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的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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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曲原城,活死人军团(上)

欧阳烈险些被余绍时拿去喂狗,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又落到了一直负责监视余绍时的梁燧何战辉等人手里。为了保命和对蝴蝶谷的报复,他把自己知道的全都交待了。

原来,余南光派出的人马可不止余绍时和余隐两支,早在宋下之乱刚刚爆发时这老狐狸就已经开始行动了。另外还有三支人马,分别去了南极岭、高罗的群星谷和法王群峰!

表面上,这些人全都是余绍时的支持者,脱离蝴蝶谷之后就投入了欧阳忠的麾下,作为一支隐秘力量一直负责清除反对者、追捕端木功良的亲族和余党的任务。事实上,他们是在秘密寻找某种不为人知的宝物,而且一定是见不得光的,否则也不会如此处心积虑,叔侄俩还要演这么一出血亲反目的戏。信上说这是欧阳烈的原话,韩漾认为十分可信。据他推断,追杀明者行辽的应该就是被派往南极岭的人。但欧阳烈对余家的事只了解到这一层面,因此无法弄清所谓的宝物到底是什么。

也就是说,余南光想要得到的东西,明派也感兴趣,除了语石还有什么呢?信中提到那孩子长得跟冬离实在是太像了!

傅余英松相信,只要再看她一眼,自己一定会忍不住,亲手砍掉她的脑袋。妻子是独一无二的,属于她的美也是独一无二的,他无法容忍这种美出现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哪怕她还是个孩子!

“今天还是没空,跟她说再过几天。”他故意用生硬地口气回答公孙克。自从端木维夏以从天而降的方式来到曲原城之后,就很少再见到这个落魄世族。看来他还是对自己的旧主子更热心!

“大人,”公孙克重新行了一个标准的双手护心礼,彬彬有礼地说,“属下有个疑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我为什么躲着端木维夏不见?是这个问题吗?傅余英松心知肚明,这恐怕也是一旁的弘义魁士想要农清楚的吧。但他此刻正心烦意乱,仍不打算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既然大人接纳了她,为什么不愿意见见她呢?过去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伤害傅余家的人是端木功良,不是所有端木家的人。”公孙克兀自说道,口气又冷又硬,仿佛在为他那受到冷落的旧主子打抱不平。

这小子越来越放肆了!“我接纳的是一位天使,只要还是傅余家的,曲原城容不下任何一位端木。”傅余英松把脸一沉,大声警告着,“你们最好都上点心,要是让人知道她是个冒牌货,非把土司府和三生观都拆了,曲原城也别守了。把我的原话转告你的小女主,让她和那个土族野人不要踏出房门半步,那几个仆人也一样。”最后,他把目光落在弘义魁士的脸上,老头子正在吃一块玉米饼,看他那副津津有味的样子,好像正在品尝一样人间至味。

“属下现在是大人的贴身侍从官,”公孙克严肃地纠正道,“我也从来都不是端木家的人,更不是谁家的奴才。如果大人不方便接见,我这就去让人回她一句就是了。”说完,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告退礼,从容退出客室。

该死的破落户!傅余英松在心里骂了一句。虽然心头满是恼火,但就是发作不出来。他不得不承认,对这个公孙克是即厌恶又喜欢,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纵使深陷绝境也不服输的韧劲,无疑也能够给自己带来激励。可是又受不了他那副傲慢的嘴脸,这小子无时无刻不在利用各种方式提醒旁人不要忘记他的世族身份,在上官面前表现出不卑不亢就是其中一招。其实,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招来的更多的是嫌恶而非尊重,为此差点死在护卫赵怀英手里,胡镛更是不止一次对其大打出手,可他依旧自行其是,毫不悔改。不难看出,他心中怀有一个强烈的信念——复兴公孙氏的信念,保持世族应有的尊严就是这一信念外在体现。想必那股韧劲就来源于此吧。

客室里又只剩下傅余英松和弘义魁士两人,他们隔着一张小方桌相对而坐。桌上摆着早餐:一碟酸黄瓜、二三十粒油炸花生米、两碗还冒着热气的糙米粥外加四个黄橙橙的玉米面饼。弘义正大快朵颐。傅余英松虽饥肠辘辘但毫无食欲,对他来说每顿饭都是一次折磨,因为曲原城的存粮情况每天都会随着他自己的伙食变化体现出来,他和弘义就已经十来天没闻过肉腥味了。为了给士兵打牙祭,城里的牲口都快杀光了,听说老百姓连老鼠黄鼠狼都不放过。没有粮食,再坚固的城防、再精良的装备都无法撑起一支军队的斗志。

希望和绝望同时出现在一颗心里,绝对可以把一个人活生生地撕开。傅余英松心中的惶遽与日俱增,终日惴惴不安,夜也越来越难熬,他时刻都在期盼着韩漾和“凤凰鉴”的消息。可等来的却是一个噩耗,几乎再次把他那摇摇欲坠的希望击垮。

“眼下,这个问题已经不值得担心了。”弘义冷不丁说道,他把最后一小块玉米饼扔进嘴里,端起了粥碗,说话时也没有停止咀嚼。

“这话怎么说?”傅余英松瞥了老魁士一眼,沮丧的心登时被他戳出一小块兴致。老家伙经常能说出他意想不到的话,倒是能起到一些振奋作用。

弘义喃喃地回道:“那个褚恩农一日没有抓到,曲原人就一日不得安宁,他们能指望的只有咱们,即便有人对我那个谎言产生怀疑,也无心计较。我想眼下他们对东郭业的手段更热心。”

对于傅余英松乃至傅余氏那些为“原道”而奋斗纵身的历代祖先来说,东郭业还没被弘义杀掉绝对是一大幸事!不然真没办法对付那些明者。现在看来,“以邪制邪,事半功倍”,这句话一点都不假。

对明者的抓捕就是在端木维夏那丫头来的当天夜里展开的。一拿到韩漾的密信,傅余英松连一刻都未敢耽搁,当即调动了包括武士和游侠在内的两千人马,在全城范围内展开了一场大搜捕。得益于韩漾所提供信息的高度准确,潜伏在曲原城内的全部二十位明者,除了吉明和早已被虚舟派出去的九位,能够确认留在城中的,只有一个叫褚恩农的还未找到。据说这家伙曾经是个鬼猎人,危险性和抓捕难度肯定会很大,这也是曲原人害怕的主要原因。

整个抓捕过程十分迅捷,但是对方也让曲原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光是那个叫明业的宗士玩的一手“隔空移物”就葬送了近一千四百多人和武库里存放的所有军械。这家伙拥有三生观下武扈所执令使者的身份,那夜正好轮到他带队协助一小队乡军看守武库,胡钺受命率领一百多号血戏子前去执行秘密抓捕任务,可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不知干了什么,导致行动败露,被明业提前察觉,在脱身无望的情况下,他动用巫术把临近民居里的灯火一股脑全移到了武库里。傅余英松有幸亲眼目睹了全部过程:飞蝗一般的灯火从数不清的气孔中飞进库房,引燃了仅剩的三千罐火油!爆燃的大火瞬间将武库吞没,并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围蔓延,火势之大之凌厉,根本无法阻挡,上万军民花了几乎一个昼夜才将明火扑灭。它不仅把武库直接夷为平地,还把附近四个民坊的上千间民宅被烧成瓦砾场。到现在他仍旧心有余悸,庆幸自己提前把那一百颗磷岩秘密转移到了土司府,不然整个曲原城都保不住。

不过,更危险的情况发生土司府。明者的巢穴竟然就在与土司府仅有一街之隔的万寿坊中!他们早在数月前买下了坊中唯一一幢三层楼房,居高临下,武士厂和土司府对这伙人来说根本没有多少秘密可言。从韩漾信中得知这一情报时,傅余英松差点没背过气去!一帮会巫术的敌人竟然成了自己的邻居!他们与武士厂就隔着一条不足十米宽的圣女街,潜伏长达几个月都没有被发现!对方的高明和己方的鲁钝迟缓简直让他绝望。如果这些人提前行动,恐怕“原道”早就不在自己手上了吧。曲原被毁,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要是失去“原道”,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事后证明,如果韩漾的信再晚到一天,恐怕这帮人已经得手了。

胡镛率两百名土司府护卫围住那幢楼时,明者们正在举行一个秘密集议,就是在策划行动方案,那个虚舟被抓时亲口承认,这是对吉明被捕、身份暴露做出的反应,他们打算提前行动,目标是拿下星塔,控制曲原。

四个最要紧的人物成了瓮中之鳖,可谁也没想到,这些魔鬼一般的家伙施展巫术,幻出一个和端木维夏来时一模一样的光球,直接从空中突破重围。但他们并非逃跑,而是直接降落到了土司府后园,也正是这一幕让傅余英松意识到,明派对“原道”的了解比自己一开始想象的要深得多,他们竟然知道星塔的存在和准确位置!

傅余英松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朝星塔所在的位置冲去,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快把喉咙都喊破了也无济于事,那个光球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几百人紧紧把他们围住,却束手无策,甚至都无法阻止他们自由移动,它就像一个怪异车轮,对围堵者肆意碾压,不可阻挡。

如果让在场的几百人知道星塔的存在,见识了它的神奇,“原道”的秘密将不复存在,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一旦公开,很又可能直接导致傅余家的计划就此终结。情急之下,傅余英松动了使用磷岩把星塔基座炸掉的念头!

事实上那一百颗磷岩球就藏在后园的小祖祠中,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城破时依然无法启动“原道”的情况发生。暂时将其封死,待日后夺回曲原,从新开掘!这是最近一个月里他才想出的一条后路。

就在他要开口下令的当口,弘义魁士带着东郭业姗姗而来。两人不紧不慢,就像一对赶集看热闹的父子般挤进人群。到现在,傅余英松还能想起当时这老东西脸上显露出的那股子挽狂澜于既倒的恬然神态。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东郭业只用了一盆狗血,就破了明者的巫术。光球熄灭时,四位明者脸上的表情真叫人解恨,那是惊恐万状和难以置信两相融合后产生的奇特惊诧,似乎比亲眼看到太阳从西方升起还要浮夸。

那个叫虚舟的明者头目缓过神之后,当即提出了质疑。“你是怎么做到的?”光听说话的口气就知道他已经认输了。可见,在此之前,他们对自己的那一套手段有多么自信了。

东郭业轻描淡写地回答说:“在锦绣世界里,任何不符合常理的事和物都害怕两种东西,一种是智慧,另一种就是人人唾手可得的狗血。”这话把在场的大不分人逗得哈哈大笑,傅余英松也没忍住。当时,他认为那肯定是一句玩笑话,也不相信那盆红色液体就是狗血。城里的狗应该已经被人吃光了吧。

事后问起来,东郭业向傅余英松详细解释说:“在神创造的所有生灵中,狗是最独特的一种。它介乎于智性生灵和野性生灵之间,虽不是唯一拥有情感的兽类,但绝对是仅有的能与人性沟通的动物。它们全身都是宝,就拿眼睛来说,《神记》上说过:狗的眼睛只能看到黑白两色,而黑白两色正是神赋予万千世界的底色,它们象征和蕴含着很多东西,比如善恶、明暗和是非,因此狗的眼睛是最能辨认是非善恶的,它们的心更是忠诚的典范,它们的血也有洗涤肮脏的神奇力量。不过人类太愚笨,不是把它们当成宠物就是当成朋友对待,再不然就是美食。其实狗是一种生错了地方的神物,这是神在创造生命时不小心犯下的一个错误。”

虽然揪出了十一个明者,但只活下来六个,除了明业死于自己放的火,其它四人均是在抵抗逮捕时施展巫术导致自身精力耗尽而死。这个说法也来自于东郭业,他把那些尸体带回去进行研究,结果,仅仅隔了十二个时辰,就成了只剩皮和骨的干尸。

东郭业猜测他们的血和肉很可能被某种自身以外的异物消蚀或者吞噬,他首次出海是就撞上了这种骇人症候。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他们的船队在东洋大海壑附近发现过一具无名鲸类死后留下的骨架,一名易固水手不听劝阻,冒险下水,取了一块鳍骨,把它制作成项链,说是那东西对经常出海的水手有庇护之力。结果,这水手当晚就离奇地死在了前桅顶端的瞭望台上。随船医师却把他的死判定为自杀,但东郭业却不这么认为,他发现,虽然那块鲸骨的确插在死者的脖子上,但伤口并不深,根本不足以致命,而且流出的血量也少得出奇,就大胆猜测那块鲸骨有嗜血性。但他不敢把这种渎神的想法说出来,直到那块鲸骨又杀死了三人之后,才被当成不祥之物给扔掉。

他还猜测,明者的巫术也可能来至某种外力。

于是,傅余英松就把六位活着的明者也交给了东郭业,不过仍旧没有解除对这个怪人的活动限制,虽然他这次帮了傅余家的大忙,可傅余英松一点也不感激他,反而更讨厌他,觉得他的手段比明者的巫术还要可怕。

傅余英松要应付的事实在太多,一旦得知这些明者不再具有威胁,他就把他们完全甩给了弘义魁士,以便自己腾出手脚,全力对付新来的挑战和城内的乱象。

曲原人刚刚从那五十多个吐陀罗野人制造的恐怖阴影里走出来,立刻又被明者的巫术吓破了胆。为了安抚民心、提振士气,在确实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弘义魁士只好选择撒谎,把从天而降的端木维夏说成是楚亚母神碟云地女派下来的天使,与她同来的土族大块头则成了战神昆冈的卫士。声称是曲原人对三生大道的坚守感动了天皇上帝,因而才有了六天前的那次显圣,还将当天的大捷归功于他们。

没想到,这种说法虽然有点效果,但带来的麻烦更大。那晚,几乎全城人都亲眼看见端木维夏、熊猛以及那个半死不活的吉明降落在土司府,所以才会相信弘义的鬼话。可有一小部分人同时也看到了虚舟幻出的那个光球,两相比较,就把弘义的谎言识破了。于是两方人各执一词,也就出现了对峙局面。在明者巫术的恐怖阴影笼罩之下,他们并没有放弃内斗,每天都在死人。东郭业的狗血辟邪之方不但没有化解双方矛盾,反而让冲突升级。相信弘义的一方把东郭业视为邪巫、反对弘义的一方却对狗血深信不疑,结果曲原城里仅剩的狗就遭了殃,两方人都争着抢着杀狗,目的却大相径庭。前者打着消灭巫邪的旗号,后者却真是为了防止漏网的明者褚恩农。为了一条狗,往往会赔上上百条人命,青竹坊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太婆只因为把自己养了多年的沙皮犬藏起来,就被人拉到浸沐台开膛挖心,导致了一场万人大混斗,待局面被控制之后,浸沐台广场上留下了三千多具尸体,浸沐池都被鲜血灌满了……,再这样下去,不等城外敌军攻进来,曲原就已经空了,哪还用担心他们反过来对付土司府和三生观?

傅余英松忧心忡忡地说:“搜捕褚恩农的事就交给胡镛负责,我希望你尽快拿出方案来解决城里的内斗,还有那个余隐,你得想办法让余南光知道他还没死,这事比什么都重要,得抓紧。”

弘义放下粥碗,把双眼瞪圆,“怎么这事也是我的?”

“他一直都在你手上啊。”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除非咱们有人能像明者那样飞出去给余南光送一封信。”

“那你就让东郭业想想办法,说不定能让那些明者为咱们效力呢。”

“你认为有这个可能吗?这帮人的骨头比余隐还硬,”弘义死死盯住傅余英松的眼睛,“我认为你大可不必为德瑜那孩子但心,韩漾不是说梁燧早就过去了吗,应该能拦住他。”

“三个人,顶什么用。”

“他肯定还没到,不然余南光早该有动作了。”

或许这个虚伪的混蛋在等着曲原陷落,他要坐收渔利。傅余英松愤恨地想。

弘义继续说:“再说,如果余南光的目标真是‘原道’,就不可能存在谈判。”

该死,这我比你更清楚。傅余英松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不无怨怒地回道:“所以你得想办法争取。”

“你不会是想用余隐跟他换德瑜吧?”

“没错,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傅余英松烦乱地回了一句。德瑜可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傅余家就要面临无继承人的局面,如此自己就必须再取一房女人。对于他来说,这比死更加难以接受。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背叛妻子,尤其是在见到端木维夏之后,这一信念就更加坚定了。仅仅是一张不属于妻子的脸却拥有妻子的容貌,就让他万念俱灰,他怎能容忍另一个女人横在他们夫妻之间呢?可如果真要他在“原道”和妻子之间做选择呢……

弘义魁士突然严肃起来,深沉地说:“你不觉得余南光早已经把这个侄孙子抛弃了吗?余隐就是他给咱们的一道烟幕,扰乱咱们的视线。如果韩漾不是个有担当的,咱们现在还眼巴巴盼着蝴蝶谷来支援咱们呢,等着他们来占领曲原。”

韩漾的确是个好样的,在追找“凤凰鉴”的过程中,他不仅挖出了潜伏在曲原城内的明者,还在无意中揭穿了蝴蝶谷余南光的真面目!对于傅余英松来说,他委托端木维夏带回来的那封密信简直就如神示一般。

信是用特殊隐文写在一段白锦上,从墨迹和锦帛泛黄的程度看,应该已经写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信的篇幅很大,内容十分冗杂,不光阐述了明派的由来及提供潜伏在曲原城中明者的信息,还详尽地说明了信息的来源,以此来确保收信人对信的内容无法怀疑。可谓是用心良苦。

明派信息的提供者是一位法名叫做行辽的元士,他也是一位明者!

这个行辽被一伙蝴蝶谷游侠从云然的景石藩一路追击到明雷山中,最终在恐怖沟将他截住。尽管他有一个同行者,却也敌不过几十个对手,在重伤之下,只好施展巫术脱身。逃至鬼语坡,又被那个同行者抛弃,韩漾发现他时,已经是奄奄一息了。让人吃惊的是,这人明明还活着,但他浑身的皮肉竟然已经开始萎缩,就像沙漠中死过许久的干尸!韩漾立刻就想到了明者。关于明派的传说已在坊间流传日久,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们的巫术,——一部分人称之为法术。远至邾夏的天游城,近到宋下城,亲眼见识过的人比比皆是。目睹一个未死先枯的人,任何人都会往他们身上联系,这并不奇怪。

于是,韩漾谎称自己是回河武士孔学而,因不满家主西乡正荣变节投敌,愤然辞馆,只身前往曲原,打算帮助傅余家对抗叛逆,维护三生大道。他想以此来博取行辽的信任。但对方十分谨慎,一开始连他为什么会遭人追杀和对方的身份都不愿透露,只是一个劲地求韩漾帮忙结果他的性命,以摆脱非人的折磨。他说在死掉之前,自己的血肉会全部消失,这个过程与凌迟之刑的痛苦程度毫无差别。直到韩漾用自己的血帮他缓解痛苦,才算放下戒心。

一旦建立互信,行辽立马对韩漾敞开了心扉,他不仅透露了自己被追杀的原因,竟然还委托韩漾替自己带个口信给曲原城里的一位叫虚舟的魁士。

原来那伙蝴蝶谷游侠是为了行辽手上的一件东西才追了他上千里。那东西是从南极岭上得来的,十分重要,具体是什么行辽始终不愿说明。眼下这件东西在他那个同行者手里,一个名叫荆开的老游侠!行辽并不信任这个人,但又不愿让东西落入蝴蝶谷的手里,出于无奈才把它委托给这个姓荆的。

他希望韩漾能把这个情况带给虚舟,尽快派人把那东西讨回来。他向韩漾提供了和虚舟的联络方法。说来十分有趣,之所以能迅速将潜伏在曲原的明者抓获,就是靠着这个方法。

蝴蝶谷的问题更严重,这部分占去了信的大半内容,它的来源与明派的信息来源如初一辙,令人大为讶异的是,余南光这只老狐狸脸上的面具竟然是通过欧阳烈解开的!

表面上看,眼下的蝴蝶谷已经分裂成两股势力,余南光的侄子余绍时因谋夺谷主之位不成,而被逐出蝴蝶谷,还带走了一大批拥护者。事实上,这只是余南光使出的瞒天过海之计,侄子余绍时以叛徒的身份帮他揽下了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比如勾结欧阳忠顺势推翻端木功良;以暗杀的手段帮欧阳忠制服了宋下藩治下五个土司道;夺取“迷龙刀”争抢“凤凰鉴”等等。

于此同时,余南光又派侄孙余隐打着维护正义的旗号大张旗鼓地支持曲原反抗欧阳忠,即蒙蔽了傅余英松,把真实意图隐藏起来,又给自己留了一条完美的退路,无论哪一方获胜,他都是胜利者。在世人眼里,余隐是去帮傅余家守城;到了余隐那里任务就变成了拯救恩人家眷,但余南光真正的目的是以报恩的名义诱骗德瑜一家三口去蝴蝶谷,然后反过来控制傅余英洪。不过他最终要对付的却是傅余英松,真正的目标也就不言自明了。

不知哪里出了纰漏,余南光的把戏被欧阳忠知道了,于是就派自己的长子欧阳烈上门兴师问罪,结果他连蜻蜓堡的大门都没能今去,于是就去了明雷山中的诸葛古堡,找那个余绍时理论。公孙克就曾在古堡中见过他。

这个欧阳烈实在是太倒霉,他在古堡里不但碰了一鼻子灰,还险的一个地方让傅余英松产生出另一个让他害怕的想法:那东西会不会跟“原道”有关?毕竟《原道石书》和“原道三解”全都出自法王群峰!

若循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想,就会得到多种可怕的结论:余南光明明已经在寻找“原道三解”了,为什么还会对法王群峰感兴趣?除非余南光已经掌握了比傅余家更为准确的“原道”秘密,他要找的是傅余家根本不知道的东西!仅此一项,就能要了傅余英松的命!

可这种结论似乎又不太可能,傅余家的百代族长全都坚信《原道石书》是独一无二的,并且已经掌握了全部秘密。除非有第二个“原道”存在,否则,绝不会再有能左右“原道”开启的东西存在。事到如今,傅余英松只能无条件的信任祖先和自己,当余南光是个不入流的竞争对手,他能带给自己最大的威胁就是德瑜。

“你是说余南光不会在乎余隐的命?”傅余英松反问弘义。

弘义说:“这是明摆着的,以余隐的品行,如果知道他接恩人的家眷回去是做人质,绝对不会和余南光同流合污的,起码不会接这个差事。”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承认那小子是条汉子,可终究是余家的人。都是为了余家的利益,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弘义笑了,“不是所有人都把利益放在第一位,在这个世界上,甘愿献身道义的人大有人在,余隐就是其中一个,他肯定知道曲原之行很可能有去无回,但还是来了,为什么?想必是报恩之心的驱使。我觉得余南光之所以选中他,也是这个原因,派一个耿直的人来做烟幕,更容易达到预期效果。”

傅余英松已无力辩驳,心情变得更加烦乱,胡乱回道:“那我现在就下令宰了余隐。”毕竟这小子也是谎言的一部分,而且是直接的执行者,杀了他起码能出出心中的恶气。

“别呀,”弘义说,“留着他还有用呢,你不想知道余南光在找什么吗?”

当然想,但傅余英松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能从余隐嘴里搞清楚这个问题。“余南光可不会让一个做烟幕的人知道那么多吧。”他不屑一顾地说。

“看见满树的桃花,也能知道杏花已经绽放,有些事并非亲眼所见才值得相信。”

“那小子的嘴比钢铁还硬。”

弘义笑着说:“东郭业不是已经给他换了一张新的吗,要是还和以前一样硬,我就亲自给他换一颗心。”

傅余英松的心被老僧说动了,“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找他,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是还要接见众将领吗?这件事可拖不得,只要稳住军心,城内的乱象就不足为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傅余英松哪还有心思听这些,他的心已经被南极岭、群星谷和法王群峰团团围住,弄清楚余南光要找什么,才是眼下他最关心的,因为这不仅关系到“原道”,还有德瑜的安危以及自己对冬离的忠诚。“我趁午饭时见他们,也能沾他们点光,改善改善伙食。”他故作轻松地说,起身就要走。

还没等弘义起身,只见信平骁风风火火地从外面闯进来,草草地行过礼后,禀道:“端木小姐来了,跟那个熊猛一块,这回把胡钺打伤了,弟兄们不敢下狠手,根本拦不住。”

“在哪?有多少人看见他们?”傅余英松喝问,心头立刻腾起一股怒火。

“只有几个仆人,问题不大。”护卫队长郑重回道,“这会儿应该到厅院门口,属下担心胡镛和赵怀英会胡来,要是真撕破脸似乎不太妥当,所以大人还是见见为好。”

她一个小丫头,有什么脸面!说起脸面,傅余英松的心立刻一阵颤动,他真不愿意再看到端木维夏那张脸,那明明就是妻子的脸,可偏偏不再属于妻子!这种奇怪的撕裂感让他撕心裂肺,就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心中属于冬离的美硬生生拽出来,然后安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并且告诉他这美不再属于他。对这个端木家的小丫头,他心里只有憎恨,甚至大过对端木功良的恨!

不用想也知道端木维夏此来的目的。“姑父,请您不要为难这位吉明先生,没有他我根本到不了这里。”这就是她刚刚落地,光球尚未消失时,给傅余英松说的第一句话,直到得到他的当众承诺,她才把韩漾的信拿出来。

“告诉那些见过他们的人嘴吧严实点,不听话的该打就打该杀就杀。”傅余英松压住火气,吩咐道,“就让他们进来吧。”人家都已经打上门了,还能往哪躲?

弘义起身也要离开,被他拦住,他觉得有这个老僧人在场,对自己是一种警示,他担心自己会因为端木维夏那张脸而发狂,说不定真的会亲手把她的头砍下来呢!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客室,刚到议事厅就听见胡镛的骂声,“野人,他妈的你再不住手,老子真就不客气了……”

端木维夏一进门,傅余英松立刻就感到有什么东西猛得闯进了自己的心,闷堵难耐,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冬离,妻子满脸阴郁,没有了往日的笑,用悲戚的眼神注视着他,仿佛在责备自己为什么不把眼前这个不速之客赶走,可又不确定就是这个意思。

出于礼貌,他不得不看着端木维夏说话,“早饭吃过了吗,物资越来越困难了,怕是怠慢了……这么早来一定有什么要紧事吧?”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柔和一些,结果,却搞得自己语无伦次。

没等维夏回答,那个叫熊猛的大块头抢先嚷起来:“你为什么把我们锁在屋里,我家小姐可不是犯人。”

傅余英松顺势把目光从端木维夏身上移开,逃命似的躲到熊猛身上。他从未见过身材如此高大的人,这家伙的头都快挨到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枝型灯架了,一张脸大得实在不像样子,五官本来挺端正的,但因为太大而显得可怕。那双手就像两个蒲扇,倒提一根大号的扁担,听说是铁铸的,只用目光也能感受到它的分量,上面的斑斑血迹令人心惊胆寒。

“大人面前还敢放肆,”信平骁上前一步喝道,“还不快跪下!”腰里的巨剑已有一半出鞘。

一旁的公孙克也帮腔训斥:“大熊,这里可不是你们村,土族进城是要杀头的,大人对你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快跪下。”

“我只听小姐的,”大块头呜呜哝哝地说,“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小姐让我跪我就会跪,小姐不发话,我死也不跪。”

果然,端木维夏只是回头瞥了他一眼,连一个字都没说,这个野兽一般的小巨人就乖乖地跪了下来,连头也不敢抬了。

“怎么回事?”傅余英松问跟进来的胡镛,“门为什么要上锁?”

胡镛愤愤地说:“这野东西根本听不懂人话,您又不准伤着他,我只好叫人找了一把锁,不然他早跑大街上去了。”他和赵怀英两人把住厅门,剑全都是出鞘的,似乎正在等待傅余英松一声令下,把这个大块头大卸八块。四只眼睛里全是熊熊怒火,看来刚才没少受大块头的气。

这时端木维夏说话了,“姑父不要怪他们,也不关熊猛的事,都是我急着要见您……我真有急事。”

终于来了,那你就说吧,你说你的,我听我的,但我决不会照做。傅余英松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我正打算晚上去见你呢,说吧,啥事?是不是住的吃的不习惯?”

“这些都很好,我只是想求姑父不要为难那些明者。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应该能换他们一命。”

什么东西这么值钱?傅余英松不屑一顾地想。

端木维夏也不吭声,从腰囊里取出一个白色锦包,走上来,径直放在傅余英松左手边的小圆几上。随即又退回原来的位置。

傅余英松很随意地抓起锦包,只觉得沉甸甸的,相当坠手。“什么东西?”他随口问了一句,就要解扎口。

“一面铜镜子。”端木维夏回答。

镜子?傅余英松的手登时僵住了,莫不是“凤凰鉴”!?