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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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成耀银回家修好了那辆排子车,一直推到了茂平县的医院里。英子要出院了,不能走路,得用排子车把她拉回家。

这天小龙和谢燕都请了假,要把英子送回去。小龙极反对谢燕请假,还和她生了气呢。这生气的原因有三:一是马上就要毕业了,一寸光阴一寸金,她学习又不好,小龙认为她不应该再有别的闲心,应该抓紧时间复习功课。这二呢,英子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在医院她帮了那么多忙,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能再耽误她的时间。还有其三,小龙和她无亲无故的,只不过是个同桌,她凭什么这么热情地帮助他,贴人又贴钱的,班里都传闲话说他们搞对象呢。这话传到小龙耳朵里让他感到别扭。是呀,谢燕你和我无亲无故的你凭什么呀,没什么可凭的,你干吗非得给我凑那个热闹。

小龙和谢燕生气时只把前两个原因说出来了,后一个原因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他说不出口。就这两个小小的原因岂能把一向“大义凛然”的谢燕拒之门外。论学习她比不上小龙,论脑袋瓜子和嘴巴,恐怕十个小龙也比不上她。谢燕一下子就点到了小龙没吐口的那句话上。

“成小龙,我知道你不是怕耽误我学习时间,你是怕别人说闲话,怕别人说我和你搞对象,别人说我,我管不住他们的嘴,可是我清楚你我都是什么人。我一个小女生都不怕,你一个大男生你怕什么,你还怕我真缠着你搞对象啊。就你这寒酸样,就你家那辆破排子车,我凭什么给你搞对象,呸,我瞧不起,我是看英子可怜去帮她的,她一个小丫头家,不方便了也不能给你们两个大男人说,她多憋屈。”

谢燕的嘴机关枪一样把小龙扫的没有了任何反抗的能力。就这样,谢燕胜利了。

谢燕从家里带来了许多用过了的大袋小袋,在病房里收拾东西。护士过来给英子送药,又把一小袋子药放在了英子的床上说:“这是你回家后服用的药,记着按说明书及时服用。”之后递给小龙一个长条的打印单子说:“这是昨天的费用,你们欠费了,今天办出院手续的时候一起交上吧。”

小龙问:“才两个星期,上次交的二万块钱就花完了啊?”

医生也不着急,很随和地说:“两万块钱还算多哪,医院看你们情况特殊,还减免了你们部分治疗费呢。”

小龙低沉地“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等会我爹来了就去交。”谢燕看了一下小龙的表情,又接着收拾东西。

成耀银把排子车放在大门口,就去找主治医生办出院手续的事。他一进门就问医生:“医生,英子什么时候就能下地走路了?”

医生表情严肃地说:“这说不准,常言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左腿的大小腿都是粉碎性骨折,是比较严重的,调理好了,两个月就可以下地锻炼,如果调理不好,那时间就说不准了,有人一年两年都下不了床。”

成耀银好像对医生的话有丝丝不满:“她得在炕上躺两个月呀,这么长时间,那我怎么干活挣钱去?”

医生也不着急:“你可找亲戚邻居看着点,她不能下地又不是一点也不能动,她可以坐着,吃饭是没问题的,就是大小便有点麻烦,不过你们回家想办法解决吧。”接着医生又说:“我已经开了些中药你带回去给病人服,这些中药能辅助断骨处快速生长。还有,积极加强营养补充调节,定期来医院拍片检查,以确定拆除钢板的时间。”

“还得定期检查呀,我以为这就好了不来医院了呢,多长时间检查一回呀?”

“你们来一趟挺不容易,如果不出现什么特殊情况,你一个月来检查一回就行。再就是如果她的腿能动了,你就经常在她在腿底下放个不太高的枕头,可以帮助血液循环,以免引起肌肉萎缩。没什么事儿了,你拿着押金单去办出院手续吧。”

成耀银“哦”了一下,走出来进了病房。

“爹,咱们欠费了。”小龙小声地说。

成耀银不说话,闷坐在床上。坐了一小会儿,又走了出去。他又找到医生:“医生,我们欠多少钱?”医生叫护士过来问。护士说总共欠一千五百块零八毛。

“怎么欠这么多哪,你们的药怎么这么贵?”

“不贵呀老师傅,不是光药费,还有手术费、麻醉费、住院费、治疗费、营养套餐费好多费用呢,医院看你们的情况特殊,已经免了好多治疗费了。”女护士不急不慢地解释着。

成耀银先不吭声,后又像有点发赖的样子说:“我没有钱了,能不能让我们出院?”

医生说:“成师傅,不能这样,这医院是国家的,不是我自己的,如果是我自己的,这钱我就不要了,你还是想办法把钱凑上吧,要不在这儿多住一天就多一天的费用。”

成耀银又返回病房,嘴里还唠叨:“我们走,不办出院手续了,我看谁敢拦着我,谁拦我我就给谁拼命,什么破医院,花这么多钱还不够。”

“爹,还欠多少?”小龙问。

“一千五百块零八毛,什么破医院,还不如村里买肉的老皮仗义,我买肉还能和他讨价还价呢。”

英子低头不吱声,谢燕说话了:“叔,你把押金条给我,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我家就在这儿住,我给她们熟,我去说说也许行。”

小龙怀疑地问:“这是县医院,不是私人门诊,能行吗?”

谢燕说:“一定行的,你就看好吧,只是我磨叽的时间可能长点,你们收拾别的东西吧。”

谢燕跑到妈妈的单位把同学在医院里欠费的事说了一下,向妈妈借了两千块钱,但是她只说同学住院,没说是这么个关系的英子。谢妈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和第一任丈夫在一起的时候心气很高,不太随和,经历了丈夫的死,她信命了,性格也变得温和多了,平时经常帮助别人。这女儿的同学不能不帮,她连什么时候还的话都没有问。

谢燕从家里到医院,又把欠的钱交上,把手续办好了,来到病房轻松愉快地说:“走吧,OK了。

小龙不信,问:“真的?”谢燕俏皮地说:“那还有假,走吧,保证没人拦你。”

成耀银不说话,还低头坐在床上生闷气。小龙高兴地说:“爹,走吧,还磨叽什么。”

回家的路上,成耀银像头老牛一样,吭哧吭哧只顾拉车,也不说话。小龙在后面推着,他怕爹再伤心,把话才撂那儿:“爹,这是我最后一次碰这排子车,把英子拉回去我就再也不碰了。”

成耀银不回答,算是默认了。从谢燕替他办了出院手续起,他还没吭过气。他是觉得自己太丢人了,连一个小丫头都比不上。

脸再黑也是个大老爷们儿,这面子的事儿,让人感觉很复杂。

谢燕推着自行车跟在排子车后面,笑着对小龙说:“小龙,回来的时候你带我,这路不好走,我也力气小,带不动你。”

小龙“嘻嘻”傻笑两下说:“我不会骑。”谢燕不相信,就问成耀银:“叔叔,小龙真不会骑自行车吗?”成耀银回头瞅了一下,闷声闷气地说:“不会,我们家没买过自行车。”

“这么落后哪。”说出这话谢燕觉得自己失态了,赶紧弥补:“那我教你,我保证到学校这一路你就学会了。”

小龙笑着摇头说:“我不学,那自行车两个轮子那么细,我怕摔着,跑着多稳当啊。”

英子在车上笑:“跑着没自行车快,你还是学学吧,如果是我,我就学。”

“好呀,等你好了,我教你。”谢燕热情地说。

“可是你是城里人呀,我住在村里,你怎么教我?”

“我骑着车找你呀,我会经常去看你的,我们是好朋友。”

“真的呀,那太好了,能交上一个城里的朋友。”

“我们那儿不是城,那是县,一个小县城,没什么大不了的。”

“县城也是城,反正你是城里人。”英子狡辩说。

谢燕又问英子:“英子,你说你叔你婶子怎么这么狠心,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了?”

英子立刻没有了笑容:“我叔是好人,就是怕我婶子怕的要命。”

“那你婶子打你,你叔也不敢吭声?”谢燕追问。

“大多时候是我叔不在家的时候打的,就是我叔知道了,他也不敢吭声,有一次,我叔替我说了句话,我婶子把我们骂了好几天。”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的男人女人,真是可悲。”谢燕叹了口气接着说:“现在好了,万恶的旧社会总算过去了,你到新社会了,你就住小龙家,给小龙当妹妹,给叔叔当闺女,以后就是你叔你婶子找上门来也不认他们。”

谢燕满以为这样的话会使英子高兴,没想到英子听了这话低头不语了,像有心事一样。

小龙知道英子想什么,他也没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为了打破这尴尬局面,小龙四个望了一下指着前面路边的那个石头说:“谢燕你看,前边那块石头的地方就是我拉车摔下去的地方,当时英子就在山下割干草。”

谢燕往山下瞅了瞅说:“英子你真是因祸得福,要不你怎么会逃脱魔掌呢,这是老天的安排。”

成耀银听着有些不舒服了,转移话题问:“小龙,你们什么时候考试?”

小龙回答:“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大概就是六月二十号左右。”

“那快了,你到学校去了好好补补课,把这些天耽误的学习成绩都补回来,咱们是村里人,条件又不好,只能靠自己努力了,一定别让爹失望啊!”

“放心吧爹,我没问题的,你别成天想着我考学的事儿了,我肯定考得上。”

谢燕没听出成耀银是对她的话有点不满故意这么说的,还抢着话儿说:“叔叔你放心吧,小龙没问题的,他整个年级都排在前十名里头,他一定能考上。”然后她又自责地说:“我是完了,还不知道毕业后能干个什么呢,我想去学计算机,你看怎么样小龙?”

小龙摇头:“我不知道计算机将来会怎么样,但是你是城里人,你妈又是妇联会主任,你肯定比我强。”

谢燕撅嘴说:“那可不一定,你学习那么好,将来考个好大学,再找个好工作,还说不定能混上个一官半职的呢,到那时候找你去,你可别不认我呀。”

“说不定我真就什么也考不上,回来和爹一样拉排子车呢,到那个时候,恐怕你就不认我了。”

谢燕就笑,然后说:“我认,你干什么我都认,我认你是我曾经的同桌。”

小龙看了看父亲,问:“爹,你累了吧,我拉会儿吧?”

成耀银有点没好气地说:“不累,我劲大着呢。”

成耀银此时心里正烦着呢,他可不像这几个孩子想的那么单纯。他在想,英子回去一躺就得两三个月,不能下床怎么办?他不能天天在家光伺候她呀。他得去挣钱,这一条腿就把家里多少年的积蓄都花去了多半,要是再有点什么事儿可怎么得了?他简直对生活充满了恐惧。还有一点他也考虑到了,那就是如果英子长大了真的非要嫁给小龙怎么办?那小龙考上大学了是个城里人了还要在家娶个农村媳妇儿算什么,他一生的梦想和心血不白费了啊。

看来,成耀银这个做爹的真不容易,要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梦想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必须得想办法不让英子有这个想法,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这样想着,他就问开了:“英子,你几月生日?”

“十月十六。”

“那你比小龙小点,小龙是七月的生日,以后你就管小龙叫哥,把他当你亲哥就行。”

“太好了英子,你看叔叔多疼你,现在就开始把你当亲闺女了,小龙你以后可要好好对你这个亲妹妹啊,你要是对她不好了,我这个好朋友就到村里来找你算账。”

英子和小龙都不吭声,心里各怀心事。半天,英子说:“我想让我的腿早点好起来,然后帮叔叔多干点活,我还会养兔子养猪,我婶子家六十多只兔子三头小猪都是我天天喂的。我也不让兔子吃家里的粮食,我天天去割草,兔子养大了卖了钱供小龙哥上大学。”

“我怎么没发现英子的嘴还这么甜呢,这才说做妹妹,就叫哥了。”谢燕的嘴就是不绕人,她根本不懂那三个人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小龙听着英子说这些,心里挺难过的,她真想不再去读高中读大学,哪怕真的去拉排子车,他也愿意,他不想英子和爹为了他一个人而付出太多。但他却不敢把这想法说出来,也不敢做出来。他年少的心里再次为自己许下诺言,一定要让爹和英子幸福。

冷不丁家里就多出一口人,成耀银很不适应。以前虽然也苦也累,可他自由,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不同,这英子在床上躺着,他哪儿都不能去,还有,这一个小丫头家家的,有些事情他也不方便照顾。

他去找风娟,不好意思地说:“风娟弟妹,我还得麻烦你,你要是有空档时就去我家看看,这英子丫头有些事我不方便。”

风娟很爽快地答应着:“看你说的耀银哥,这算什么麻烦事儿,就是你不说我也会去的,这丫头可怜,没爹没娘的,我会像亲娘一样对她的,你要是有活儿拉给我说一声说行。”

实际上,从医院回来这些天,他一个活儿也没有。村里人迷信,认为他的排子车出了事儿就不再吉利,就好像拉回来的煤也会沾上晦气似的。所以,也就没人来找他拉活儿。

这样一来,成耀银失业了。有人就劝他:“耀银呀,如果不行就别让小龙再读书了,你看村里有几个孩子上高中上大学的,不都孩子老婆过得挺好吗,干吗非给自己过不去。”

成耀银听了这话心里难受的要死,没理由和外人顶撞,他就回家喝闷酒。他平常也喝,这酒是拉活儿的时候在青山镇上买回来的散酒,一块钱一斤,没多大劲,就是喝上一小杯身上舒服。喝闷酒就不一样了,他也不怕浪费钱了,一喝就是多半碗,让英子心里都害怕。这酒喝多了,就不停地冲英子唠叨:“你说这老天怎么就不长眼,它怎么就让我碰上这倒霉事儿,你说你这腿什么时候才能好,你这腿花了我这么多钱,我得挣钱供小龙上大学呀。”唠叨了英子他又骂乡亲:“都是一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看我出事儿了,连活儿都不让我拉了,都是些什么哪,迟早也得出事儿。”

风娟来的时候,英子就把成耀银经常喝闷酒的事儿对她说了,她让风娟婶子劝劝他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会伤身体的。她隐瞒了经常挨骂的事儿。

风娟的丈夫是村里建筑队上的砖瓦工,风娟给丈夫说了说,说如果建筑队上还能添下一个人,就让耀银大哥去吧,他在家里歇着也不是事儿。她丈夫同意问问,一问,结果这事儿就成了。这件事儿比劝他见效,他高兴地当小工去了,一天三十块钱。照顾英子的事儿,风娟揽下来了。

其实,成耀银对风娟一家人也很好,风娟家每年烧的煤都是他拉,他没要过一分拉脚钱。总的来说,风娟帮他帮的多。

真是人要是不顺了,喝口凉水也塞牙。成耀银好不容易干了将近一个月,活儿也快完工了,钱也要给了,却出了大事儿。村里另一个干活儿的人从高处掉下来,腰部正插在一根立着的铁棍子上,住院了。工头说,这活儿白包了不算,我还得倒赔钱,我算倒了个大霉,你们倒了个小霉,这工钱就不给你们了。遇上这事儿,没有一个说话的,成耀银当然也不能说话。明着不敢说,心里却痛苦不堪,狠狠地骂上一通。

按医生的嘱咐,英子要去医院拍片检查骨头长的怎么样了,成耀银不敢提这事儿,他没有钱。这一个月来,他也没给英子补特殊的营养,煮个鸡蛋吃也就算补了。但是无论怎么样,英子都没有一句怨言,她一直在盼望自己的腿能早点好起来,替这个家做点事儿。

小龙回来了,把爹拽出门外问起英子检查的事儿,成耀银闷头不语。小龙明白是什么原因。他有点像求他:“爹,你就把那一万块钱取出来吧,咱要是不给英子检查,万一长得不好她的腿有点别的毛病怎么办?我在学校里的伙食费你就别管了,我自己解决。”

“你怎么解决,你去偷还是去抢,你觉得你本事大是不是,你本事大你把英子送坪窖去。”成耀银急了。

小龙赶紧又往远处拉了拉爹说:“爹你小声点,别让英子听见了,英子是咱们把人家砸成这样的,你怎么这么说话。”

成耀银不服气地犟:“是咱们砸的就得养活她一辈呀,把家里的钱都得给她花了呀。”说着,他竟然哽咽了:“这挣了这么多年,攒了这么多年,你学没上完,倒叫一个外人把钱都花完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小龙没有想到爹竟然低沉到这种地步,他又不敢说不上学。本来,他还有一件事想对爹的,看这种情况也没敢说出来。

上次谢燕到了学校就对小龙说了她借妈妈钱的事儿,她知道小龙还不起,她想让小龙亲自对妈妈说说他家的情况,然后让妈妈自动放弃小龙还钱。小龙不去,他说他回去了就给爹要钱还给她妈妈。谢燕说他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认为这不是面子的事儿,是应该还的。

反正要在家里住几天,小龙想再找个机会给爹说说,把那一万块钱先取了,考完了还有两三个月的假期,他到县里找地方干活挣钱去,给自己挣学费。

父子俩走到屋里后,英子说话了:“叔叔,小龙哥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你们就别吵了。我知道家里没有钱了,我就不去医院检查了,我这腿没事儿,长得挺好,你看,还能动呢。”说着,英子竟然搬着自己的腿动了几下。放下腿,她紧皱着眉头硬是把疼顶了回去。

小龙说:“那怎么行,万一长不好又不知道怎么办,医生说长不好就残废了。”

“不会有事儿的,我觉得这一个月来长得挺好,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说不定再过几天我就能下床了,这回我就不检查去了,这么远的路,颠来颠去的也不是好事儿,就这么定了。”

小龙不能再说什么。成耀银更不说话。

小龙去找风娟婶子,他是想借点钱的,但是想来想去开口了话却变了:“婶子,我想让你给我爹说说,别让我读书了,我可以去煤矿找点活儿干,我都十六了,能干得动力气活儿了。”

风娟疼爱地递给他一个刚给英子煮的鸡蛋,怜悯地说:“小龙,你爹不容易,把你从小拉扯大,就一个愿望,就是要让你上大学,走出这深山沟子,你要是不读书了,他活着也就没什么意义了。你就读吧。我再劝劝他,如果他愿意再跟着施工队去干,就让他去,一天三十块钱,也不算很少。

小龙走的那天,爹把一百块钱塞到了他的手里说:“加把劲学习,家里的事儿你就别牵挂着了,还有你风娟婶子。”

“爹,你从哪儿弄的钱,你把一万块钱取了吗?”小龙问。

“给你你就拿着,管我从哪儿弄的呢,我不偷不抢,我挣的。”

“爹,这次你别给我了,放在家里给英子补充点营养吧,我可以找同学借点,然后假期里挣钱还他们。”

“不许你借钱,要借也是你爹去借,有你爹活着,还用不着你出头露面的。”

“这不叫出头露面爹,同学们都知道咱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都会主动借给我的。”

“不行,不许你借人家的钱,你爹穷了多半辈子都没借过人家的钱,听到没有。”

“听到了。”

小龙走的时候到茅房解手时发现猪圈里那头还不很大的猪不见了,他猜想,一定是爹趁他不在家时把猪卖给卖猪肉的老皮了。他很冲动地想去找爹理论理论去,又一想,还是算了吧,爹的脾气他知道,不会认输让他不上学。既然怎么都得上,不如好好努力争个出息,让爹有一个好的晚年生活。

小龙又拐到二拐子家,找到二拐子不好意思地说:“二叔,你有时间到我家看看英子的腿有事儿没事儿行不?英子她不想去城里检查。”

二拐子答应了,还开玩笑地说:“小龙你要是真考上大学了,当了大官了可别忘了你这个残疾二叔啊。”

小龙摸着后脑稍笑了。

在小龙考试前一个月回家时,英子已经能下床走路了,只是,走路一瘸一瘸的。到县医院拍片检查过,医生说是骨折处还没复合好,不过,在钢板拆除以前还有复合的可能。小龙很惭愧,成耀银不说话。英子倒挺高兴,她说:“没事儿,瘸就瘸点,就算我不瘸,我婶子迟早也得把我的腿打瘸,就当她打的好了,好了就好了,不好也没事,不耽误干活的。”

回家后,英子找到了风娟婶子,她也是经过再三考虑的,她说:“婶子,我想求你一件事儿。”

风娟痛快地说:“都是自家人,不用求,有什么难事儿你就说,我帮你办。”

“我想借你点钱,买些小兔子养着,我还想买一头小猪,我叔为了我把那头还不到一百斤的猪都卖了,猪圈里连粪都攒不下,这到下年地里上什么呀,我养兔子挣了钱就还你。”英子说话有点紧张。这个婶子虽然对她好,必定是半路上遇到的,借钱这事儿不同于别的,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没想到风娟婶子想都没想就答应她了:“行,我知道闺女你心善,你是心疼你叔,想帮他多挣点钱,然后供小龙上大学,你借多少吧。”

英子不说具体借多少钱,她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又不得不求风娟婶子:“婶子,我还想求你点事儿。”

“说吧,别总扭捏着,你婶子不是小气人。”

“我想让你去一趟坪窖村我叔家。”英子说的很小心,好像一提到那个家就要被挨打似的。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把你的衣服什么的拿过来,别要了,赶明儿婶子给你买一身新衣服。”

“不是的婶子,我不缺衣服穿,小龙城里的女同学给我送来了好多衣服呢。我是想让你去我叔家帮我买兔子和小猪。”

“哦?你叔家是养殖专业啊?”风娟问。

“也不算是,我在的时候我叔和我婶子基本上都不管,都是我喂的,喂着六十多只大兔子和两只老母猪呢。”

“那你和我一块去吧,我骑车带着你,说不定你叔你婶子还优惠呢,我也顺便沾点光买几只兔子。”

“我不回去,我回去了我婶子肯定不卖给我,我要是一句话说错了我婶子又得打我了,我不去。”

“看你这闺女,都被打怕了,你婶子那人肯定不是人,是只母老虎,好,那我去,我今儿下午就去。”

“你帮我买十对兔子吧,别人买都是十块钱一对,他们要是要价钱高了你就给他们讲讲价,肯定会便宜的,我现在去家里找找看有没有现成的笼子?”说着,英子就往回走。

风娟急忙说:“不用找笼子了英子,我家有自行车两边担着的笼子,一边盛兔子一边盛猪。

“那我就麻烦你了婶子,等你买回来花多少钱给我报个数,我挣了钱就还你。”

“不着紧还钱,你什么时候有了就还,没有就不还。”

两个人会意地相互一笑。

青山镇这一带大部分都是山,没有水浇地,庄稼都靠天。所以,只种一季春庄稼,再加上每家地都很少,地里也没什么活儿,有点活儿早晨起早点就干了。成耀银种上庄稼就跟着风娟丈夫干活去了,只要能挣到钱,不动他那一万块钱存折他心里就踏实。

成耀银晚上回家,看到院里都变样了,墙头那里多了一个简单的兔窝,那是风娟帮英子打的,猪圈里多了一头小猪。他问英子:“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英子笑着说:“从坪窖村我叔家要来的,我说了好多好话他们才给我的,我先养兔子,等我腿好了,我还要养鸡养鸭呢,我要当养殖专业户,挣了钱供小龙哥上大学。”

成耀银听了并不高兴:“一个丫头家,当什么养殖专业户,能在家做饭喂猪就行了,小龙上大学我会挣钱供的,不用你。”

英子不敢再为这兔子说话,赶紧说:“叔,我做好饭了,你快吃饭吧。”

成耀银是个死要面子的男人,本事不大,还挺大男子,英子一说要挣钱供小龙上学,他心里听着别扭,伤了自尊,就没好气也没好话。英子知道他的脾气,也知道他心里对自己有怨气,但她心里更明白,叔心眼不坏,没了婶子,又出这么一档子大事儿,花了这么多钱,忒不容易了。

成耀银吃着吃着饭突然停下来问英子:“英子,那么说你今天是回坪窖村了?那你叔和你婶子给你说什么了没有?”

“我没回去,我这腿哪儿走得动啊,是我求风娟婶子去的。”

成耀银若有所思的“哦”了一下又接着吃饭,吃完饭他找到了风娟家:“风娟,你去坪窖英子他叔家,英子他们家人有没有说让英子回去的事儿?”

风娟摇了摇头好像对他的话有点不满:“什么意思啊大哥?这英子在这个家好好的,干吗要让人家回去呀,你还嫌她受得罪不够多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人家问英子腿的事儿。”他赶紧给自己的失态作解释。他心里有鬼,不敢再听风娟说什么就抬腿出去了。

成耀银一直记着小龙在医院里对英子说过要她当媳妇儿的话,虽然过后没有一个人再提起过,却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他时时刻刻在害怕着,万一英子把这句话也像他一样刻在心里,长大了非嫁给小龙,那小龙不是又回到村里了吗,那他的希望不就破灭了。

在成耀银看来,儿子小龙是注定成大器的,注定是当官的开车的。这英子要是真好不了成了瘸子,死赖在家里不肯嫁出去怎么办?他成天为这个还很遥远的问题折磨着,对英子也就有了更多的怨气。他盼望着能有一天,英子的叔叔和婶子能把英子接回去,怎么说他们也有着血缘关系哪。在这个家里住着算什么,不清不楚的,闺女不像闺女,儿媳不是儿媳的。

英子背着柳筐一瘸一瘸的到房后面的空地里给兔子砍草。她的腿还不好,走路时间长了都疼,上次医生都说过尽量不让她多动,会恢复不好的。她认为自己没那么娇贵,能走路就走,能干活就干,疼了就坐在地上歇一下。当然她也不敢上山去,只能在附近走走。还好,这几对小兔子像懂他的心,不挑食,他砍什么草吃什么草。砍的多了就给猪也放上几把,猪吃草多了也会省泔水。

有时候风娟也会背着半柳筐草给英子送过来,她是担心英子的腿会经不住这样折腾,她说如果哪天腿疼了累了就说一声,她出去多砍点草就行。风娟还真的多买了几对小兔子在家养着,反正地不多,闲着也是闲着,就是从地里回来,路上随便在哪个地头砍两把草稍回来就行。

村里大多数人对英子都挺好,见了面还打招呼。除了风娟,还有二拐子,有了小龙的嘱托,经常来家里看她的腿,有时拿点消炎药连钱都不要。英子也叫他二叔,叫了后心里就感叹,怎么老天爷这么不长眼,让这么好的人偏偏是个残废。当然了,也有说风凉话的。就比方说姚家那俩媳妇儿,看到英子一瘸一瘸的走就在背后骂上几句,说这是成家的报应,谁让他们管人家的闲事儿来着。

小龙在这个炎热的夏天终于结束了他的初中生活。他在进考场的时候感觉很轻松,轻松不是因为自信,而是对成绩的好坏抱以无所谓的态度。对于这场考试,小龙心里非常矛盾,经常自己和自己作斗争。他有时觉得自己不应该考上,如果考不上,那父亲也就会在无奈中让他回归到现实的生活中,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有时又觉得必须考上,否则对不起父亲这么多年来的辛劳和企盼。翻来覆去地想,小龙还是认为考不上的好,如果考上了,三年高中对父亲来说该是怎样的一段奋斗过程,比现在还要残酷。

考完后,班主任申老师问他:“考的怎么样?”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说:“不知道。”

申老师对他的这种态度很不满:“小龙,就算是全班的同学谁无所谓你也不应该无所谓,你爹供你上学有多么不易你不知道吗?”

小龙说:“我知道,我想我会考上的。”

申老师也没再说什么,然后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问:“小龙,知道你爹为什么在医院里晕倒吗?”

“医生不是说血压低吗?”

“那他为什么血压低,你知道吗?”

“累的。”

“错,他是卖血卖的,当时医生对我说的。”

小龙很震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瘦小的父亲会去卖血,他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几滴眼泪从眼里掉下来。

申老师说:“小龙,我之所以要把真相告诉你,是要让你知道,你爹被逼到卖血的地步都不肯让你退学,可见他想让你出人头地的愿望有多么强烈。作为一个贫困山村里的农民,他是伟大的父亲,你一定不要让他失望。”

小龙点着头,很沉重。

小龙是让谢燕送回家的,他也不想让谢燕送的,是盛情难却。谢燕还把小龙的被褥都带到了她家里,她说反正你是要来县里上高中的,带回去还得带过来,那么长的山路连个自行车也没有,多不方便。容不得小龙说什么,她直接捆在自行车上放在她们家地下室的木板床上了。

在谢燕的眼里,小龙不同于别的男生。

他生活贫寒却没有自卑,办事沉稳,心底善良,学习又好,是个非常有责任感的男生。

有一点谢燕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别人帮助他一点点,小龙都会说声谢谢,可是她帮了他那么多,他都没说过一句谢谢。谢燕为他垫的一千多块钱,谢燕都在妈妈那里挨骂了,都换不来他的一句谢谢或者是一句解释的话。小龙说他回家看看就来县里找个地方打工,挣钱还给她妈妈。

路上,谢燕问他:“小龙,你觉得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小龙问:“你什么意思说明白点?”

这时谢燕竟然不知道怎么说更明白,摇头说:“没什么。”然后转移话题说:“不知道英子现在怎么样了,我去的目的主要是看看她,我很想她。”

“我知道了你刚才的意思,你是在提醒我,你在英子住院时帮助了我们很多,我应该感谢你是吧。”小龙突然恍然大悟。

谢燕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告诉坐在后架上的小龙,猛然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说:“小龙你太小看我了,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小龙被吓了一跳,也狡辩道:“我什么时候小看你了,你是城里人,长得漂亮嘴又会说,你不小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真这么想?”谢燕忽一下子又高兴了。

“是呀,我还能怎么想,我欠你的钱,欠你的人情,欠你好多好多我还不了的债,我还能怎么想。”说着,他上前夺过谢燕的自行车说:“来,我学习学习骑自行车。”

谢燕“嘎嘎嘎”地笑起来:“你终于冰雪融化了,上次回来的路上让你学你都不肯学,还拉拉着长脸给我看。”

小龙不是真心的想学自行车,他是不想和谢燕逗嘴,他一逗不过谢燕这张嘴,二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对谢燕确实有一种和别的女生不一样的感觉,那种感觉是懵懂的,他也不太清楚。不像英子在医院躺在推车上的感觉,那时候他是清楚的,他的意思就是长大了要娶她做媳妇儿。而谢燕不一样,他没想过谢燕以后会成为他的什么人,他只认为谢燕热心,善良,对他好,他也从内心里挺感激这个女生。自和她做同桌以来,谢燕在他心里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就是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从来没有在谢燕帮助他时说一声谢谢,他说不出口。

小龙在这种状态下七扭八歪了一阵子竟然学会了骑自行车。谢燕跑着追着他说:“小龙,过了暑假我可能要到外地上中专去了,这辆自行车我骑不着了,就送你了,你要不要?”

“不要,我怎么能随便要女生的东西,特别是你的东西,我欠你太多了。”小龙从自行车上下来对谢燕说。

“我就是想让你欠我的,让你欠我一辈子,让你一辈子都还不完。”谢燕低下头,羞涩地小声说。

小龙说:“那可不行,我可不想一辈子都背着债生活。”

谢燕生气地“哼”了一声:“那我不让你还行了吧,我就当送给乞丐了。”

“可我不是乞丐呀,我家里再穷,还没有穷到要饭吃的地步。”

谢燕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更不知道小龙是装傻还是真傻。这种状态使一个情窦初开的女生非常伤感。

小龙当然不傻,虽然他才十六岁,可村里的孩子十八岁就有结婚的了。就算不懂什么叫爱情,他也懂什么叫喜欢,他知道谢燕喜欢他,至于他喜欢不喜欢谢燕,他也不知道,反正他不讨厌她。只是他小小年纪心里已经装满了沉重的事情,他心里没有地方想什么叫喜欢。

终于到家了,英子正背着一大柳筐草艰难地往回走,小龙老远就看到了她,几个箭步跑过去,夺下她肩上的柳筐埋怨她说:“你的腿还没好,不好好歇着干吗要去砍草。”

英子笑着说:“我养了些兔子,挣了钱供你上学。”

小龙生气了:“就算养兔子也得腿好了再养,你腿上还打着钢板呢,得等钢板拆了才能干活。”

这时谢燕也赶上来说:“是呀英子,不能这样,腿会落下毛病的。”她还不知道英子是瘸着走路的。

英子一走路,谢燕才看到,她很惊讶地说:“英子你不能再干活了,这样下去,你的腿会残废的。

英子跟着小龙他们走到了兔窝旁边,看着小龙往兔窝里扔草,她很自豪地说:“很快,这些小兔子就长大了,会生出许多小兔子的。”

小龙说:“不许你再去砍草了,从明天起,你歇着,我去。”

谢燕问:“小龙你不是要到县城里去打工吗,不去了吗?”

小龙说:“不去了,我在家里帮英子喂兔子。”

谢燕没再问下去,她看着这些兔子,手在柳筐里拿起一把又一把青草很无聊地往里扔。

谢燕从柳树沟回来之后好长一阵子都是非常消沉的,她是高兴而去,失望而归。她本想着小龙会和她一起回县里找活儿干,小龙却为了帮英子照顾那些兔子不回来了。他担心小龙会一直在家里喂兔子,不来读高中了。

谢燕知道自己是考不上高中的,她的舅舅已经托人给她在省里找了一个五年制大专的职业学院,为她选计算机专业。谢燕对专业没什么概念,家长让学什么就学什么,反正她妈总会想办法让她有个工作。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青春懵懂,谢燕也不明白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种懵懂。小龙的一言一行都深深地吸引着她,他一直对小龙充满着好奇与幻想,他想小龙以后一定会是一个特别优秀的男子汉,这可能也是平时老师对小龙的器重和小龙的学习一直很优秀造成的。这点,谢燕和成耀银的想法很相似。

所以,谢燕在小龙遇到困难时,她会想尽办法去帮他,甚至不怕任何人嚼舌头。有一次,申老师叫谢燕帮她一起收拾宿舍,收拾过程中申老师说起感情的问题,她问谢燕知不知道什么叫感情,谢燕摇头说不知道。申老师就给她讲什么叫同学情谊,什么叫男女感情。申老师还说男女必定有别,特别是在学生时代,和男生说话做事都要注意些,别太过于冲动,否则耽误了学习和前途,会害了自己或者别人的一生。过后谢燕才明白,其实申老师是专门针对她说这些话的。她知道,她和小龙的一些流言蜚语传到了申老师的耳朵里。

谢燕的妈妈对她近期的异常表现也很关心,她三翻五次的从家里拿钱去医院看她的同学,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同学让她如此牵挂。后来侧面打听了一下,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也找过女儿谈过一些关于英子的问题,谢燕自然解释的头头是道,说什么英子可怜,救人要紧这类的话。谢妈妈清楚了谢燕没有做过份的事情也没再追究什么,借出去二千块钱的事也没过份地问过。

这天阴天,低沉的乌云压得人有点透不过气来的感觉,郁闷的谢燕被这乌云一压,更透不上气。她开锁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来写日记,刚写了个日期又写不下去了,日记本上被她划拉的乱七八糟,仔细一看,都是小龙的名字。她再也呆不下去了,在大脑里把班里的同学都搜了个遍,拨打了刘雷家里的电话。

刘雷是他们班的体育班长,大高个,长得也挺帅。以前刘雷家住农村,后来父母经商赚了钱在县里买了房子,成了城里人。他对谢燕喜欢的很明显,总是想方设法讨好她,只是谢燕一直对他若即若离的,用着他了就说好话,用不着他了就不理不睬的。刘雷经常说她过河拆桥,她也不恼。过了时候谢燕再想用他还用他,他该帮了还帮,该说了还说。

刘雷自然很高兴地就出来了,一见面就问:“小冤家,又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说吧,今天绝对不会是体育课分数过不去吧。”

谢燕冲他做了个鬼脸说:“这天气我憋气,我想到山沟里玩儿去,陪我去好不好?”

刘雷爽快地答应:“行,怎么不行,我巴不得呢,舍命也得陪君子。”

两个人骑着两辆自行车在路上走,谢燕在前,刘雷在后,实际刘雷是有意在保护她,他问:“谢燕,你这是到哪儿去?”

“到柳树沟村。”

“那不是成小龙的村吗,我说你怎么想起来到山沟里去玩儿,原来是想小龙了吧,那我不去了。”刘雷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我干吗要想他呀,我是想去他家看英子的,你不是也为她捐了二十块钱吗,那次你还到医院里看过她呢,她挺可怜的,到现在腿还一瘸一瘸的。”谢燕急忙解释。

“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还不知道你。”刘雷还感觉自己在受骗。

谢燕可不承认,还挺生气地说:“你怎么没一点仁慈之心,还胡说我,你要是不想去你就回去吧,我自己去。”

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和谢燕一起走的机会,刘雷根本不想回去,他赶紧道歉:“好好好,别生气了大小姐,是我错了,是我错怪你了行了吧。”然后他又追上前问:“谢燕,你知道咱们班有多少搞对象的不?”

突然问到这样的问题,谢燕没想到。“不知道。”她回答。

“很多,大概有三分之二吧,我听说别的班也有。”

“你胡说什么呀,那是同学情谊,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

“那你呢?和小龙也是同学情谊吗?你们有没有搞对象?”

“怎么瞎说呀,我不过是看小龙家庭条件不好,帮助他,老师不是一直教咱们帮助同学吗?”谢燕有点急。

“真的呀,那就好,我们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搞对象是要耽误前程的。”刘雷听到这句话的口气像大人教育孩子一样。

谢燕问他:“你考得怎么样,觉得自己有什么前程?”

“父母让我上完高中,考上大学就上,考不上就和他们一起经商,你呢?”

“我要上五年制大专,学计算机,也不知道以后会混成什么样子?”

“计算机专业好呀,我爸爸刚给我买了一台电脑,赶明儿你到我家去先熟悉熟悉,你一定没问题的。”

“我们到了刘雷,你看,小龙的村子。”谢燕没把刘雷的话当话听,说这句话却异常兴奋。

到了小龙的家,英子躺在床上,小龙正在一下一下地捏英子的腿。按二拐子的话就是正在给英子做辅助治疗,帮助她尽快恢复。看到他们俩个,小龙站起来有点手足无措,不停地搓手。刘雷问:“怎么了小龙,你不认识我还是和我陌生啊,这么拘束。”

小龙更不好意思了,脸红起来,说:“刘雷你们怎么来了,我是想不到,我去给你们搬凳子。”

英子看到谢燕可高兴了,问:“谢燕,这天不好,你怎么来了?”

谢燕说:“我来看你呗,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她把背包从肩上摘下来拉开拉链偷偷地让英子看。

英子一看脸就红了:“你怎么想起给我带这么多这个来了?”

谢燕凑到她耳根说:“我上次来你家,看到茅房里你用过的东西,那都是什么呀,破烂棉花套子,多不卫生。”

英子的脸更红了,刘雷凑上来非听她们在说什么,还非得看看那背包里装的什么好东西。谢燕推开他说:“去去去,我们女生说女生的事,你凑什么热闹,你和小龙看兔子去吧。”说着还学着幼儿园的小朋友做了个小白兔两只耳朵竖起来的动作,还念着儿歌:“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刘雷伸出大舌头“噜噜”了两下,真拉着小龙看兔子去了。

谢燕的目的虽说不是专门来看英子的,但是总得为自己找个理由。一个小女生凭白无故地经常往一个男生家里跑,那村里人也会说闲话的,她真怕小龙会生她的气。她想了多种理由都觉得说不过去,就想到了买卫生巾这件事。她想到上次她在小龙家茅坑里看到的破棉套子,觉得送点卫生巾去这理由太充足了。

英子呢,身上来事儿了也不好意思向身边的大男人要钱买卫生纸。实际上,她是不敢要,万一叔叔问起来要钱干什么用,她怎么能说出口呢。要不说,没有母亲的丫头的是最可怜的。在她第一次来那事儿的时候,她把血弄到炕单上了,她不知道是什么,吓得都哭了,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大病就要死了。她偷偷洗的时候被婶子看见了,婶子就骂了她一顿,说她傻的不透气。她在婶子的骂声中才知道这是一个小丫头很正常的事儿。然后婶子拿了卷赖卫生纸给她,还说让她省着用,那卷卫生纸用完了她不敢再要,就找一些破布烂套来应急。谢燕能这样惦记她为她着想,她的眼泪潸潸而下。谢燕忙拿出纸巾给他擦泪:“别哭了,这没什么的,如果小龙是个女孩子,他也会想到的,只是家里都是大男人,谁也不会注意这个的,可这偏偏又是我们难已启齿的事。”英子哽咽着小声说:“不是的,我从来没用过这么好的东西。”

谢燕扶着英子从床上起来,到院子里和小龙他们一起看兔子长得怎么样了。说起兔子,英子就来了精神,她说:“不用多久,这小兔子就长大了,能生小兔子了。”英子走路,谢燕要扶,英子说:“不用扶我,我能走。”谢燕硬是要扶着她,她是表现给小龙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