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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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无我

宁砚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突发的异样让其他人关注,但其中的经历,也只有宁砚知晓:

使用符箓之后,宁砚与那干尸四目相对,眼前那干枯的身体缓缓抽动,每动一次,他的身上就会剥落下无数碎屑,他的脑袋颤抖着,如同钟摆一样左右晃动:

“宁砚?”

他的声音枯槁嘶哑,就像是树皮相互摩擦一样,可这句话的语气中却并没有显露任何危险,反倒是让宁砚感到无比尊重。

“是我,师傅。”

得到了回复,来自宁砚内心的疑惑也因此结束,他感到一丝欣慰,就连他的语气低上几分,朝着对方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好小子啊……好小子……我想过好多个弟子,但都不会把我白戍叫到这来,就是没想到,居然会是你这小子。”

见到宁砚,白戍的语气也变了又变,其中包含的情绪颇为复杂,有惊喜,欣慰,诧异,最终混合,投映在了宁砚的身上。

“弟子虽然不通道法,但也是愿意钻研术法,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把师傅您本人给叫来了。”

能被尊重的人所夸赞,对于宁砚而言也是难得的认可,不过比起这个,宁砚反而更加关于如今的处境。

“啊,这么嘛……”

只见白戍缓缓挪动身子,浑身碎屑四散,他捻着已经干枯的胡须,环顾四周,许久,才终于开口道:

“大道通明无量生,道无道,道不徼,此玄非道,无道非有。”

“没有道,怎么可能?万物皆是道,怎么会有这会种情况?”

听完师傅的话,宁砚连迟疑都没有,便发出一声惊诧,这样的事情他从未相信,可如今,居然从自己的师傅口出说出来。

“哈哈,宁砚啊,你变迟钝了,哪怕是伍生伍离,也多少可以察觉到这里的不寻常来吧。”

而白戍却只是笑笑,略有些教导地开口:

“跟着我念:

三界生我,浊清古纳,

余盈独置,四方寰央,

三界似我,善恶亦然,

承负古今,一隅百相,

三界如我,浑然天成,

天罡倒反,隔天洞窥,

无道间宇,无我,知我,

还我,如我,方我,唯我。”

宁砚听闻,也随后平复心情,与师傅一同念咒,在他周身,无数细微的感觉随着有种吟诵开始不断剥离,他所曾有过的,感受到的,知晓的,一切,都像是身外之物开始剥离出自己的身体,让他的五感,变得前所未有的通透。

他剥离了自己的一切,仅仅保留下自己的名字,那个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听到,甚至都感觉有些生分的名字——

张宁砚。

……

五感通透,环概四方,可宁砚却什么都感觉不到,无论他如何察觉,体会,感知,皆是一无所有,唯一所还能知晓的,便是这个名字。

张宁砚……张宁砚……

一个华夏男性,19岁,崇尚无忧无虑的家伙,曾想要准求不需要思考的平淡人生而选择了老家的道观,浊世观。

无为而治,道法自然,其中逍遥的理念不断熏陶着宁砚,他已在冥冥之中学会了很多的东西,也从中理解了这一系列的道法,与曾经的自己并不相通。

宁砚,你真愚钝。

自理解的那一瞬,更多需要宁砚去理解见闻的事情接踵而来,需要去观望,需要去解析,需要去记录和认知,这样的经历也让他明白,怪力乱神,并非彼之遥远……

无为,并非不治。

等到经历了这一切,宁砚也早就置身其中,他感觉自己知道的太多,也随之产生了更多的困惑,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到曾经的生活,却也明白,可人的一生本就不该是顺风顺水,学会接受不公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宁砚,你真可悲。

即便如此,宁砚依旧以相同的态度活在当下,可当他重新回看自己所做出的选择时,却没有感到哪怕一丝情绪的起伏,他的过去,被一片玄乌笼络,如同他从无法得到答案就被抛之脑后的迷惘。

如此心境,居然也能让宁砚毫无理由地沉迷其中,其中的缘由,就连他自己也琢磨不透……

无惑,亦非无惘。

眼前,过去那曾一事无成的自己,还有这深陷其中的自己,此时的宁砚如同行走的表针,在这两个貌合神离的身影中不断流转,却从没有迎来重合的那一刻。

“宁砚啊,宁砚……从未改变过的人,是你自己啊。”

身后,白戍的声音传来,一只枯槁的手臂也随之抓住宁砚的肩膀,一股巨大的力道往身后抽离,从这摇摆不定的状态中剥离了出来。

就在宁砚被拽出的那一刻,无数的信息回到宁砚身体,让他猛然惊醒,一股玄之又玄的感受在此刻迸发而出,环绕在宁砚的身体里。

啪!

可还没等宁砚有所感触,一巴掌便重重落在宁砚脸上,这并不痛,却让宁砚彻底摆脱了眼下的一切。

“师傅……”

宁砚喃喃,但白戍却不再是好言,尽管枯瘦的容貌看不出一点神色,却也能清晰感受到他的严肃:

“这就是你所谓的钻研术法吗?说到底,只是你另辟蹊径,你的心性从未改变过,一直在自己的认知当中徘徊,选择自我分歧,这样的你,是永远无法从中走出来的。”

白戍的话字字诛心,与宁砚方才所看到的一切不断重合,分毫不差。

“师傅……”

宁砚还想说些什么,但他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觉得师傅说的并没有错。

“宁砚……”

看到自己的弟子如此,白戍的神情也缓和下来,他缓缓抬起胳膊,朝着宁砚的眼睛缓慢靠近:

“聲聲鬱鬱,獨聾不兮,伍生伍離,濁眸無惜,侵陰陽,通萬不曉,于其一,極為自目”

白戍口中吟诵,而指尖也即刻触碰到宁砚的眼睛,将一股无法遏制的力量酝酿在他的眸子。

“这是为师最后一次帮你,去好好看清自己的一切,什么是你,什么,不是你。”

宁砚只听到最后一句话,可他还没来得及理解,那股力量就在眸中汹涌,将四周的所有全数涌入宁砚身体。

“唔!”

宁砚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他捂住眼睛,不禁跪倒在地,只感觉有一道骇人的破裂痕迹展现在他的眼前,如同玻璃溃散般,将他的眸子迸裂成无数零星的碎屑。

沙沙~沙沙~

那些碎屑发出清脆的摩擦声,伴随着宁砚错愕的意识,化作三份回声,在失去填充的寂静中,散发着疑惑、诧异,却又倍感熟悉的气息。

唔……

这刹那的变化让人猝不及防,那三份破碎的回声随着时间开始变得晶莹,它们汇聚,溶解,化作无色的流转,不断的在宁砚脑海中婉转滑行。

这是?炁?

那些物质将宁砚的意识填充,格外扭曲与臃肿,他只感觉到有一根无形的棍子将这些看不见的事物搅混,变得黝黑,黏腻,像是他从未摆脱的迷惘……

不过片刻,宁砚就已经深陷其中,似乎他的一生都在为过去所为而追寻下一步的落点,可也正是这样,他才无法从中摆脱,走进大道的伊始。

可是……放不下过去,难道有错吗?

宁砚自知,却不自明,来自对过去的无法释放,于此刻成为了自我的相互牵绊,束缚着他再也无法挣脱,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自我的困境当中,一股让他很是熟悉的东西从意识中游离,排出体外,那是一种清澈的感觉,也因为这突然出现的情况,宁砚的身体也随之通透,原本在体内胡搅蛮缠的一切也因此释放出来,浑身的痛楚也开始渐渐消退。

借着身体缓解的间隙,宁砚放下后,缓缓睁开眼睛,他的余光瞥到身后,就见到一个与自己十成相似,浑身白皙,身形飘渺的人形,在他腹部,一道淡淡的虚线藕断丝连,与宁砚连系着。

“你是谁?”

宁砚问道。

“宁砚,是我,那个曾经渴望无忧无虑的宁砚,是我选择了逃避,你才能从此是挣脱。”

感受到宁砚的侧目,那人形缓缓开口,他来到宁砚身边,语气是他寻常的平静。

“过去的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见到自己,宁砚问道,对方只是摇摇头,将另一只手也落在那腹部道连系上。

“所得亦失,皆是如我,因为我曾有着自己的打算,我会拒绝,会逃避,也正是这样,才能让你敞开身体,总有一天,你会面对一个连我都无法逃避的现实,那时的你,就需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去成为一个不再被束缚而活的宁砚。”

说完,过去的宁砚拽动与宁砚的连系,手中的力道不断变大,企图将二人之间的连系扯断。

“不要啊,过去的我,现在,我还没有准备好失去你。”

见此情景,宁砚急忙上前,他想要去阻止,却又被另一只手死死擒住。

“你又是谁?”

宁砚问道。

“宁砚,是我,那个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宁砚。”

宁砚尝试挣扎,却无济于事,他转过头,又看到另一个与他十成相似,浑身玄乌,身形结实却体内虚晃的宁砚,在他脸上,一道黑色的虚线连系在过去的宁砚身上。

“为什么,就连你也……”

宁砚连忙问道,对方却只是摇摇头,语气是他少有的沉重。

“所得亦失,皆是如我,因为我有了能力,能够遏制住一切我所不想看到的事情,才能在此刻坚定自己摆脱迷惘,总有一天,你会面对一个连我都无法拒绝的现实,那时的你,就需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去成为一个不为下一个选择而活的宁砚。”

“可是,你们两个同生共死,互相连系,又是为了什么要与我分离?”

面对二人的诉说,宁砚反而更加无法理解,现在的宁砚手中力道陡增,继续开口:

“无为,并非无治,宁砚,我的一切都是因为曾经的迷惘而存在,为了他,我便去做一切不再让我困扰的事情,哪怕是让他在我面前死去,我也绝不会去阻止。”

黑色的宁砚说完,白色的宁砚也随之开口,手中的力道也愈发剧烈,已经要把那道连系扯断:

“无惑,并非无惘,宁砚,我的一切也都是因为他的诞生而存在,当我意识到就连他也无法改变什么,我就会做出逃避,为我自己曾憧憬的一切而逃避,正如现在,我便不会停下。”

随后,那道连接着宁砚的连系发出被扯断的声音,下一秒,那道连系就被扯断,无数的炁流从其中四散开来,将三人浸入其中。

“那么,宁砚,你有想过,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

最后,那二人留下一句疑问,便在这片炁流中消散殆尽。

“……”

二人消散,宁砚身上的束缚也一同消散,宁砚依旧跪在地上,却没在像刚才那样过激,看着已经消散的二人,他的内心,却是久久,久久,无法掀起波澜。

许久,过了许久,宁砚缓缓抬起头,此刻的他双眼空洞,深邃的乌黑浸染了他眼中的全部,宛若无底洞般,毫无光彩。

“他们是我,但总有一天,我需要去舍弃他们,那个时候……”

宁砚把话说了半边,又久久不再开口,他闭上眼睛,呼吸也随之变得缓慢,越来越慢,以至于到最后,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不再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