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鲛绡透
第七章鲛绡透
黄大斜跪在冰面上喘息，呼出的白雾凝成细碎的霜花。北冥寒泉的冷意渗入骨髓，连星斑左臂流动的荧光都迟缓了许多。他举起商九歌留下的冰晶耳坠，折射的幽蓝光线里，泉底那座冰封的青铜棺椁若隐若现。
“再往下潜，你的心脉就冻成冰渣了。“
泉眼边缘传来破冰声。黄大斜转头时，星斑左臂在冰面犁出五道沟壑——十丈外的冰窟窿里，浮着个裹在鲛绡里的少女。她银发间别着珊瑚钗，耳后鳞片泛着珍珠光泽，尾鳍轻拍水面溅起的冰晶在月光下宛如星河。
少女忽然哼起小调，调子与商九歌弹过的《潇湘水云》有七分相似。黄大斜的结晶右眼突然刺痛，视线穿透鲛绡看见她脊骨上嵌着的陨铁片，纹路竟与《天工谱》同源。
“你身上有归墟的味道。“少女游近时带起细碎冰凌，“三日前南海龙卷，我的珊瑚宫被青铜巨门砸毁大半。“她尾鳍扫过黄大斜结霜的眉梢，“作为赔礼，带我去找星门可好？“
黄大斜刚要开口，丹田的煞丹突然暴动。剧痛让他蜷缩成团，咳出的黑血在冰面蚀出孔洞。少女的鲛绡忽然展开裹住他全身，淡香钻入鼻腔时，他看见她颈侧浮现的星图——与双子星胎记形成镜像。
“别动。“少女咬破指尖将血珠按在他眉心，“我们鲛人族的血能暂时安抚煞气。“她的血竟是冰蓝色，渗入皮肤时带来针扎般的刺痛，“我叫汐月，按你们人间的算法...大概三百岁了？“
泉底突然传来闷响。黄大斜的星斑左臂不受控地插入冰层，寒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露出底部纵横交错的青铜锁链。汐月的尾鳍突然化为双腿，鲛绡化作素白襦裙，腕间银铃随着奔跑叮咚作响。
“当心锁魂阵！“她拽着黄大斜滚向岩壁。原先站立处的冰面炸开，十八具青铜尸傀破冰而出，关节转动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黄大斜并指成剑，星芒却在指尖明灭不定。汐月忽然咬破嘴唇吻上来，冰蓝血液渡入喉头的瞬间，他看见她识海里的记忆碎片——二十年前星陨阁主夫妇踏浪而来，将半卷《太虚引》刻在鲛人族圣碑上。
尸傀的利爪袭到后背时，黄大斜本能地抱住汐月翻身。星斑左臂异化成盾牌，金属碰撞的火星溅在她苍白的脸颊。这个角度能看清她睫毛上凝着的冰晶，随着呼吸颤动如将熄的星火。
“左边第三具！“汐月突然在他耳边低喝。黄大斜福至心灵地抠出右眼结晶，当做暗器掷向尸傀眉心。当晶体贯穿青铜头颅时，整座锁魂阵突然停滞，剩余尸傀齐刷刷转向泉眼跪拜。
青铜棺椁正在升起。棺盖移开的刹那，黄大斜听见了心跳声——冰封其中的白须老者胸膛起伏，掌中玉净瓶溢出乳白雾气。汐月突然跪倒在地，鲛绡无风自动：“初代阁主...这怎么可能...“
老者睁眼的瞬间，黄大斜的胎记与星斑同时灼烧。玉净瓶自动飞入他怀中，瓶身浮现的星图与汐月颈侧的纹路完美契合。当老者枯指指向东方时，泉底岩壁轰然坍塌，露出藏在其中的星门——由十万颗陨铁珠构成的巨大轮盘，正在缓缓转动。
“带她走。“老者的声音直接在识海炸响，“星门每甲子开启一次，下次就是...“
爆炸声吞没了后半句。黄大斜抱着汐月扑进星门时，看见复制体站在崩落的冰峰之巅，手中提着赶尸人的头颅。当星门闭合的强光吞没视野时，他感觉汐月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
---
再睁眼时，黄大斜躺在一片桃花林里。落英沾在汐月银发间，她正用鲛绡蘸着晨露给他擦拭星斑。见人醒了，若无其事地收起染血的布帛：“看什么看，怕你煞气污染了这片净土。“
黄大斜撑坐起身，发现玉净瓶正在吸收桃林灵气。当他拨开垂落的桃枝时，整个人如坠冰窟——百丈外的断崖上，立着星陨阁废墟，焦黑的牌匾与他记忆幻境中的分毫不差。
“这里是二十年前的星陨阁。“汐月扯下桃枝编成发环，“星门逆转时空的代价，是你的...“
她突然噤声。黄大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浑身血液几乎凝固：年轻的商九歌正在庭院里教弟子抚琴，白蒹葭捧着药典从回廊匆匆走过，而东厢房的窗边，星陨阁主夫人怀抱两个婴孩，哼的正是汐月哼过的小调。
汐月忽然掰过他的脸：“你若此刻出手改变过去，现在的我们都会湮灭。“她的指甲掐进他结霜的皮肤，“但若什么都不做，七日后各派就要围攻星陨阁。“
夜幕降临时，黄大斜蹲在藏书阁屋顶。他看着年轻时的父亲在灯下书写《太虚引》总纲，狼毫笔尖凝着的朱砂似要滴血。当更夫敲响三更梆子时，厢房突然传来婴啼——双子星中的弟弟后背星图异常明亮，正在将兄长身上的灵气鲸吞入体。
“现在你知道为何要分开了吧？“汐月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温柔。她不知何时挨着他坐下，鲛绡披在肩头染着夜露，“我族圣典记载，双子星本是荧惑灾星，相生相杀...“
黄大斜突然捂住她的嘴。藏书阁下的阴影里，有道熟悉的身影正在与阁主密谈——那僧人眉心的朱砂痣，与三百年后的玄悲如出一辙。
冰泉的寒意渗进黄大斜的指缝，他攥着桃枝的指节发白。檐角铜铃被夜风惊动，叮当声里，年轻的白蒹葭提着药箱从月洞门匆匆走过，裙摆沾着夜露，发间银簪在廊灯下晃出细碎光斑。二十年前的药香混着桃木气息飘来，真实得让他眼眶发烫。
“你当年...也在这院里晒过草药？“汐月的鲛绡拂过他手背，鳞片化作的肌肤透着凉意。
黄大斜摇头，喉结滚动着咽下酸涩。他看见东厢窗纸上映着母亲晃动的剪影，纤指正轻拍着襁褓，哼唱声穿过二十年光阴与记忆重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汐月忽然按住他腕间暴起的星斑。少女指尖凝着冰晶，沿着狰狞的荧光纹路游走：“你心跳得太快了。“她的银发垂落在他颈侧，带着深海特有的咸涩，“时空乱流里最忌执念，当心煞丹反噬。“
二更梆子敲响时，藏书阁的灯倏然熄灭。黄大斜瞳孔骤缩——三百年前的玄悲披着星纹袈裟从暗处现身，手中捧着的鎏金匣正是后来引发血案的《天工谱》雏形。阁主接过木匣时，腕间露出一线青黑，毒纹顺着静脉爬向心口。
“原来那时就中了蛊...“黄大斜的指甲掐进掌心。汐月的鲛绡突然缠住他腰身，带着他飘然落至西厢房顶。瓦片缝隙里漏出婴孩啼哭，年轻的商九歌正在用银针封住双子星周身大穴，针尾坠着的星芒坠子与三百年后分毫不差。
“你看那孩子。“汐月呵气成霜，在瓦片上画出星图。月光穿透窗纸，弟弟后背的星纹正疯狂吞噬兄长的灵气，兄长脖颈已浮现出细密的结晶。
黄大斜忽然抓住汐月手腕：“你能救他吗？“星斑左臂的荧光映亮少女错愕的脸，“用你们鲛人族的冰魄...“
“你疯了！“汐月甩开他的手，腕间银铃急颤，“逆天改命的代价你承受不起！“她忽然扯开衣领，心口处狰狞的伤疤泛着幽蓝，“三百年前我救过落海的渔童，潮汐当即吞没了半个鲛人村落。“
四更天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鬓发。当阁主夫人抱着哭闹的弟弟走向密室时，黄大斜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密道墙壁的夜明珠蒙着尘，他看见母亲颤抖着将婴孩放入青铜棺，棺内刻满的镇魂咒与归墟海底如出一辙。
“娘亲...“他无意识踏出半步，青砖地面突然浮现血色阵纹。时空乱流撕扯着四肢百骸，汐月的鲛绡在飓风中裂成碎片。混乱中他抓住母亲一片衣角，锦缎却如流沙般从指间消散。
“抓紧我！“汐月咬破舌尖，冰蓝血雾结成结界。两人跌坐在桃林深处时，黄大斜的星斑已蔓延至锁骨，结晶右眼渗出黑血。少女突然扯开襦裙衣襟，心口鳞片剥离时溅起血珠：“吞下去！鲛人心头鳞能暂镇煞气...“
“不要！“黄大斜别开脸，却被汐月捏住下颌。鳞片入喉的刹那，他尝到海水般的咸苦，识海里翻涌出汐月三百年的记忆——珊瑚宫坍塌时她抱着族妹的尸身哭泣，归墟海眼中独自修补破碎的圣碑，每个片段都浸着深蓝的孤独。
晨曦穿透桃林时，黄大斜发现汐月蜷缩在落英中。她的银发失了光泽，心口伤处结着冰碴，腕间银铃碎了大半。当他用鲛绡裹住她颤抖的身子时，少女忽然轻笑：“现在你我算是血脉相连了。“
林外突然传来刀剑相击声。白蒹葭浑身是血撞开院门，怀中婴孩的襁褓渗着金光。二十年前的商九歌断后而至，九弦琴只剩五根残弦，琴音里裹着泣血之痛：“快走！少林的人破了山门！“
黄大斜的星斑左臂不受控地异化成刃。他冲向院门时，时空乱流再次席卷而来。汐月扑上去抱住他的腰，两人摔进桃溪浅滩。水流冲开少女的银发，她苍白的唇擦过他结霜的耳垂：“你改变不了注定的因果...“
鲜血顺着溪水漫过指尖。黄大斜看见商九歌被禅杖洞穿肩胛，白蒹葭抱着双子星跳进焚星炉冲天的火光。当母亲自刎的剑锋划过眼帘时，他发出困兽般的嘶吼，煞丹在丹田炸开漆黑焰火。
汐月的鲛绡在烈焰中化为灰烬。她徒手挖出自己另一片心头鳞，冰蓝血雨浇灭煞焰的瞬间，星门在桃林上空再度开启。黄大斜抱着昏迷的少女跌入时空漩涡前，最后瞥见阁主将半卷《太虚引》刺入心口，血珠溅上玄悲狂喜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