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盲婚错爱
沈檀安凯旋归京,余淑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日破晓,恢复光明的她,正静静观摩着悄然来临的春色。
小妹余囡囡的声音惊扰了树梢上的燕雀。
“阿姐,你看什么呢?”
少女的手在余淑瑶面前摆动,余淑瑶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满京皆知,她是个瞎子。
但无人知晓,前些日子她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却意外痊愈,重见光明。
瞧着大姐这般模样,余囡囡无奈叹了口气,转而探头探脑地张望,“姐夫呢,不在翠屏楼么?”
余淑瑶身形微微一僵,放在膝头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他何时回的?”
就像满京皆知她瞎一样,也都知道沈檀安骁勇善战,频频奔波千里,前往边陲清缴敌军。
他们成亲三载,聚少离多。数月前,沈檀安又领军出征。
余囡囡撇了撇嘴,脸上闪过一丝不满,像个气鼓鼓的小包子:“我听说,姐夫几日前就回京了,莫非还没回过家门?”
余淑瑶心中仿若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转移了话题,“囡囡来看望我,是有什么事吗?”
“唔!”余囡囡一拍脑门,“爹爹托我给阿姐带个话,如今建祯侯府如日中天,阿姐要好生相夫教子,讨姐夫欢心。”
同是吏部尚书府千金,小妹才十二岁,心性单纯懵懂。
但透过她稚嫩的语气,余淑瑶却能想象到父亲肃穆的样子。
讨小侯爷欢心,说得倒是轻巧,可那也得有机会才行。
沈檀安回京数日,竟不入家门,她这个侯夫人,不过是形如虚设的摆设而已。
此时,流光酒肆热闹得好似炸开了锅。
雕梁画栋间,酒香与佳肴的香气交织弥漫,浓郁得让人微醺。
沈檀安一袭玄色锦袍,身姿挺拔,斜靠着檀木椅,修长的指尖闲适地敲着椅子扶手,俊白的面容透着慵懒之色。
白玉酒杯凑到他面门前时,伴着同僚的调侃,“小侯爷,您这整日与我们饮酒作乐,府中夫人不会受委屈么?”
“受屈?”沈檀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手臂揽着身旁身姿婀娜的歌姬,那歌姬眉眼含春,依偎在他怀里。
沈檀安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笑声里带着几分玩世不恭:“这就不劳各位挂心了。”
言毕,他递出一记眼色。
歌姬心领神会,柔荑托着杯盏,送到沈檀安薄唇边,莺莺燕燕地说道:“小侯爷,奴家喂您。”
沈檀安轻呷一口,顺势捏了捏美娇娘的下巴, “哪都不缺温香软玉,瞧瞧这人儿,比花还要娇。”
歌姬羞红了脸,众人哄笑。
几分醉意下,沈檀安趁着暮色离开酒肆。
他脚步踉跄,像个风中的不倒翁,不过倒还记得回家的路。
翠屏楼在夜里静谧无声,屋内烛火摇曳。
余淑瑶正安静地坐在床边,白皙的侧脸在烛光映照下,宛如一幅细腻的剪影,美得让人心动。
她只穿着中衣,早已躺下,是听闻院子里的响动,才起身候着。
见沈檀安如劲松屹立般站在里屋门口,余淑瑶黛眉微蹙。
他终于舍得回府,却是在醉酒朦胧之后才回来的。
沈檀安回身环伺, 再定睛看余淑瑶,他怎么稀里糊涂就到翠屏楼了。
他缓步向着余淑瑶走去,其间余淑瑶的目光自始至终盯着他的方向,但却毫无焦点。
“夫人,还不睡?”他拨了拨琉璃珠帘,大马金刀地坐在余淑瑶身侧,没有一丝半点报备的心思。
余淑瑶仍是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夫君可是饮酒了?”
他面颊红潮深重,余淑瑶看得出来,却明知故问。
沈檀安勾了勾唇角,斜睨余淑瑶,“夫人既是不喜,那就还是分房睡。”
余淑瑶心底一沉,就在沈檀安起身的同时,侍卫如夜猫般出现在门外,他打着手语同沈檀安交流,身后跟着个胭脂味极重的女子。
沈檀安多看了余淑瑶一眼,见她仍是安之若素的呆木模样,他拢了拢广袖,阔步去与侍卫接洽。
“她怎么来了?”沈檀安不喜,愠怒写在墨眸里。
“月娘非要找您,属下怕惊扰了老夫人,只得带到这来。”
他们全程声如蚊蝇振翅,余淑瑶目送着沈檀安出门去,闭上门扉。
虽不多问一句,可心中的苦涩如潮水般蔓延,几欲将她淹没,那种酸涩的滋味,让她的胸口发闷。
毫无睡意的她,轻轻推开窗页往外望去,在更深露重的庭院树荫下,沈檀安和那姑娘正在窃窃私语。
她和沈檀安的亲事,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只冰冷的枷锁。
沈檀安不爱她,不过是迫于余淑瑶为他瞎了眼,以及长辈施压罢了。
次日清晨,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如碎金般洒落在床榻边。
余淑瑶一如往昔,坐在梳妆台前,等婢女梳妆。
青桔握着篦子,从她发根细致地梳到了发尾,“夫人, 今日焚香,是用桂花还是蜜柚?”
昨夜的一幕在余淑瑶眼前挥之不去,她烦闷不已,“出去散散心。”
青桔动作微微僵住。
她早已记不清,余淑瑶多久没出过翠屏楼的门。
自打余淑瑶入主侯府,她就将自己困于这四方院中,成日里魂不守舍地过活。
夫人眼不好,难得想出府去,青桔挽起发髻,特意挑选了一枚碧玉朱钗饰在余淑瑶发间。
余淑瑶本就生得美,又常年不见日光,肤质白得发光。
只可惜那一双空洞的眼,少了活人的生机。
青桔搀扶着余淑瑶离开翠屏楼,就撞见小姑子沈如绣。
沈如绣同沈檀安乃同胞兄妹,五官和沈檀安有几分挂相,只是男儿英气过重,少了些女儿家的柔婉。
一瞧见余淑瑶,那眼神瞬间就像淬了毒,“哟,这不是大嫂吗?真是新娘子下轿,头一回啊!怎么得闲出门招人嫌?”
她面上的尖酸刻薄,余淑瑶看得真切。
原来看得见不一定是好事,嫁进侯府三年,她还是第一次看清沈如绣的样貌,同时也看清楚沈如绣对她的厌恶。
余淑瑶只是顿了顿步子,不打算理会,却又听沈如绣拖长了调子,阴阳怪气道,“哎,有些人真是好命,高攀侯府,整日养尊处优,哪像我这般苦命,成日脚不沾地,府中上上下下都得我操心。”
既然都点到这了,余淑瑶再罔若未闻,就不大合适了。
她停下脚,转而面向沈如绣的方向,微微垂着眼睫,“小妹辛苦。”
沈如绣冷哼一声,仰着下巴,满脸不屑与轻蔑。
她犹如一只骄傲的公鸡,从余淑瑶身前走过。
余淑瑶眸光晦暗,冷不丁地伸出脚去。
沈如绣哪里能料到这猝不及防的暗算,猛地绊住脚,整个人向前扑去。
刚才还颐指气使的沈如绣趴在地上,发髻散了,钗环歪七扭八地挂着。
她恶狠狠地回头瞪着余淑瑶,眼神里满是愤怒与惊恐。
余淑瑶没忘记自己是个盲人的“事实”。
她并不看摔在地上的沈如绣,脸上堆满关切:“妹妹,你怎么了?”
沈如绣的错愕肉眼可见地消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饶是迈开的脚一瘸一跛,但她还是强忍着疼痛没好气道,“好得很!”
走开两步,她疼得倒抽凉气,揉了揉腿。
余淑瑶一个死瞎子,当然不会恰逢时机绊她,肯定是自己沾染了余淑瑶的晦气!
直至沈如绣不见踪影,余淑瑶的嘴角才不易察觉地勾起。
但弧度清浅,转瞬便归于死寂。
若非重见光明,余淑瑶以为,自己会老死在翠屏楼,不管侯府如何待她,她都欣然接受。
然而,既然老天给她一次机会,她想……换个活法。
久违地出了府门,长街热闹,人头攒动,空气似乎都清新自在了许多。
亭台水榭转角处的石拱桥旁,青桔松开了余淑瑶的手,“夫人,奴婢方才见有叫卖莲子糕的,您且在这稍待片刻,奴婢去给您买来。”
余淑瑶倍感欣慰。
青桔是她从余府带来陪嫁的丫鬟,还记得她喜爱莲子糕。
无人在侧,余淑瑶放肆地观察着来往人潮,小摊上娇艳欲滴的冰糖葫芦,刚出锅的包子热气腾腾,农妇脸上洋溢的喜色,孩童哭闹的憨态。
一切的一切,仿若失而复得的珍宝,余淑瑶分外珍惜。
她正沉浸在世间烟火中,不经意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身长鹤立,身着墨色锦衣,在三三两两的官爷簇拥下,走进她身旁不远处的一家花楼。
余淑瑶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所有的喜悦烟消云散。
原来,在沈檀安不回侯府的日子里,都在外如此消遣。
他宁愿和那些庸脂俗粉琴箫相伴,也不想回家多看她一眼。
谁会喜欢一桩强加给自己的婚姻呢?况且,三年前,为他挡那一劫,是她心甘情愿的。
正当余淑瑶愣在原地,却被一人囫囵拽住胳膊,往花楼里拖拽,“姑娘诶,揽客可不兴站大街上,这若是被姑姑晓得,得挨板子的!”
余淑瑶惊慌失措,来不及挣脱,已被龟公带到了香气弥漫的楼宇中。
“你认错了,我不是……”
余淑瑶急着摆脱,解释的话卡在喉头未落,便不期然地撞进沈檀安深邃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