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远在辽东的江传芳并不知道，发生在海门县的这起小小变故。
虽然他努力投诚，献计献策，但因时日尚短，距离他成为安王心腹的时候还有数步之遥。故而，他并没能第一时间收到风声。
此时此刻，他正努力克服小臂断骨处的伤痛，将大半精力都投入到最新任务上来。
“如何？书帖送到了？王爷怎么说？”江传芳按捺着胸口怦怦跳的心脏，佯做平静地问面前来回话的小厮。
这小厮身材中等，容貌平平，毫无特点，走在路上没人会多注意、扔到人堆里转眼就认不出来的那种。
“回大人，王爷见猎心喜，当即吩咐下人研墨备纸，准备临摹一二。”
江传芳闻言一喜，又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那就好。本就约好要与王爷一同探讨这一古帖，没想到飞来横祸，只能如此了。没什么事，你就先下去吧。”
小厮没马上动身，微微抬头，声若蚊蚋说了一句不知什么，江传芳面上喜色顿时敛起。
“我知晓了。”
小厮便不再多话，低头转身离开。
如果有人在此，便能发现，这人眼神中一瞬间透出的精光显然跟他这副外表有些违和。但，这点违和感又很快隐没，在推门出去前已经恢复到低调老实的模样，让门外路过之人都吝于朝他投去多一眼。
屋内，江传芳脸色微沉，隔着门扉注视着看不见的“小厮”背影，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嫌恶。
“哼，狗仗人势！早晚有一日，本官要——”
显然，此人并非他身边的普通小厮，而是在他投诚安王后得到的“赏赐”。
一方面，可以把这人当做来自安王的助力，对方的能力确实也远胜他那副平平无奇的外表；但，另一方面，江传芳又隐隐觉得自己受到监视，心里不大得劲。
关键是，这“小厮”分明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对他一个朝廷命官却不够恭敬，有时候言语间甚至透出命令他去办事的意味，仿佛他成了对方下级似的。
江传芳历来心高气傲，自觉这世抱对了大腿，今后必定高官厚禄荣誉家于一身，如今这五品官都算是卧薪尝胆了，又怎么能心平气和接受这一现实？
他打定主意，等这次的事办妥，就要找机会跟安王上眼药，至少把这“小厮”弄走，换一个更懂眼色的过来。
唔，使团里他那位好上峰，礼部侍郎袁大人好巧不巧正好跟康王，也就是二皇子的岳家沾亲带故。而除了简王之外，前后两批人马就以他官职最高，故而，入住宁州后大小事务都是他在管。
届时简王出事，嫌疑最大的肯定是这位袁侍郎，康王少不得也要受牵扯。
康王生母只是个小吏之女，出身寒微胆小怕事，自己也没什么本事，封王后一直在封地上缩头不出——封地也没比安王好到哪去，差不多快挨着岭南了——名声不好也不坏，基本上没啥存在感。
若非位居嫡长的孝懿太子薨逝，朝中文武大臣重提立新太子一事，这位康王多半会默默无闻地在荆楚之南老死。这几年却侥幸靠着排行第二，是现存皇子中居长的那个，也获得了一部分朝臣的支持。
但，这位康王依旧表现得胆小平庸，甚至比长兄去世前更怕事，听说一年到头都不出一次王府，没事就喝点小酒看看戏，可以说是非常胸无大志了。
总之，这事传到朝堂上那些心眼比莲蓬多的精明大臣耳中，想必大几率会出现一拨人落井下石踩康王，另一拨人跳出来炮轰其他皇子势力的局面。
为安王除去一大劲敌，顺便把水搅浑，说不定还能把皇后所出的四皇子英王也拉下水……
江传芳一边小心调整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右臂姿势，一边心情愉悦地畅想着不久后位极人臣的美好未来。
殊不知，此时此刻，被他当成踏脚石的简王却并没如他想象中那样快意挥毫。
送礼的小厮一走，他脸上的淡笑瞬间消失，碰都没碰先前被他夸了又夸的这份前朝字帖，当即招手唤人。
“将这份字帖拿下去，让大夫好生查查！”
“是！”
手下动作利索，直接从袖中抽出条布巾，屏着气将这本字帖包好，正要告退，却又被简王叫住。
“等等！顺便把这书房里的所有物事都细细验上一遍，尤其是笔墨纸砚！”
方才处变不惊的手下忽然睁大眼睛，很快意识到简王在怀疑什么，心头骇然，毫不犹豫应下，又道：“属下这就去，王爷您先从书房出来吧！”
简王轻哼一声，不紧不慢踱出，声音压得很低。
“无须紧张！有了鹤州的前车之鉴，蠢货才会故技重施！再不济，也得换一种效果更慢的毒——”
最好是让大夫、仵作都查不出的毒，对外就能光明正大宣告“病逝”了。
作为如今排行第三、颇有些才干的皇子，前头排行第二的康王又是个无能的胆小鬼，在持续了数年、只隐于台面下的储位之战中，简王还是有一些支持者的，本人对于权谋也并不陌生。
在鹤州出事后，即便没有实证，他也猜得出自己是被某个兄弟暗算了。
可惜胡总兵死得太快、太突然，没能从他身上打开口子追查下去，但，他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无非是老四、老五罢了。
前者仗着皇后地位最高、权势最盛，后者的野心勃勃外人也许看不出来，他这个做哥哥的可不会错过，正好安州离辽东很近。
江传芳受伤前花了不少心思跟简王品诗论史，发现后者对书画亦有些兴趣，便刻意在这方面下功夫，靠着自己那手飘逸出尘的书法，顺利博得对方青眼。
他自以为不露痕迹，却低估了接连遭遇生死危机后的简王防范心，也高估了自己。
一个时辰后。
简王听完手下汇报，无视了对方的愤然、庆幸等情绪，面不改色地敲着桌板，嘴角甚至隐隐露出点愉悦的弧度。
“啧，这江郎官可真是本王的及时雨啊！”
同个府邸里，江传芳没来由打了个喷嚏，只觉得背后一寒。
再看天色，不知何时突然暗下，黑云低垂，仿佛群山连绵，风里飘过来潮湿的泥土气息。
一场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