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潮生旧梦
第八章潮生旧梦
黄大斜是被咸涩的海风唤醒的。眼皮似压着千斤礁石，耳畔潮声忽远忽近，鼻腔里充斥着腐烂海藻的气味。他试着蜷动手指，触到细腻如绸的沙粒——这不是北漠的沙，倒像是被海水浸透的珊瑚砂。
“别乱动。“汐月的声音像蒙着层雾。她跪坐在三步外的礁石上，银发凌乱地披散着，素白襦裙被血渍染出淡蓝花纹。少女指尖凝着冰晶，正往自己心口的伤处按压，每按一次，珊瑚砂就结出霜花。
黄大斜撑起身子，星斑左臂的荧光黯淡如残烛。他这才看清身处之地——月牙形的珊瑚岛上，十二根断裂的青铜柱半埋沙中，柱面刻着的星图与《天工谱》遥相呼应。潮水退却时，沙坑里露出半截石碑，碑文正是鲛人族的波浪纹。
“这是...你的故乡？“
汐月肩头颤了颤。她没回头，尾音混在浪声里：“三百年前，这里叫银月湾。“冰晶坠入沙地，凝出片巴掌大的镜面，“那场海啸后，就只剩归墟里泡烂的残梦。“
黄大斜踉跄着走近，瞥见镜中浮现的幻影——碧波下绵延的珊瑚宫殿，鲛人孩童追着荧光鱼群嬉戏，汐月戴着珍珠额饰在祭坛起舞，裙裾翻涌如浪。忽然画面扭曲，青铜巨门自天穹坠下，将桃源碾作齑粉。
“星陨阁送来的灾祸。“汐月捏碎冰镜，碎屑割破掌心，“你们人族总爱把腥风血雨说成天命。“
咸腥的风卷起她的银发，露出后颈狰狞的烙痕。黄大斜呼吸一滞——那是星陨阁的六芒星印，与他怀中玉净瓶底的标记如出一辙。他忽然明白为何她能承受心头鳞剥离之痛，三百年前的背叛早将血肉刻成坚冰。
夜色漫过海平面时，煞丹又开始躁动。黄大斜蜷在背风的礁石后，听着自己经脉里冰晶生长的脆响。汐月不知从何处采来暗红海草，嚼碎了敷在他星斑蔓延的右颈。药汁渗入伤口时，他疼得攥住她腕间残破的银铃。
“忍着。“汐月掰开他手指，将最后一片海草按在锁骨，“这是噬魂藻，能延缓结晶化。“月光描摹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影，“你若死了，我找谁讨珊瑚宫的债？“
后半夜涨潮时，黄大斜做了个潮湿的梦。梦里他沉在归墟最深处，十万青铜棺椁在身侧开合，每个棺中都躺着面容模糊的鲛人。汐月的歌声从极远处飘来，他奋力游动时，怀中的玉净瓶突然睁开猩红独眼。
惊醒时满手冷汗，却发现汐月伏在他膝头沉睡。少女眉心紧蹙，唇间漏出零星的鲛人语，指尖无意识地在沙面勾画星图。黄大斜迟疑片刻，将鲛绡轻轻覆上她单薄的肩——这个动作惊醒了浅眠的人，汐月猛然抬头，眸中竖瞳一闪而逝。
“你听到潮声里的脚步声了吗？“她突然压低嗓音。
黄大斜凝神细听。潮汐规律的哗响中，夹杂着靴底碾碎贝壳的脆响。结晶右眼泛起微光，穿透夜幕望见三里外的海滩——十二名黑衣人正呈扇形逼近，为首者手中罗盘的指针直指珊瑚岛。
“是冲煞丹来的。“汐月咬破指尖，在沙面画出传送阵，“我引开他们，你带着玉净瓶...“
“一起走。“黄大斜抓住她画阵的手。星斑左臂的荧光突然暴涨，映亮汐月错愕的脸，“三百年前你独自扛下灭族之痛，现在该换个人分担了。“
追兵登岛的瞬间，珊瑚砂地突然塌陷。黄大斜抱着汐月滚入暗流涌动的海洞，咸水灌入口鼻时，煞丹在丹田发出尖锐鸣响。汐月的银发如海藻般缠住他脖颈，冰蓝血液自唇间渡来，在肺叶结出呼吸的泡。
“往亮处游。“她在意识连接中低语。黄大斜的右眼穿透漆黑水幕，望见洞穴深处有幽光闪烁——那是座嵌满鲛珠的祭坛，中央供着的青铜匣刻着星陨阁主的名讳。
黑衣人追击的水箭擦着脊背掠过时，黄大斜撞开了青铜匣。匣中卷轴遇水不湿，徐徐展开的《太虚引》总纲泛着血光。汐月忽然按住他欲触碰的手：“等等！这墨迹...“
话未说完，追兵首领的钢叉已破水而至。黄大斜本能地展卷格挡，总纲文字突然活过来，化作赤链缠上来人脖颈。当黑衣人化作血雾消散时，卷轴上的字迹也开始褪色，露出底层暗藏的鲛绡地图。
“是父亲的字迹...“黄大斜抚过卷轴边缘的波浪纹，“这地图指引的位置是...“
汐月突然剧烈颤抖。她指着地图某处，那里绘着断裂的珊瑚枝：“银月湾圣泉...“鲛人语混着哽咽，“母亲就是在那里给我戴上的珍珠链...“
追兵的血染红了海水，黄大斜却觉得周身温暖。汐月靠在他肩头，银发间浮起微弱的珠光，三百年来第一次完整讲述灭族之夜——星陨阁主如何骗开海防，玄悲如何用梵音震碎护族结界，青铜巨门坠毁圣泉时，她如何抱着妹妹的尸身沉入归墟。
“所以你现在明白...“她指尖抚过黄大斜心口的星斑，“我为何恨不能将星陨阁挫骨扬灰？“
潮水退去的晨曦中，黄大斜在祭坛下挖出个青铜盒。开启的刹那，汐月的鲛绡无风自动——盒中躺着串珍珠额链，最大那颗珍珠里封着滴冰蓝血珠，正是她母亲临死前留给她的成年礼。
“戴上吧。“他将额链绕过汐月凌乱的银发，“有些债，我陪你一起讨。“
海平面突然炸起百米水柱。复制体踏着浪尖现身，胸口嵌着的陨铁已与心脏融合，身后悬浮着十八具青铜棺椁。当他瞥见汐月额间的珍珠时，忽然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哥哥找到新玩具了？不如我们...“
话音戛然而止。汐月的鲛绡化作漫天冰刃，黄大斜手中的总纲卷轴迸发血芒。海天之间，三百年前的星图与今朝的煞气轰然相撞，冲击波震碎了十里珊瑚礁。在意识消散前的刹那，黄大斜看见汐月眼角落下颗珍珠，内里封存着银月湾最后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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