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兵家戰略經典
——《孫子二則》
孫子[1]·謀攻篇[2]（節選）
故用兵之法，十則圍之[3]，五則攻之，倍則分之[4]，敵[5]則能戰之，少則能守之，不若則能避之。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6]也。
夫將者，國之輔也[7]；輔周[8]則國必強，輔隙[9]則國必弱。
故君之所以患於軍[10]者三：不知軍之不可以進而謂之[11]進，不知軍之不可以退而謂之退，是謂縻軍[12]。不知三軍[13]之事，而同[14]三軍之政，則軍士惑矣；不知三軍之權[15]，而同三軍之任[16]，則軍士疑矣。三軍既惑且疑，則諸侯之難[17]至矣。是謂亂軍引勝[18]。
故知勝有五：知可以與戰不可以與戰者勝，識眾寡之用[19]者勝，上下同欲[20]者勝，以虞[21]待不虞者勝，將能而君不御[22]者勝。此五者，知勝之道也。
故曰：知彼[23]知己，百戰不殆[24]；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敗。
註釋
[1]《孫子》：又名《孫子兵法》。孫子，春秋時齊國人（前544年—前470年），名武，字長卿。曾以《兵法》十三篇求見吳王闔閭，被任為將，後率吳軍攻破楚國，聲名大噪。《孫子》傳為孫武所著，也可能是其門人後學記錄整理孫武的思想而成。
[2]《謀攻篇》：《孫子兵法》共十三篇，《謀攻篇》是其中第三篇，主要論述如何用計謀征服敵人。
[3]十則圍之：有十倍於敵人的兵力，就包圍他們。之，用作代名詞，指敵方。
[4]倍則分之：有兩倍於敵人的兵力，就設法分散他們。
[5]敵：匹敵，指兵力相等。
[6]小敵之堅，大敵之擒：力量弱小的軍隊還堅守硬戰，就會成為強大敵人的俘虜。之，結構助詞，解作“的”。擒，動詞作名詞用。
[7]夫將者，國之輔也：將領是國家的輔助。夫，發語詞。將，將領。者，用於名詞之後，標明語音上的停頓，並引出下文，常表示判斷。也，句末助詞，表示判斷或肯定語氣。
[8]周：周密、完備。
[9]隙：缺點、過失。
[10]患於軍：對軍隊有害。
[11]謂之：命令他們。謂，叫，命令。之，代名詞，指軍隊。
[12]縻軍：束縛住軍隊。縻（mí），粵音眉，束縛，拘束。
[13]三軍：周代封建制度，天子建六軍，諸侯大國建三軍，分上、中、下，或左、中、右。後來“三軍”成為諸侯國軍隊的通稱。
[14]同：參與、干涉。
[15]權：權謀、權變。
[16]任：任命人事。
[17]諸侯之難：其他諸侯入侵造成的禍難。
[18]亂軍引勝：擾亂自己的軍隊，奪去可能得到的勝利。引，奪去。
[19]識衆寡之用：懂得兵多怎麼用，兵少怎麼用。
[20]上下同欲：軍隊上下有共同的願望，指眾心齊一。
[21]虞：預料，事先謀劃，做好準備。虞（yú），粵音如。
[22]御：駕御、牽制。
[23]彼：第三身代名詞，即“他們”。這裏指作戰的對手。
[24]百戰不殆：作戰百次也不會遭遇危險。殆（dài），粵音怠，危險。
孫子·地形篇[1]（節選）
視卒[2]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谿[3]；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厚[4]而不能使，愛而不能令[5]，亂而不能治，譬若驕子[6]，不可用也。
知吾卒之可以擊，而不知敵之不可擊，勝之半也；知敵之可擊，而不知吾卒之不可以擊，勝之半也；知敵之可擊，知吾卒之可以擊，而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戰，勝之半也。故知兵者[7]，動而不迷[8]，舉而不窮[9]。故曰：知彼知己，勝乃不殆[10]；知天知地，勝乃可全。
註釋
[1]《地形篇》：《孫子兵法》共十三篇，《地形篇》是其中第十篇，主要論述用兵作戰時如何利用地形安排戰略。
[2]卒：士兵。
[3]深谿：深淵。谿（xī），粵音溪，山溝，有水的山谷。
[4]厚：厚待。
[5]令：命令、指揮。
[6]驕子：受驕縱的兒子。
[7]知兵者：懂得用兵的人。
[8]動而不迷：行動起來不會有迷惑。
[9]舉而不窮：策動的戰術變化無窮。舉，發動、興起。
[10]勝乃不殆：勝利才不會有危機，即有把握獲勝。
導讀
春秋戰國是中國思想發展蓬勃的時代，當時諸子百家爭鳴，不少思想家對後世影響深遠。其中儒、道、法三家對中國的思想發展影響最大，但若論為現世代人所熟悉，甚至在海外令最多人傾倒的中國古代思想家，不是孔子而是孫子。
孫子原名孫武，是春秋末期的人，與孔子同時。他本是齊國人，後來到了吳國，受到吳國重臣伍子胥賞識，向吳王闔閭舉薦他。他的軍事專才得以發揮，協助吳王闔閭打敗楚國而威震諸侯，他的聲名也從此大振。他留下一部經典著作《孫子兵法》，是中國現存最早的一部兵書，也是世界上現存最早的軍事專著。這部兵法是對春秋以前中國古代戰爭經驗的理論總結，在戰國時代已廣受推崇，諸子著述中也常有引述。有人認為《孫子兵法》不僅提出了一系列行軍交戰的規律和策略，而且蘊涵深邃的哲學思想，是中國人智慧的結晶。書中提出的一些重要的戰略原則，不僅被後世的人應用於戰爭中，而且長期以來被人應用於政治鬥爭、外交角力以至體育競技中；發展至當代，更被人應用於經濟領域，於現代企業和商戰中運用，並有不少成功的例子。《孫子兵法》很早已流傳到外國，被翻譯成多國語言，日本人對這部書尤其推崇。
《孫子兵法》只有十三篇，約六千餘字，每篇的篇幅很短，但言簡意賅，令人回味無窮。這裏節選了《孫子兵法》其中兩篇的部分內容，包括第三篇《謀攻》和第十篇《地形》。這裏集中看《孫子兵法》其中一個十分著名的觀點，就是“知彼知己，百戰不殆”。
篇章所選第一部分是《謀攻篇》的後半部。《謀攻篇》主要談致勝的策略部署。孫子認為與敵交鋒不應硬攻硬拚，最上乘是不用開戰而以智謀取勝；如逼不得已開戰，也應審時度勢，因應己方和敵方的實力去部署戰鬥的方式。《謀攻篇》的前部分談的是另一個著名的觀點“百戰百勝，非善之善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就是說最成功的並非百戰百勝，是不用打仗而能降服對方的軍隊。孫子認為戰爭並非好事，能避免的就要避免，如實在不能避免戰爭，就要有高明的作戰策略。他在《謀攻篇》後半部就提出這些策略，也就是他在多篇中提出的“知彼知己”了。
在這選段中，孫子指出先要衡量己方和敵方的實力，雙方實力對比不同，作戰的策略也應該不同。假如己方有十倍於敵人的兵力，就應包圍而殲滅對方；如有五倍於敵人的兵力就直接攻擊他；如有兩倍於敵人的兵力，就應設法分散敵人的兵力再逐個擊破。要有能敵得過對方的兵力才去開戰，如果己方兵力少於敵人，就要採取防守的策略，如果己方戰鬥力不如敵人，就要盡可能避免與敵人交戰。如果力量弱小的軍隊只知固執硬拚，必定會成為強敵的俘虜。因此他反對以弱抗強的匹夫之勇。
下面再談將帥和國君在用兵上的合作。孫子認為將帥是國家也即國君的輔助者，如果將帥與國君的關係密切、彼此協調，國家就會強盛；如果他們之間有嫌隙，關係疏遠，國家就會衰弱。因此他提出三種國君會對軍隊造成危害的情況：一是不知道實際作戰情況或所運用的策略，而妄自要求軍隊前進或後退；二是不了解三軍的內部事務，而要干預它的管理；三是不明白軍隊的權謀運用，而去任免將帥。孫子的意思是希望國君尊重統領軍隊的將帥的權威，不要憑主觀想像亂發命令，對軍隊造成干擾和牽絆；否則軍隊有困擾疑惑，其他諸侯就會有機可乘，造成國家的危難。
接着孫子歸納致勝之道有五項。他指出軍隊能否取得勝利，是可以憑一些因素而預知的，他歸納為五點。一是能準確判斷可以開戰還是不可開戰的就會得勝；二是既能運用人多的部隊，又能運用人少的部隊的可以得勝；三是全國上下一心，有着共同目標的可以得勝；四是有策略地部署戒備以對付鬆懈的軍隊的就會得勝；五是將帥具有指揮才能，而國君不加干預牽制的就會得勝。
最後，孫子在《謀攻篇》總結取勝的最重要原則就是“知彼知己”。他認為如果可以了解敵方和己方的實力與形勢，每次作戰都不會有危險；如果不了解敵方情況，只知道己方的實力，打起仗來會勝負參半；如果既不了解敵方情況，又不知道己方實力，就肯定每次都會吃敗仗。孫子傳揚後世的名言是“知彼知己，百戰不殆”，這常被誤傳為“知彼知己，百戰百勝”。其實孫子在《謀攻篇》前半部已提出“百戰百勝，非善之善也”，他所追求的並非“百戰百勝”而是“百戰不殆”。這裏的“殆”解作“疲憊不堪”，失去了戰鬥力。一支軍隊不怕戰敗，怕的是喪失了戰鬥力。孫子的意思是，如果將領能對敵我雙方的情況都能了解透徹，打起仗來就可立於不敗之地，因為即使一次戰敗，也可再次站起，繼續戰鬥。
在另一段所選的《地形篇》中，也有相似的論點，而這篇又談到將帥與士卒的關係。孫子認為如果將帥能像愛護嬰兒般愛護士卒，士卒就會願意為他赴湯蹈火；如果能把士卒當作兒子般看待，士卒就會願意與將帥一起作殊死戰。不過，不要以為只對士卒好就可以，如果只給他們優厚待遇而不善於指揮他們，軍隊出現混亂而不能嚴加管治，就像溺愛驕縱的兒子一樣，是不能用來打仗的。這是在“知己”方面的一個層面，指出了解甚至提升自己士卒的素質，而且和他們建立良好的關係十分重要。
下面再提出類似“知彼知己”的觀點，指出只掌握己方士卒的實力並不足夠，也要掌握敵方的實力。如兩方只知一方，只能有一半的勝算。再進一步，在要知道自己士卒和敵人實力之餘，更加上要知道地形是否有利於己方作戰，才可以穩操勝券。他認為真正“知兵”的將帥，總是在軍事行動中從不會迷惑，作戰的部署也層出不窮，令敵人難以抵擋。
最後，孫子再作全篇的總結：“故曰：知彼知己，勝乃不殆；知天知地，勝乃可全。”在“知彼知己”之上，再加上“知天知地”這個致勝因素。總之，越能掌握軍事上各種資料的，勝算越高。
《孫子》是春秋末期的作品，各篇寫法並不如戰國後期的諸子文章結構性那麼強，而有些像筆記的形式。它不着重整篇的鋪排和文氣，只求以最明確清晰的語句一針見血地說出要點。不過作為整部書來看，《孫子》各篇之間結構縝密，次序井然，比同期的儒家經典《論語》的編排有組織得多。它從《計篇》開始，到《用間篇》結束，把用兵中的各個側面，各個環節，論述得細密而周全。由於《孫子二則》只是節選，我們看不到各篇之間甚至一篇之內的結構安排，只能看到一些修辭用句的特色。《孫子二則》中有很多典型的議論句式，篇中多用簡短句子，又常用數字去列明重點，使論點十分清晰易明。其中又運用了大量層遞、排比、比喻的修辭手法，加強了文章的氣勢和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