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亮下的对白
露过脸之后，张思明就离开了这个“戏台”，算是完成了校领导交代的任务。至于维持秩序，只不过是找的一个由头罢了。
到了三月初，李扬满载着荣誉回国了，只不过和他预想中的鲜花、掌声不同，明明拿了国际大奖，却无人问津，连个接机的人都没有，就更遑论媒体记者了。
倒是张思明，举着牌子在出站口等待，其他人的心可以冷，但唯独他的心不能凉。
其实在当初拍摄期间，张思明曾不止一次建议李扬修改结局，可能会导致影片虎头蛇尾，但起码能在国内上映，但都被李扬给严词拒绝了，他当时这样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电影所批判的东西，并不是去抹黑，只是说给你带来一种警觉，让你知道这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
从那以后，张思明就没有再劝说过，他打心眼里其实也不希望结局被改变，只是出于情感方面，不想李扬在国内丧失仅有的那一点体面，所以才进行了劝说，但其实内心也是希望李扬拒绝的。而李扬果然也没有让他失望，依旧坚持初心。
可惜这个世界太娱乐，眼球经济，流量当先。
当看到举着牌子正对自己微笑的张思明后，李扬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起码还有人惦记着他，他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人在这条望不到光明的路上与之同行。
“我想到可能没人迎接，但却没想到竟如此不受待见。”
李扬没忍住在张思明面前发了一个牢骚，他也是人，摆脱不了名和利，即便再为底层发声，本质上也需要得到回馈，否则付出与收获不对等，心里难免会产生裂隙。
而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未经许可拍摄电影，被禁拍三年。
张思明嘴唇嗫嚅了几下，到嘴边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走吧，去陪我喝两杯。”
李扬拍了拍张思明的肩膀，淡淡一笑。
只是张思明从李扬的笑容里，读到了好几种情绪，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酒过三巡，李扬话便多了起来。
“思明，电影版权已经卖出来了，相比起国内的电影市场，欧洲对于这部《盲井》可谓是相当喜爱。但我的初衷其实并不是拍给他们看的，拿去国外参奖，也只是为了收回成本，却没想到竟被人如此抹黑，受到如此对待。”
终于找到了一个倾诉对象，在酒精的作用下，李扬再难保持平和的心态，大吐苦水，没人知道他的压力有多大，为了拍这部《盲井》，他倾尽家产甚至差点搭上性命。
“国内的那些评论我看了，一个个都在说尺度太大，说什么我故意卖惨，是为了讨好西方人，我何必呢？”
“我当初拍摄该片的初衷，是希望通过这个故事，揭露和批判人性的黑暗，彰显人性中的光芒，可结果呢？”
“片子被列为禁片，禁拍我三年，拿去香港上映，最多也就赚个百十万，成本都收不回来，如果我不是拿去国外参奖，可能我现在已经在大街上要饭了。”
“资本对电影的影响越来越大，他们不需要这样的电影，不需要那么严肃认真的东西。”
李扬不无伤感的叹息着，情到深处难自已。
张思明没有言语，就安安静静做一个倾听者。
“喏，这是给你的红包，拿着吧，不要拒绝。”
“谢谢导演。”
张思明接过的同时捏了一下，还挺厚，估摸着有个千把块钱。
“给大家发完工资，给各个器材公司付清账款之后，我就要变成穷光蛋了。不但一贫如洗，还欠着澳大利亚电影后期公司的钱，唉——”
“其实我拍电影没想过能不能赚钱，多想了就拍不了了。”
“说不好听点，我就是个百花齐放时代的残党，新的时代已经不再有属于我的船了。”
“我的选择，就是在这个环境下，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尽量做一些赚钱的好看的电影。”
“我们老了，世界还是要留给像你一样的年轻人。”
“思明，加油吧，不要走我这条路，去迎合这个世界，去拍观众想看的、喜欢看的，只有你有了钱，有了名，才有资格去拍摄你自己内心真正想要拍的作品，即使失败了也不会伤其筋骨，才有资格再次挺直腰杆，向这个世界，说不！！！”
一口闷下杯中酒，李扬旋即嘴角又露出一抹自嘲：“我说的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想法，年纪大了，话多，而且我一个失败之人，哪里有资格说这些，你不用放在心上，且当酒后之言，胡言乱语罢了。”
张思明闻言，不知该如何劝说，但他也有自己的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李扬看到他后继有人，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李扬导演，在你酒醉倒下之前，可否帮我指点一下我的剧本？”
“剧本啊……行，给我吧，我帮你……”
突然间，李扬精神一振，清醒了不少，忙问道：“你说是你的剧本？”
“对。”
“你写的？”
“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扬仰天长啸过后，直接无视周围人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小心翼翼接过张思明递过来的剧本，认真翻阅了起来。
张思明也没有打扰，微笑撸着串，静等李扬看完。
大约过了有十分钟左右，李扬合上剧本，一脸认真的说道：“你这个剧本我其实不太好评判，不是不好，而是涉及到了我的一些盲区。我其实并不太擅长爱情，更不擅长喜剧，所以对你的帮助其实有限。”
“我明白，李扬导演你适合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那才是你所擅长的内容……但，真的不试试看吗？”
“不了。”
李扬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想让我当导演，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但是……不是说你的剧本不好，而是我怕拍不好，搞砸了你的心血。”
虽然内心很清楚会被李扬拒绝，但当面听到李扬亲口说出来，还是会感到些许失望，他其实是希望李扬操刀的，这样一来自己也可以省心不少，毕竟他同时还要担纲男主角。
“抱歉啊思明，没帮到你什么，不过如果你需要投资的话，我还是认识一些人的，他们对于我拍的题材电影没兴趣，但是对你的这个喜剧加爱情的剧本，一定会感兴趣，我可以帮你洽谈。”
“那就先谢谢李扬导演您了。”
“别客气，来，喝，今天我们一醉方休！”
李扬举杯对明月，诗兴大发，感伤叹道：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