道:
“圣人只一个,咱们大胤朝的天,也只有一个,那就是陛下,就是朝廷!
“什么狗屁修仙者,在朝廷眼中,不过待宰猪羊!
“就算是仙人来了,若下定决心,那也不是杀不得。”
宋旻静静听着,大气都不敢出。
宋楚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只有儒家经典才通大道,你好好准备科举,得了名次,为父再运作一二,何愁官身。”
宋旻道:“孩儿牢记父亲教诲。”
宋楚摆了摆手,“回去吧,早些休息,明日早起读书。”
宋旻如蒙大赦,灰溜溜地退出房间。
屋中只剩宋楚一人,他端起茶杯欲喝,却发现杯中已经空了。
用茶壶重新斟满,端到唇边,他却皱了皱眉,茶水有些凉了。
他也没喝,重重放下茶杯,杯中茶水洒出了不少。
门外月色皎洁,宋楚望着月光怔怔出神。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写得确实好,不仅这篇好,每一篇都好,都是可以传世的名篇。
但是,他自己最喜欢的还是其中的《破阵子》: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十年了,自己在余杭郡守的位置上,坐了十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宋楚有些乏了,他闭上双目,旋即又睁开,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走到案前,点上油灯开始研墨。
随后,宋楚端起毛笔悬于纸上。
皱眉苦思一会后,毛笔重重落下。
他要上疏君上。
……
院子大门口。
守门汉子正揉着眼睛。
像是终于睡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