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9章 彻夜长谈
王林却在门口探头探脑,逡巡不前。
张氏笑道:“你啷个象做贼一样呢?”
王林说慌啥子嘛,时辰还早哩。
张氏说明天还有一大山衣服要洗,活路多得很。
一用力,王林便立脚不住,忙不迭地撞进屋来。
节奏完全不由他,让他看屋角,他就奔到屋角,让他站到屋中央,他就傻愣愣地来到中间站定。
好在王林有气力,虽把握不了节奏,但东奔西跑,左冲右突,加倍卖起力气,用起狠劲来。
王林的野心膨胀起来,似乎不再局限于屋里,还想上房顶去看一看。
磴磴磴地上着梯,力沉意坚的样子。
无奈房顶太高,也或许是王林这段时间有些劳累,就在将要达到顶点之时,却猝然崩落,直坠于地。
张氏恨道:“莫出息!”
王林嘿嘿一笑,说明早上再来。
不过在坠落前的一刹那,王林还是拼命摸了一下房檐,也算是差强人意。
张氏笑道:“快睡吧,明天还要早点起来哩。”
却说正房里,王振见王隆虽不大能动弹,但手脚齐全,脸上也看不到任何伤痕,不禁心下大宽:幺儿子的情形比他无数次的想象要好很多啊!
他不觉笑了笑。
王隆道:“老汉儿,你笑啥子哦?”
王振道:“我哪里笑了。”
王隆道:“我明明听见你的笑声了。”
王振想坐起来,一动却扯动伤口,钻心的疼痛,忍不住又高声呻唤了几声,但最终还是努力坐了起来。
王隆也从床上坐起来。
两人就那么在灯下目光灼灼望着对方,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足足有半个时辰,王振突然骂道:“给老子的,你的脾气就跟老子当年一模一样!这臭脾气其实不好,老让家人跟着担惊受怕,过不上安生日子。这段时间躺在床上,几乎晚晚疼得睡不着瞌睡,我便常想起当年,如果不是你妈硬拉着我离开西门码头,恐怕我早已就不在人世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但返转来想,一个人也不能就那么蔫儿叭叽、无声无响地活着,那得多憋闷啊!”
王隆道:“就是。其实很多时候我也并不想强出头,想忍一忍就过去了,可就是忍不住,脑子里血往上一涌,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王振呵呵笑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世上天生就是这么个道理,倒也莫法。只是你哥王林啷个一生下来就是那个怂脾气呢?”
说到这里,他眉头皱了起来,好似对这件事既觉得不可思议,又有些愤怒,但这愤怒却又发泄不出来,只能憋在心里头难受。
王隆没觉得王林的性子有啥不好,遂轻描淡写地道:“哥随妈呗。”
一语点醒梦中人,王振心头一震,喃喃道:“对头,他随你妈噻。我啷个把这点儿搞忘了,真是越老越糊涂。”眼前晃动起王刘氏柔丽的面容。
又沉默了一阵,王振道:“往后你要多向文阁贤侄学,稳重老成一些,不然你那性子又烈又犟的,怕吃大亏啊。”
王隆叹道:“老汉儿,难道你不觉得赵二哥的性子也是天生的,学是学不来的哩。”
王振想想倒也是,那赵家二少爷自小就沉稳持重,说话做事有模有样,不象眼前这王隆,从小就在这几条街上飞叉叉地跑进跑出,尽干些飞天悬河之事,还真是想学人家赵骥也是学不到家的,只得罢了,换了其它话题。
两人一直絮絮叨叨谈着,连屋里的灯因油尽而熄,两人也不觉得,在黑暗里越说越兴奋,直到窗户发白发亮,王林推门进来。
见此情形,王林惊得嘴巴合不上:“老汉儿,你们就恁个摆了一晚上,有好多话说不完哦?昨晚我出来看你们好几道,见你们的窗户上一直亮着灯,本想来喊你们睡了,又怕老汉儿怪我催,没想到你们还真的一晚上没睡呀。”
王振笑道:“一晚上不睡有啥子嘛,摆了一晚上,我倒还感到伤口不那么疼了。”
王隆也道:“我也觉得浑身舒坦,好象断了的骨头一夜之间就全长好了一样。”
王林终于听出他们话中的揶揄,忍不住高声道:“你们就做孽吧,以后就不再请先生吃药了,就摆龙门阵吧,看能不能治得好你们的伤!”
见他竟然破天荒地发了火,王振心头一喜,忙道:“老大,你也莫发气,我们这就来补上一觉要不要得。”
王林哭笑不得,一跺脚道:“管你们的!”走了出去。
王振感到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了,原来这王林看以温和胆小,其实骨子里还是有一股犟劲。
“到底是我的娃儿。”王振这样想着,躺在床上虽还感到腹部伤口阵阵作痛,但很快便酣然入睡。
王隆早已鼾声如雷。
一直睡到未时,两人才陆续醒来。
王振比王隆先醒,怕惊醒儿子,便躺在床上不动,连呻唤也极力压着,可终究有几声没忍得住,吵醒了王隆。
迷糊中王隆喊道:“罗铃——罗铃——”
王振忙咳嗽两声,王隆彻底清醒过来,见在自己家中躺着,而父亲正坐在床上看着自己,脸便一下子红了。
王振也不揭穿他,正打算问他饿不饿,就见王林手里用一个木盘端着两碗饭、一钵肉进来。
王隆早已饥肠辘辘,用鼻孔贪婪地吸着溢出的肉香。
王林往两个饭碗里拈上肉,先捧给王振一碗,再端一碗给王隆,王隆接过就大口吃起来。
王林道:“罗铃来了。”
王隆急忙放下碗:“在哪呢?”
王林道:“见你们在睡觉,她跟你嫂子在外面耍,后来又跟你嫂子一起做饭。她来时提了一条鱼,现正在给你们熬鱼汤哩。”
正说着,张氏手里端着一个青花儿圆瓷盆走了进来,嘴里叫道:“新鲜的鱼汤来了。”
后面跟着仍旧穿着男装,脸儿有些红红的罗铃,拿着瓷勺和空碗。
张氏将瓷盆放在桌上,给王振舀了一碗汤,端过去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老汉儿,等哈儿再喝哈,烫得很。”
见罗铃还在那有些局促地站着,便走过去,舀上另一碗汤,递给她,往王隆那边使眼色。
王隆见罗铃娇羞不已,心中有些按捺不住,想逗她一下,便大咧咧喊道:“那位兄弟,快把鱼汤端过来噻。”
罗铃却把手中的碗往桌上一顿,怒道:“哪个是你兄弟,乱喊!”
王振笑道:“耶——这姑娘脾气恁么大,哪个喊你老是穿着男装嘛。”
王林笑着将罗铃介绍给王振,王振听完脸色一敛,忙道:“原来是罗大爷的千金,真是唐突了!这个该死的老大,你啷个不早跟我说呢?”
罗铃走上来,对王振盈盈下拜,喊王叔叔。
慌得王振抱拳作辑不迭,因动作幅度太大,扯动伤口,忍不住又呻唤了好几声。
王隆也不敢再吊儿郞当,便对罗铃道:“麻烦罗小姐把汤给我端来一下。”
罗铃给他端过去,他又道:“谢谢罗小姐了。”
罗铃扑赤一口笑了,待他喝完,又去给他舀了一碗来,其殷殷之情表露无遗。
晚上,屋里只剩下父子两人时,王振道:“罗铃是罗大爷的掌上明珠,我们不过是寒门小户,如何高攀得起呀?”
王隆皱眉道:“我本来也这样想,可在她们家时,她非得一趟趟地往我屋里跑,我回来了,她又撵过来了,我有啥子办法。”
王振道:“那你的想法是啥,可绝对不能耽搁人家姑娘。罗大爷是我的大哥不说,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王隆一时语塞。
良久,王振叹道:“你若无心,趁早表明态度,让人家姑娘死了这份心。”
王隆犹豫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王振本想再嘱咐他几句,张张嘴却欲言又止,心想我还能活多久,他各人的事就让他各人去闯吧。
第二天早晨,王林出门上街去了,张氏准备洒扫一下院子,在快洒完水时,把铜盆里最后一点水使劲往院门口泼,不料突然从门里闪进一个人影。
张氏大惊,赶紧往回收铜盆,可哪里来得及,泼出去的水犹如一道亮瀑向前飞去,结结实实浇在那人身上。
那人一声惊呼,站在门口一时张惶失措。
张氏定睛一看,来人乃是穿着女装的罗铃,不禁哈哈大笑,忙上前将她拉进自己屋里,给她找干衣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