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章 跻身其中
“呼……比起全真派的平衡和正一派的术法,浊世观的能力实在是有点邪门了。”
何子兮双手摩挲,将手中血液如同碎屑一样卸下,她只觉得浑身难受,胸口的肋骨宛若百足虫的触须般蠕动,带动着脊椎,让自己后颈发凉,就连舌头都在此时变得僵硬,失去了一切感知。
“这是正常的,过一会儿就没事了,所得所失,伍生伍离,唯有不生,亦可不惑。”
看着眼前脑袋爆炸的众人正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慢慢倒下,那个被何子兮称作母亲的人也露出满意的神色,徐徐开口道:
“有感而发是人最伟大的宝藏,能够自由地追求,肆意地宣泄,无止地掠夺,只是可惜,这么好的论理却在写在《濁世觀》后篇的‘伍生伍离’中,而且,还是如此极端。”
“毕竟世间本浊,人性本恶,就像现在这样,白戍死了,他们也不愿意放过浊世观门下的其他人。”
不过片刻,何子兮的身体就从那种感觉中舒缓下来,她清清嗓子,看着眼下满地狼籍,只是摇了摇头。
“但正是因为这样斤斤计较,名家如今也算是名存实亡了,何子兮,你去院内将《诡辩》带走,我来把这些人的死和你说得那小家伙串联起来。”
“嗯。”
听到母亲如此嘱咐,何子兮便点头应下,朝着更深处的院内走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那位故作姿态的母亲也终于卸下了自己的矜持,她望向满地尸体,神色复杂。
“那小子是叫宁砚吧,居然是被你安置在门下,这也难怪,白戍,你的手段依旧比任何人都难以看清楚啊。”
说完,她垂下头,阴郁覆满了她整张面孔,似笑的面庞裂开一道骇人的伤痕,正被不断撑开,其中,宛如无法勘测的黑洞,将众人的尸体一点,一点地吞食进去……
“我就先走了,这两天也没什么事情需要我再回来的,你让色子先住我房间。”
不知不觉,已经入夜,胡眠向宁砚叮嘱两声便离开咖啡店,他与宁砚不同,还是在校大学生,平日里是住在学校宿舍,若不是有和宁砚相关的事情,他基本是不会过来的。
“既然房东都开金口了,我还能说些什么,走吧,色子。”
色子点点头,和宁砚目送着对方走出店门,便把一楼收拾出来,关了灯,去往二楼。
“唉,我都做好了让你睡沙发的打算,结果那家伙倒是慷慨。”
宁砚故作调侃,他坐到二楼沙发上,一副慵懒的模样。
“所以说嘛,你这家伙还真是讨厌。”
色子看着宁砚,也毫不客气地回嘴道,这家伙没事找事,得寸进尺的样子总是让人十分恼火,几乎要败光对他的所有好感。
“或许吧,我本就是这么讨厌的人,只不过有人教导过我,让我没有变得更加糟糕就是了。”
对于色子的评价,宁砚倒是并不否认,仰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等等……”
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但没过几秒,宁砚便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一双眸子闪过瞬间的阴郁。
“又怎么了?”
宁砚无暇的表情变化被色子注意到,但对方只是晃晃脑袋,脸色有些难看:
“……那些事情,先不说论会,既然是防范于未然的话,怎么可能只是来找我一个呢?”
就如同是灵光一现,这个事情换做平常,宁砚是绝对考虑不到的,毕竟浊世观自最近几年都不怎么介入论会的事情,早该淡出他人的视野。
只是,就先前所发生的那些事情被胡眠串联起来,也让他产生了些许警觉,就连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都被有心人惦记上了,那么其他人呢?
“是啊,既然是被针对,又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人呢?”
被这么提起,色子也意识到,早在先前她也听师傅提及过,自己的那些师兄在同行的评价很差,最大的原因就是又杠又犟,是一群说不动的牛脾气。
“没错,倒并不是因为胜之不武,而是胜之过武。所有人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固执得不像话,而且打死不认输,对自己也是毫不在乎“点到为止”的界限。”
宁砚点点头,毫不避讳提起自己一派的共通点,尽管师傅并没有这样传授,但是门下的师兄们确是一派作风,直到今日,论会中都还流传着形容浊世观弟子的一句话:
“遇事不决,三方周天,身死道消,伍生伍离。”
宁砚思考着,口中也不自觉地将那句话说出声:
“可如果是这个原因,又是因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师傅?可从我所知,浊世观已经许久没有介入论会,是师傅和他们约定了什么?有恰逢师傅去世了,所以才……”
宁砚略有思索地喃喃,他尽可能地把这件事情当做是一个意外,也想把其他几家的人想得更加正人君子,可当把这些事情串联起来,一些宁砚不想去面对的事情也在此刻朝他笼络。
“你是在操心吗?”
色子看向宁砚,她撩了下鬓角,朝沙发另一旁坐下,神色也变得有些严肃:
“或许是吧,我更希望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若真是如此,也只是我们师兄弟间的事情,我相信他们也有能力去处理好”
宁砚并没有朝色子说什么,只是云里雾里地自作安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起身,没有理会色子的任何事情,便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难道我不算是道观的人吗?明明都认识几天了,居然还是这么莫名其妙。”
见宁砚的举动,色子也颇有其辞,但她只是摇摇头,对于宁砚,她也想去帮他做些什么,但事实却也实在是爱莫能助。
“……”
房间内,宁砚躺在床上,他没有理会从门外的声音,只是那样静静躺在床上,毫不动弹。
……好乱,仅仅是这么想到还会有些与自己关联的事情就感觉胃里受不了了。
现在,宁砚只觉浑身嘈杂遍布,尤其是胃部,一股发麻的阵阵痛觉让他感到些许晕眩,传到大脑,便是难以摆脱的模糊。
唔……
宁砚握紧腹部,是压力所带来的胃痛,对于寻常人而言也是十分熟悉的感受,可浊世观的经历让宁砚感官通明,即便是这样的感觉也被无形放大了数倍,不断困扰着他。
这就是利弊吧,能让我轻易从白苍幺的操控下醒来,也可以让我在此时无法摆脱,不断痛苦:
宁砚强撑精神坐起身,他闭上眼睛,迫使身体喘息几次,这才将先前白戍交给自己的咒诀念出口来:
“三界生我,浊清古纳,
余盈独置,四方寰央,
三界似我,善恶亦然,
承负古今,一隅百相,
三界如我,浑然天成,
天罡倒反,隔天洞窥,
无道间宇,无我,知我,
还我,如我,方我,唯我。”
换作从前,他本不该产生这样的感受,只不过,师傅的仙逝,近来的遭遇,同门的疑虑,还有被赋予责任的身份,这些事情相互联系,却在同一刻压迫在宁砚身上,形成一股无法轻易松脱的束缚。
“只要我愿意放手,这一切,就不再会困扰我。”
刹时间,宁砚浑身如同钟鸣震颤,泛起一阵不自觉的哆嗦,直至形成一股震颤,令他身体松懈,只觉得在体内仅剩的炁流也挣脱了他的束缚,冲出他的身体,四散而去。
“……”
也正因如此,宁砚浑身脱力,但他只感轻松,那股疼痛也随自己这般举动离去,可是,他并没有感到释然,反而是感受到了一阵空虚,似乎是什么他不想失去的东西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利害一致,因为这股力量,我可以去做到某些事情,也可以去找寻我存在的意义,只不过掌握这股力量,也需要让我去做些轮到我应做的事。
“这就是责任啊,宁砚你也该重新学会认清现实了,现在的你,已经是浊世观的道长了。”
说完,宁砚大手一挥,四周的炁流被他紧紧抓住,只是一拽,炁流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体内,与之一同的,还有那强烈的痛感。
“唔……”
哪怕是已经有所感触,但那痛觉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宁砚还是支吾一声,难以承受,可他不仅仅只感受到疼痛,与之一同的,还有释然:
“人啊,本就要学会面对不公,但也要学会面对自己。”
正说着,宁砚却无法忍受这种疼痛,他再度大手一开,浑身炁源流转,浑然天成,一抹晕开的白皙朝着四周散开,将一切剥离,唯独只剩下自己。
“通周天。”
宁砚缓缓睁开眼睛,身处心境,令自己心性平复,而那些痛感,也在此刻随之消弭,让他重新回归自己的思想,缓缓平复了下来。
“身之感亦是心之触,知我,非知全我,师傅他老人家,也只是赋予我了一个契机,若是想要逐步递进,恐怕还是需要重新阅读《濁世觀》的原本。”
许久,宁砚重新开始行动,他方才还在床上倚躺,现在确是直身行走,有感而发,便朝着彼此树靠近,口中正念念有词:
“道闻真人,闻筱雯。”
宁砚说完,一股炁流便凭空浮现,朝着他身边汇聚成形,化作一名娇小的女性,殷红长发无论在何时都格外显眼。
“玄悦散人,陈钊贺。”
又是一股炁流浮现,汇聚,化作一位高耸男性,颧骨高挑,身材笔挺。
“文踞散人,李方宁”
一位戴着金丝边框眼镜,有些书生气的男性。
“玄阴真人,余阴,乾阳真人,余阳。”
一对相貌相近的男女,女性文雅,男性阳刚。
“玄离散人,江以禾。”
一位身材纤细,看上去有些枯槁的年轻女性……
宁砚缓缓靠近彼此树,四周人影不断树立,总共十五人,他们都是曾先于宁砚的师兄们,如今,大家天各一方,却都愿意为师傅祭拜一番,如今,虽还未再次见面,但宁砚也需要去做些未雨绸缪的打算。
此刻,宁砚面朝彼此树,身后则是众人在他脑海中的身影,他转过身,倚靠着树坐在地上,望着众人那飘渺身影,轻轻开口道:
“倘若是师傅,他肯定会相信自己的弟子,只不过,我总不是他,我只是个跻身高位的师弟罢了,我能做的,就是放不下这些事情。”
是啊,如今的宁砚,也一个不过年方二十的家伙,他矛盾至极,曾渴望无忧无惘,却跻身如此,落得满身忧惘,却容不得自己放下。
放不下的原因,是责任吗?
哈哈,说是责任,或许也太过说笑了,现世的人啊,已经流连在奔波途中,对于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没有说服的价值。
那么,也就是执念吧,一口空腔的执念。
宁砚偏头,眼眸微垂,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因为欲望而生,是被动给予的欲望,再到试图索求的欲望,以及主动保留,不想失去的欲望,促成一个永不停下的生命。
“集小者为宁砚,集大成为天地。有些时候,天地就是因为这些存在,才能令虚无变得飘渺,令飘渺化作现实吧。”
说完这句话,宁砚心中的所有也都释然,那股感觉如同得道般,在心境当中四散开,使他已有能说服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