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遭遇
牙山是朝鲜忠清南道的一座小县城,北侧是重要港口城市仁川和首都汉城,南扼南方重镇大田、全州,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县城往西的白石浦里小镇濒临一个狭窄的海湾,即牙山湾,由于水深较浅,大船无法驶入。牙山湾口外是海域较为开阔的南阳湾,水深足够,且海底砂土条件较好,是优良的避风锚地。7月22日由威海刘公岛启航的中国护航舰队,在队长方伯谦率领下于23日抵达牙山口外南阳湾锚地。24日清晨4点,远方海面传来阵阵轮机声,21日由大沽出发的英国商船“爱仁”号按时赶到这里,与护航舰队顺利会合29。方伯谦随即派出蒸汽小艇前往白石浦里通知。
清军牙山运输舰船航行时间表30

续表

早上6时,30艘驳船陆续开到,围在“爱仁”轮周边进行过驳作业。面对不可预测的战争,别离祖国的仁字营一千多名官兵大都彻夜未眠,此时在官弁的催促下开始分批从舷梯下到小小的木质驳船内。这些驳船都是人力划桨的木船,航行缓慢,前往70里外的白石浦里小镇来往一次会耗费很长时间,于是护航的3艘军舰纷纷将各自的蒸汽小艇放至海中,帮助拖带航行,以加快登陆效率,“小火轮照料装运,拖带驳船,将兵丁、军装、马匹、大米各等件运驳上岸,并派船上水手帮同起卸”。上午8时,太阳完全升起时,首批登陆部队以及随带的160箱弹药全部上岸,完成运输任务的“爱仁”轮鸣响汽笛,向护航舰队话别返航31。
当天“爱仁”轮从外海进入牙山湾时,曾隐约见到海湾口不远处似乎有一艘日本军舰32。而停泊在海湾内的“广乙”舰,也注意到似乎有一艘日本军舰在海湾口出没33。这一迹象显然引起了牙山护航小队的注意,方伯谦于清晨命令“威远”舰前往各国舰船聚泊的仁川,负责打探消息,向国内发送平安电报,另外将当时孤身驻扎在仁川的北洋海军“扬威”号军舰换防回威海。
根据最初拟定的运输计划,第二艘从大沽出发的运兵船原本应该是“高升”号,但是在大沽装运过程中发生混乱,原计划由“高升”搭载的义胜营两哨、芦防马队以及大批火炮、马匹误装上了“飞鲸”轮,遂将错就错,不按最初制定的运兵时间表,于7月22日下午5时30分由“飞鲸”改作第二艘运兵船先开航牙山34。“高升”则作为第三艘出发,出发时间提前到7月23日35。
24日下午2时,英国商船“飞鲸”到达南阳湾锚地,船上除搭载芦台防军一部200人、义胜前营200人以及随带的马夫、夫役、管账等人员300人以外,主要装运了大量物资,包括47匹战马以及4个营的粮饷、火炮、军械、营幕帐篷等,卸载到小驳船上非常不易36。正当过驳工作在忙碌进行时,“广乙”舰上的一些官兵突然发现南洋湾外有艘日本军舰出现,随即转舵而去不见踪影37。这个不同寻常的情况当天早间已被第一艘运兵船“爱仁”注意,此刻再度出现越发显得情势诡异38。下午5时30分,“威远”舰从仁川返回,从“威远”不同寻常的高航速上,南阳湾内正在忙碌的人们更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威远”舰带回了令人震惊的消息:“韩王已被倭奴所虏。”39战争事实上已经爆发!之前日本大军进占朝鲜,向李氏王朝下达最后通牒,要求23日前宣布断绝与中国的藩属关系,下照会驱逐在韩中国军队。22日期满当天,朝鲜政府未予明确答复。恼羞成怒的日本占领军即按照预定部署,在朝鲜亲日分子的勾结下,于23日凌晨派出主力攻入朝鲜王宫景福宫,拘捕了亲华的朝鲜国王李熙和王后闵氏,随后扶植起以大院君李昰应为首的亲日傀儡政权。除了这一消息外,“威远”舰管带林颖启还从驻泊在仁川的英国舰队得到一个更惊人的情报,即“倭大队兵船明日即来”。
突遭剧变,当时摆在中国护航舰队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继续执行命令,在牙山湾等待最后一艘运兵船“高升”号的到来,但这样势必要冒被日本舰队大队攻击的风险。另外一条就是不顾原先的命令,当机立断走为上。方伯谦选择了后者,紧急离开朝鲜这块是非之地。
船政建造的“威远”号,因为战力较弱,航速也慢,被方伯谦命令于当夜9时15分先行返航回国40。“济远”“广乙”则继续留在原地,等待“飞鲸”号卸载完毕后再返回。因为“飞鲸”装载的马匹物资较多,驳运工作异常费事,直到25日凌晨1时才卸载了一半,方伯谦认为不能再拖延,决定军舰先返航,又因为“广乙”舰的蒸汽小艇帮助拖带驳船上驶白石浦里未回,护航编队只得在口外继续等待。拂晓4时,“广乙”的蒸汽小艇返回,方伯谦赶忙下令“广乙”收回小艇,一起返航41。“济远”编队的离去使得牙山湾失去警戒防护,而“飞鲸”轮的卸载活动就在这种环境下至当天上午9时15分才结束42。
1894年7月25日,星期三,中历光绪二十一年六月廿三,天气晴,气温26摄氏度,微风,清晨5时日出。这一天将是中国海军史上痛苦难忘的日子。
迎着初升的朝阳,“济远”“广乙”鼓轮疾驶,希望避开传闻中今天将会到来的日本大队军舰。方伯谦站在领队舰“济远”的飞桥上,迎着暖暖的海风手把罗经亲自指挥航行,在他身后,一名北洋水师学堂的见习军官在匆匆着笔,记录航海日志:
上午四点,起锚,同“广乙”开行。
5时30分,意外事情发生,“济远”舰桅盘上传来大声报告,瞭望兵发现西南方向的天边有几缕煤烟43。不过紧张的局势和眼前出现的诡异情形,都没有引起队长方伯谦的警惕,“济远”舰上没有做任何作战准备,甚至连遮阳用的天幕都没有拆除。此时的方伯谦,只是一心希望赶快返回威海,不想发生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情。
7时,“济远”“广乙”到达丰岛附近,即将驶出南阳湾。丰岛是密布南洋湾外的众多小岛中的一个,北阔南狭,全岛最宽处1388米,最高处海拔174米,刚好处在南洋湾入口的中心位置,异常险要。丰岛东南岛礁密布,大船无法航行,只有西北与公景岛之间的航道水深较深,是进入南阳湾上溯牙山白石浦里的必经之路。
随着编队通过丰岛、公景岛之间的狭窄航道,西南方的目标逐渐清晰起来,一直在努力辨识目标的瞭望兵确认,前方煤烟下的白色目标就是日本军舰!“一‘吉野’、一‘浪速’、一不知名。”飞桥上手握望远镜也在辨识远方目标的队长方伯谦下令,编队进入备战状态。
7时15分,“济远”“广乙”二舰做好了应战准备,一旦受到挑衅,将毫不犹豫地进行还击44。
“济远”舰的瞭望兵没有看错,前方海面上出现的正是日本联合舰队第一游击队的“吉野”“浪速”,而那艘他不熟悉的军舰则是日本3月刚刚建成的巡洋舰“秋津洲”号。包括“吉野”“秋津洲”“浪速”在内的日本联合舰队大队自7月23日下午离开佐世保后,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伊东祐亨为谨慎起见,并没有率领大队直扑仁川一带,而是督率联合舰队本队与第二游击队等舰只,在朝鲜西海岸南方的群山浦暂时停泊待机,另派常备舰队司令官坪井航三率领第一游击队的“吉野”“浪速”“秋津洲”3舰北上,实施前出侦查搜索,并寻找此前在这一海域活动的日本军舰“八重山”“武藏”。
25日清晨4时30分,第一游击队到达朝鲜泰安半岛南方的安眠岛附近时,在瓮岛海域没有遇到据说在该处活动的日本驻朝军舰“八重山”及“武藏”,坪井航三考虑到在朝鲜牙山湾附近也有一座岛屿叫作瓮岛,遂下令第一游击队将编队航速提高至12节,驰往牙山湾一带侦查寻找45。

◎日本巡洋舰“浪速”。
可能由于山影阻隔,日本舰队发现北洋海军编队比“济远”舰的瞭望兵发现西南方有烟尘晚了近一小时。6时30分,第一游击队航行至丰岛西南方的长安堆暗沙附近时,“吉野”舰前桅上桅盘里的瞭望兵才发现丰岛方向有两艘蒸汽船只正在驶出,身份不明。正在飞桥上监督航行的“吉野”舰大副通报司令长官坪井航三,此刻在这里出现蒸汽轮船。坪井航三当即判断目标是中国军舰,由“吉野”舰发出信号旗语,要求全舰队加强警戒,下令编队的航速提高至接近编队的最大航速15节,加速朝目标方向航去。旗舰“吉野”的号手吹响“战斗”号,舰尾的露天指挥台上,两名日本信号兵紧张地穿缀着几面信号旗,随后一组“战斗开始”信号旗语从露天指挥台迅速升起到后桅的斜桁上。后续的 “秋津洲”“浪速”两艘军舰上随后也接连响起了凄厉的“战斗”号声,身着白色夏季制服的水兵和身着深蓝色军服、腰挎倭刀的军官纷纷奔向各自的战斗位置,日本海军等待已久的战斗时刻就要来到了46。
事后,日本政府曾百般抵赖,诡称丰岛海战的起因是中国军舰的挑衅,不向日本军舰回礼,而且首先开炮攻击,日本海军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被迫采取还击措施。但随着对史料的系统分析,可以发现一个巨大的阴谋。
7月20日,日本政府通过间谍获悉中国将在21、22、23日分别运兵朝鲜,明白了中国第一艘出发的运兵船最快也得在24日左右才能抵达朝鲜,于是日本政府在20日当天向朝鲜政府下达最后通牒,要求23日前宣布断绝与中国的藩属关系、驱逐中国军队,恰好为日方自己预留了23日一天作为应变部署的机动时间。深知朝鲜政府很可能不会答应要求,22日日本大本营向联合舰队下达作战命令,要求作好准备,随时待发。

◎日本巡洋舰“秋津洲”。
22日夜间日本政府仍未得到朝鲜政府的答复,23日凌晨早已准备多时的日本军队即攻入汉城,扶植亲日傀儡政权,同日中午联合舰队向牙山出发。24日,“八重山”舰侦察到牙山口附近中国舰船停泊情况。25日,第一游击队到达牙山,挑起战争。又是同一天,日本胁迫朝鲜傀儡政权发出照会,宣布请求日军帮助驱逐在朝的中国军队。至此,连环套环环相扣,日本巧妙地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代朝鲜政府驱逐中国军队的“义士”,而原本应朝鲜请求而来的中国军队,却变成了非法滞留者。
日本政府处心积虑,计划周密,而清政府堕人术中,步步被动。
7时20分,“济远”舰的瞭望兵确定判断出日本军舰的身份之后不久,日本军舰也准确辨认出远方驶来的是中国北洋海军的“济远”“广乙”两艘巡洋舰,“即时下战斗命令”47。
此时,双方相距5000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